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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钗头凤 (下) ...

  •   啪啪啪。
      几声轻响击碎满殿孤清,却是临王妃起身鼓掌以做彩声。
      她神情恻恻,眼中似含泪光,“好曲子。叶吹心声,想来是顾公子别有怀抱,不知何人令顾君如何情根深种?”
      顾惜崇手捻柳叶,闻言稍稍施礼,“在下乃是鳏夫。”
      他言简意赅,王妃却只是点头,转头向临王笑道:“这局该是嘉宾得胜。”
      临王点头称是,“自然自然,本王大开眼界。”

      顾惜崇致意回礼,重回几案。我压抑莫名心绪,见小狐狸眼泪啪碴的,正拿袖口擦眼泪,奇道:“你又怎么了?”
      小狐狸抽搭搭的道:“顾二吹的好伤心,我,我想起了郎君,也好生伤心。”
      我嗤之以鼻:那鸟最后不是死了嘛,准保是他弄死的,不知道心里怎么乐呢,他伤心个毛线团。倒是小狐狸是真心实意难受,再看他眼睛鼻头都哭得红发红,不由就想撸一把以示安慰,手都抬起来了才觉得不对,忙改撸为拍,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下,“轮到你了,好好干。”
      小狐狸此时对我显已颇为信任,点头道:“好。”使劲擦掉泪痕施施然来到殿中,果然临王声音传来,“原来第二场是这位朋友挑梁。”
      在他笑语中,一宫装女子面戴薄纱,怀抱古筝入得殿中,向上座临王与王妃深深万福,又向小狐狸敛衽为礼,随即手捻深衣席地而坐。
      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举止曼妙秀发如云,举止如行云流水,大是令人心折。
      临王笑道:“这是本界曲大家,本王曾有幸聆听,当真是余音绕梁。胡公子,可准备好了?”
      小狐狸挺胸叠肚:“本公子……本夫人不愿以大欺小,曲姐姐先奏吧。”

      曲姑娘轻轻颔首,十指探低,翩然将起,忽一声清响,仿佛空谷幽兰绽放初蕊,随即弦音切切低回,初时徐徐,渐次急嘈,似春潮忽连雨,野渡有楫浮,正自心旷神怡之际,弦音陡转忽做悲声,诸弦簌簌乱盘,似听无限风雪咆哮过,始见行路难于上青天,离人泪眼相看。
      无定河边骨,春闺梦里见。
      殿中宾客皆神色惘然,不知记起多少旧事憾事,一时满室无言,唯有泪湿衣襟。
      以我一心唯剑,闻声不免亦感怀,心头不由提起,定睛去看小狐狸,见他双目晶莹,饱含热泪,早已被筝音感怀得涕泪皆下。
      我见他被对手感动得情难自已,暗叫不妙,随即释然:罢了,至多这局他被打个落花流水,下局我再打他们个流水落花就是。
      正做如此想,忽见小狐狸踏前一步,泪流不止,出声吟唱。

      ——南无怛纳达拉雅雅南无阿里雅佳纳。
      ——萨嘎拉贝勒佳纳尤哈拉佳雅达他嘎达雅

      嗯?
      嗯??

      他唱声算不得优美,反而枯涩无味,沙哑难听,然而不知为何,筝声却是陡然一颤,当中竟滑出错音来。
      小狐狸一边哭一边放声高唱。

      ——阿拉哈帝桑雅桑布达雅
      ——纳摩萨噜哇达他噶提呗阿啦哈达呗
      ——桑雅桑布提呗南摩阿里雅阿哇噜格帝

      铮声不过略挫,随即高昂,似是朔风回雪,间或金戈大作,令人或悲凉不已,或热血沸腾,不愧大家。
      小狐狸的脸也跟着一阵红一阵白,时而神情激昂,时而泪水涟涟,而口中吟唱却始终未停。

