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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回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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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岳襄派,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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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走神了!”茹苓甚不乐意的嚷嚷:“我还没说完呢。”
我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一晃便置身粉红飞殿内,听师妹口沫横飞的白话,“今晚济思道派的晚宴好生奇怪。本来热闹得很,可不到一半就散了。听说济思道派有位真人突然无声无息的就去了,莫非突发恶疾?可这修炼到了元神也有恶疾之忧?”
严柏向来想得多些,“莫不是魔修入侵?”
茹苓嗤之以鼻,“怎么会?这里是风华道府的地盘。好几位炼虚真人坐阵,哪家魔修敢来?”
严柏挠挠头,也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傻,回头求助,“师兄?”
我摇摇头,彻底清醒,手指在几案敲了敲,答非所问,“我一直在这里?”
茹苓和严柏面面相觑,都面泛惊奇。严柏老老实实的道:“师兄晚上去赴了玄真观申真人之约,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就一直在这。”他仔细看我两眼,面泛忧色,还要多问,忽然之间玄宫之外钟声大作,且东西南北各处皆有回响。
茹苓奇道:“这声音不对,师兄我出去看看。”也不等我回应,三步两步蹦了出去。
不愧是岳襄第一社牛,不过半柱香,她人已转回,不过去时兴冲冲,回来时却难得带了几分忐忑,蹙眉道:“原来好几个门派都相济思道派一样,突然就有修士莫名其妙的没了。风华道府的炼虚真人刚设下浮空阵,让大家小心些。”
我已料到此节,闻言不过点点头,她窥出我脸色有异,试探道:“师兄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一顿,此事颇不寻常,且关他人清誉,本不该多言,然而师弟师妹眼睛双双看来,眼神清澈,满是好奇,再想到两人虽是侪辈中的佼佼者,实则历练极少,易地而处,置身此境必定十死无生戟,稍做踌躇,还是将小青班经历的种种与他们说了,自然将与申纪两人夜宿等无关紧要的枝节略过不提。
茹苓和严柏越听越呆,嘴巴大得能放个鸡蛋,严柏还待不信,吃吃争辩,“可,可师兄一直在这啊,我一直在这里修炼,师兄从回来就一直在这。”
茹苓脑子转得到底快些,直接道:“师兄,这可是什么稀奇幻境吗?”
我朝她点点头,“白日做梦,也称得上幻境了。”
三千界万年以下,曾有两位大乘真人登仙。其中一名真人豢养貘兽,能吞食噩梦趋吉避凶,后来随其主一道飞升。
当然这是写进典籍中的故事,至于真实到底为何,后人难知。
严柏迟疑道:“会不会魔修中的炼虚真人出手?”
我轻轻转动掌中白子,微微摇头,“不会。”
虽我如今不过金丹境界,但他两人从小言传身教,对我所言皆笃信不疑,得两字不会,当即重重点头。
茹苓手上发辫都缠了好几圈,将“我有问题”四个字大大写在脸上,我一面接过殿灵奉上茶水一面发问:“你不明白?”
茹苓连连点头,迫不及待,“我不懂,师兄师兄,为什么几位真人会变成女身?”
我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见她满脸兴奋兽血沸腾的模样,颇觉头痛,“梦境随心所欲……换一个!”
茹苓对我如此敷衍颇为不满,哼哼两句,还待开口,严柏赶紧从旁道:“那白雾是什么?”
我也松了口气,伸指点点他,“你梦里可有边界?”
严柏努力回忆,半晌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接道:“梦中边界本就模糊,是以起雾遮掩,其内真切的一切自身方能掌控;若坠入雾中,其实便已不在这场自知自觉的梦境中。至于梦境之外有什么……”我摇摇头,“现下未可知。”
这个答案不甚圆满,不过严柏向来对我服膺,轻轻巧巧便被哄过,又奇道:“我不懂,师兄也没有杀掉老班主和黄员外,怎么就脱身了?”
我举起茶杯,皱眉道:“谁说要宰掉这两人才能脱身?”(茹苓纠正:“是一人一鬼。)我瞪她一眼,改口道:“……一人一鬼?”
两人同时噤声,互看一眼,茹苓率先回答,“师兄的意思是打他们没用?”
我再摇头,“班主几次开口,虽疾言厉色,其实不过是阐明其中规制罢了;至于黄员外么,他也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严柏眼睛卡巴卡巴的道:“这俩人都不是恶鬼。该是那个小红不对劲?师兄为什么要杀他?师兄不是说他乃是清虚上院骚人馆的修士么?
我被他问得郁卒不已,低头喝茶,闷闷的道:“你师兄我又不是神仙,就不能错一回?”
——若不犯错,又岂能眼看数人连续丧命,千重弟子当面受辱?
我本这边已不乐,严柏这呆头鹅犹然未觉,还在那头傻傻反问:“师兄也能错?哎呀,师兄你莫非杀错人了?”
……
大道啊大道,李平何德何能,竟摊上这笨蛋师弟!
我气得无法,只能咕咚咕咚灌茶,茹苓见势不妙,捅了他一下,埋怨道:“偏你胡说八道惹师兄不高兴。看吧,他一不高兴就喝茶,喝多了怎么办?”
严柏甚不服气,反驳道:“师兄高兴的时候也喝茶!我们去集市的时候他没少和人喝茶,哪有不高兴?”
两人叽叽咕咕的,居然就喝茶之事争执起来,听得殿灵程霓在角落偷笑,也让我一阵头大,只得停茶喝道:“都闭嘴!”
严柏气焰立消,闭嘴不语,茹苓却无视淫威,抓住我袖子摇晃道:“怎么回事?师兄讲来,讲来!”
