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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沉石岛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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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算经过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在小绢人尖叫声中仍升起落荒而逃的冲动,莫名想起年初师兄卜卦,忧心道是我命宫犯太岁,万事且加小心,如今看来师兄果然神算,这头太岁正姓越,一时瞠目结舌,抡起的拳头不知该不该继续朝前砸。
越太岁依旧神情从容,如浴春风,向我抬手悠然一揖,笑道:“多谢世兄援手。”衣袂飘飘扫过面颊,传来脉脉熏香,我这才醒起两人实在太过贴近,几乎要将他环在怀中,急忙连退两步摆脱这尴尬姿势,耳听小绢人还在那边啊啊啊啊扯着嗓子大叫,不由头疼,皱眉喝道:“又没死人,别嚎了!”见它不管不顾还在叫,心烦意乱之下口出威胁:“再叫……再叫揍你!”
小绢人登时止声,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大眼睛玩命瞪我。我正要喘口气,它忽然掐腰气势汹汹的叫起来,“不得了啦,奸夫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啦!”
我:……
小毛孩子懂这么多干嘛!这暝心山还能不能好了!
我正在腹诽,那边有柔荑忽挡过小绢人身前,将它和它满嘴胡言都一巴掌截了回去,不是简秀却是谁?只见她秀眉微垂,目光低低投向地面,对余人半眼不看。
当然余人也没看她,大家伙神色好像都有点复杂。
邹隽之夫妇似要找什么话来说,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倒是张玄桥目光在越莳发髻桃枝上掠过,似猜到什么,抢先笑道:“桃木为簪,越少主果然风雅。”
越莳掸去袖中花瓣,笑道:“风雅的另有其人。”说着向我看看,眸中笑意如流,声音更加柔软几分,“多谢李世兄,你一向都这般……”其后几字没于风中,再也听不真切。
我:……
我就不整明白了,顾惜崇头上本来挺清白,他为啥非要死活给上面染点色儿不可!
果然越莳话音落地,诸人脸上神情更加微妙,简秀头低得更深,手背都攥得发青,我有点担心小绢人要被活活憋死。
现在抡拳头还来得及不?
张玄桥依旧是第一个神色如常之人,笑道:“李道友剑法高明,不想花木上也有造诣。”说着上前几步走到身前,“来来,且看看这几株桃花开得如何。”不由分说拉着我朝林中走去。
我感动得险险泪眼吧碴——就冲这几句,张家哥哥,你就是域外邪魔附体我也保你称王称霸!
嗯,怎么叫起哥哥来了?
我满脑门子官司,循着桃花小径信步而走。
张玄桥到底精干,余事一概不提,只谈风月桃花,待来到株粉桃树下,周围再无旁人,才松手低笑道:“如今危机重重,李兄倒有闲情。”
这种事越解释越糟,我无意多惹人谈资,当即转过话题道:“不知张道友昨夜如何?”
张玄桥摇头,“虽有微风,侥幸保得灯火不熄。只是这般终不是长久之计。”目光如电向我看来,“谷岛主道是我等每夜可自取油灯,却怎知这灯油能不能燃过一夜?”
我手抚却邪,沉吟道:“张兄尽信此间地主之言,竟不想试试看熄灯怎样?”
张玄桥默然一笑,手搭桃干目视远方:“李兄莫要试我。李兄不知百年来有三人曾从沉石岛全身而返,其中一人便是望律津岛中人?”
此事我的确不知,闻言不由扬眉,就听张玄桥道:“我功行久无进境,是有沉石岛此行,临行前曾向其请教。斯人一言不发,只眼望案上青灯,我当时不明所以,直到昨夜才明其未尽之言,只是恐怕其中也不是如此简单。”说着目光炯炯望来,“不知灯熄之后是怎么个模样?”