我拿眼瞪她,“你俩脑子是豆腐花做的不成?也罢,我问你,这梦境里规制是什么?”
茹苓举起两只手指,自信满满,“听师兄所言该是两条。”她先弯下食指,“其一,不得说出自己身份,那钱八便是在船上道破了自己是济思道派之人,才被白雾吞噬。”见我点头,当即弯曲中指,接着道:“第二条么,若是戏里该丧命,那唱戏之人也逃脱不得。”说到此处她微微一怔,面露恍然之色,急急道:“我知道了!师兄既然后来能看到法场,这些唱戏人所见也必定同样场景。所以王六喝假毒酒才会真死!因为别人所见是假,他所见是真!”
她终于想通这节,我不由点头称许,“不错,梦中有梦,同假也同真。”
小青班固是一场大梦,戏班中人唱出的双股钗,又何尝不是更深一层的梦?
台下梦境是真,台上梦境自然也是真。
茹苓眼神大亮,高声道:“所以师兄才要改戏文!”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透出遗憾之色,声音骤低:“世间竟有这种话本成真之事,哎,要我去就好了。”
严柏蔫头蔫脑的嘀咕一句,“幸好没去,本来改得就够荒唐,要你写更糟糕。”他实话实话,气得茹苓猛踩他一脚,到底惦记下文,顾不上追杀小师兄,紧紧问道:“可师兄既有了破局之法,怎么后面还会……”她小心窥了窥我的脸色,小声道:“还会这样呢。”
我被问得心火上升,郁闷之情无以言表,只想抓过貘兽大卸八块,磨了半天牙才道:“有一事我未曾料到。”
——真正的鬼,从一开始就藏身于戏班之中。
茹苓闻言茫然,严柏亦睁大眼睛,四只眼睛一起瞪圆等待下文,我叹口气,“老班主说真刀实枪,除了武器用具,还有什么?”
茹苓皱眉,“不是戏中人命数么?”
我叹气,“不错,戏中各人命数要如何演绎?”
茹苓挑眉,“这是唱戏啊,自然要唱出戏词……”她话音戛然而止,面露震惊,张了张嘴,半晌才自语出声:“唱词?唱词!”
她终于领悟,我老怀弥慰,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严柏依旧懵懂,抻着脖子看师妹,茹苓激动摇他,“小师兄你还没懂?唱词啊,他们的戏词啊!他们新的戏词就是这个小红写的!”
严柏一面被她摇得直晃一面嘟囔:“她不是骚人馆的修士吗?写这个正好……”
茹苓气得快冒烟,跺脚道:“管她是哪家修士,她写的那个唱词!戏里唱词再重要不过!西凉王周大死的时候写什么?法场吴九自尽时候又说什么?就是那个胡大娘,要不是师兄手快没有让她哼出来,早凉了好吗?可惜梅花,要不是瞎唱情歌,又哪里会有孕!”
我沉默下来,耳旁仿佛又响起当时各人唱腔。
“……西凉王恭领天恩,谨遵圣意。……小王感激涕零,至死方休!”
“罢罢罢!既然世情纲常皆是网,我愿同你魂赴黄泉,魄脱罗网!”
“梅花唱得不错……”
严柏终于明白过来,骇然道:“这人竟然这般居心叵测!他当真是清虚上院的?”
我摇头道:“恐怕早在舟上被拍醒时,壳子里便换了人。是也罢不是也罢,总归死了。”说着长嘘口气,“其实无需这般麻烦,只要想想这出双股钗最后还剩几个人就知答案。”
茹苓愣住,“师兄是说……”
我看着她,“也是我身在局中,小红又看似粗狂鲁直,因此我才一叶障目。若戏文不变,这出双股钗道最后只能剩下三个活人。”
茹苓啊了一声,叫出声来,“不错,不错,郑钦差,西凉公主……还有西凉公主丫鬟小红!”
“原来他果然一开始就是那个恶鬼!”
严柏也吓了一跳,却依旧不解,“但驸马和公主?”
茹苓转头看他,眼神闪亮,显然早将一切梳理通透,“他们自然会留下性命,别忘了梅花!”
严柏浑身一颤,“鬼胎,留下他们是为了鬼胎。”
二人面面相顾,一时尽皆失语,大殿之中,只闻心跳之声。
从头到尾,戏班之内便有两只鬼,一只画了人皮,一只尚未出世。
他们全心全意,只为化作人形,逃离梦境。
于是这戏不唱要死,唱也要死;糊里糊涂不醒要死,叫破身份也要死。
任你千改万改,运筹帷幄,总逃不出谋划。
唯一逃出生天之计,便是诛尽二鬼。
半晌,严柏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我在想若自己身临其境,绝对死无葬身之地。”他抬头看来,眉目间满是诚切的疑问,“我该怎么识人识鬼?师兄,你教教我。”
“师兄,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阁,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然是不到弱冠便踏尽万水千山,荒野乱滩。
早已不记得多少次与死亡擦肩,从无半日停止历练求索。
直至四绝阵之前,李阁身经,何止千险,何止万战。
代价就是不断失去。
金丹时失去一魄,以至魂魄不齐,难以飞升。
至于后来……我失去更多。
这也是我始终不曾对他们下定决心的原因。
白子在手心里散发出阵阵温热,我沉默良久,终于慢慢开口。
“待法会之后,你二人便各自出外游历,不到金丹不许回山门。”
“记得,十战不够,百战也不够,千战方为始,万战并非多。”
“大道通天,我来开路,你二人跟上即可,若中途夭折,不许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