域外真实若被言及,便会被人所察觉,窥破同时,人自身亦会被纠缠乃至吞噬。
是以不能言,不能说,不能触及,唯有独自静对。
我默然良久,缓缓摇头。张玄桥微微叹气,难掩失望,“我见使者似对李兄另眼相看,还以为他会有什么关照提示。”
我笑起来,“我又不是灵石人人爱,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张玄桥笑道:“莫谦虚莫谦虚,阁下虽非灵石亦不远矣。”说笑两句,又道:“说来倒是邹氏伉俪双人双灯,大有胜算。”
我好笑看他,“莫非张兄也想与人凑合几晚?先说好了,行是行,我睡姿不佳,打鼾流口水什么的应有尽有。”
张玄桥呵呵笑起来,“李兄笑话我,莫说这岛上之行本来就是炼心之旅,不到绝境不取这下策,就说谷岛主昨晚一口一个客房老旧,那使者今早又道各自取油灯,听话听音,那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了,就是我们老老实实呆在自己房中莫要取巧。”说着拍拍手,“罢了,既来此地,不破不还。但愿五日之后,你我能并肩出岛。”说着一拱手,大步向林子深处去了。
我眼望他身影消失在枝木深处,回想与他一番对答,却听不出什么破绽,实难判定这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也罢,这又不是画皮,轻易就戳破。
说起来我念头如今也就能在这上面打打转,之前的……不想也罢。
几片桃花瓣翩翩落下,堪堪擦过唇边,柔软清芬,依稀几分熟悉。
这种滋味,几已忘却。
我少年不羁,亦曾遍走天涯,流连红尘间,卷过佳人帘,衣染脂粉香,然而进境炼虚后便悉心修持,清心寡欲。
数百年来与我曾亲昵者,唯有院中红松鼠一家。我不过随手照拂,它们却时时记挂,没事就跳上膝头送来满捧松子榛子,待我收下后便跳起来要亲我脸颊,我避了几次,奈何老的上完小的上,一窝子松鼠总有两三个能碰个面对面。
某次顾师弟到来,恰好一只小松鼠从我头顶跳下,毛茸茸的红尾巴扫过我面膛。
他长久不语,靠在门口看了许久。
其时我二人已是名义上的道侣,却远比从前师兄弟名分上还要规矩疏远。他某次大醉,抓了我袖子问自己究竟哪里不对不好,为何我对他从不肯回眸一顾。我眉头微皱,这些师弟师妹中我分明对他看顾最多,又何来此言,到底酒后无状修行不谨之故,当即拂袖将他送回他的渐心嶂,又留下口谕令他明心自悟,以后不得轻慢胡闹。
那日他在门口抱剑相望,沉沉开口:都说大乘真人无所不知,师兄……李阁,你当真不知?
我一瞬惘然,曾几何时,亦似有人这般诘问。
当年我便不能答,此时亦不能答。
顾惜崇转身离去,声音若有若无:你心里根本无人还是另有其人……我竟不知想听哪个答案……
不久以后,他便与越莳重拾旧情,行迹亲密日益渐甚,直到千重山中传遍纷纷流言。
此事尴尬莫名,扈香主几次当面欲言,总是踌躇不语,我只做不知,继续逗弄树上松鼠。
本来无一物,又何故惹尘埃。
所谓一报还一报,绿帽还绿帽?
不过手执绿帽之人,兜兜转转,竟还是一人。
我想到此处,肘抵枝杈,轻声失笑。
佛谒云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我虽道家,亦心同此理。
当年事大抵不过是求之不得,由爱生恨而已,我亦非不懂。李阁身死道消,前尘往事一了百了,无谓多纠缠。
不过今日之事……我实在不明越莳所想。
此时传出去着实不雅,顾惜崇可不是个有肚量的,莫非越莳觉得没人离得开,要不他就是打算杀人灭口。
不过,他干嘛会找上我?
……
罢了,管他找人找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哼哼,若顾惜崇将来因此来岳襄捣乱,我就去千重山法剑堂告状!
正如释重负间,心头忽全无来由的一动,一股决绝劲风破空袭来!
我双眼霎也不霎,右手立振,电光石火间将来物夹在指间,来物气势汹汹,在手中又冲前半臂方堪堪止住,但见乌光颤颤,三角蛇头尖狞,乃是一枚两尺利箭!
我调转箭头,反手朝来处疾挥,蛇箭顺势而去,同时口中轻咤:“却邪!”
却邪剑应声出鞘,随之追纵而去。
箭来剑去,前后不过眨眼,满树桃花犹映凛凛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