      ——秀哇啦雅布地萨埵哇雅玛哈萨埵哇雅
      ——玛哈嘎噜尼加雅达地雅他嗡达啦达啦

      铮声遽震,高亢冲天,猛一声嘶鸣,就此无声。
      竟已弦断。

      这边小狐狸也哭着唱出最后两句。

      ———提力提力杜露杜露
      ——易笛威易笛加列加列

      哈哈哈哈。
      我强忍笑意,伏案不能自己。

      梵音大悲咒。

      哈哈哈哈哈哈。
      我再也不骂流利寺那帮贼秃了。

      殿内一片寂静,只是寂静滋味与顾惜崇那场却大为不同。
      小狐狸吟唱完毕,又掸起袖子擦掉眼泪,朝抚铮的曲大家作揖,泣道:“曲姐姐弹得太好了,让我想起好多和郎君的往事,不过你这把铮是不是该上个油,怎么最后弦还断了呢?”
      曲大家对断弦怔忡无语,忽遽然而起,以袖掩面向外奔去。
      小狐狸望着她疾走背影,又瞧瞧被留在原地的筝,茫然道:“曲姐姐怎么走了?这弦还是能修好的啊。”
      我见临王面沉似水,王妃亦抿唇不语,座中人大有蠢蠢欲动之意,当下收敛笑容,起身向二人拱手:“曲大家之艺神乎其神,多谢王爷。”
      临王沉吟道:“那此局输赢……”
      我笑道:“且算平手如何?”
      临王和王妃对视一眼,同时缓缓点头。小狐狸还在盯着地下的古筝发呆,听我招呼他,方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席间,却把输赢之事都忘到脑后,待我告知此乃平局,方有点遗憾的搔搔头,悻悻道:“师傅诳我。”
      我奇道:“此话怎讲?”
      小狐狸垂头丧气:“师傅说我于吟唱梵音一道简直是天生奇才,深得流利寺精髓,谁知还是没有赢,唉。”
      我险险喷饭。
      当然,流利寺乃是苦修寺,那群秃……僧人都是追求苦道,你这首大悲咒这般难听,能把别人苦胆都唱出来,自然会被大加赞赏。

      我抹掉笑意,低声嘱咐他道:“待会若有异动,你跟着顾……”本想让他跟着顾惜崇,想想不放心,改口道:“好好找个地方躲着。”说罢拖剑迈入大殿之中,向上首王爷王妃拱了拱手,“区区不才,请王爷赐教。”
      大概是我模样太过平平无奇,临王其实一直没怎么正眼瞧我,这会眉头皱起,略带不耐烦的道:“想不到李嘉宾也精擅乐技。”
      我笑道:“不敢不敢,也就勉勉强强出任个大司乐吧。”
      临王不料我这般大言不惭,不免一怔,轻慢之色却也尽收。临王妃看我数眼,点头道:“不知嘉宾选何种乐器?”
      我一扬剑鞘,“有此剑足矣。”
      王妃今夜已然两惊在前,此时并未露讶色,只道:“好。”说罢玉手一拍,从殿外陆陆续续进入十数翩翩女郎,或持洞箫,或持玉笛,或抱琵琶怀阮咸,更有两人架起一面大鼓。
      诸人向临王见礼后各自立定,隐隐围出弧形。当先绿襦女子怀抱琵琶,向我敛身。
      我欠身致意。

      下一刻她纤手轻扬,琵琶声起,一捧山泉飞溅而下,击打竹叶叮叮咚,声色渐渐委婉缓绵,如春风拂动水面,涟漪万千,何处箫声幽幽响起,鼓声舒缓,渔歌唱晚江连夕阳。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江楼钟鼓。

      女子低眉垂首,轻拢慢捻,指尖拨烛火,月华可为弦。
      我似置身江边,江风习习如熏,江心渔火点点,江水依依东去,尽奏春日声。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风回曲水。

      诸乐齐奏。
      琵琶悠扬,箫声清越,阮咸合鸣,鼓声畅然。
      一时身侧渔歌四起,乌船破浪,月色下千舸竞帆。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水深云际。

      又一轮琵琶将将扫奏,我却不再等待,提起剑柄,猛然向青玉地面戳去。
      呲啦啦——
      金石交崩,火星迸溅。
      乐者大多出其不意,萧声阮音也为之一顿。唯那碧襦女子神色丝毫不动,指若飞花,弦张索拧调高掀。
      咚!
      又是一剑撞击地面。
      一排星火燎起,匣中剑身嗡嗡而鸣。

      渔歌四和应,相遇春江下。

      我拔剑出鞘,齿衔刃首,右手叩弹玄铁,长剑铮铮而鸣,清冽之声直上云霄;左手空鞘击地,声声高,回回险,似戾气深埋千年,将将破土而起,然而终究被剑鞘生生戳回。
      然而地下恶鬼似在疯涨,一回复一回,冲击之势更甚,终于随一声巨响,石屑漫天纵扬,纵剑鞘拗得近乎弯折,亦难再压缚这些怨灵恶鬼,猛一巨颤,直朝旁滑拖,金擦石响,刹那间厉声大作,咯吱咯吱之音令人牙酸。
      然而再无人酸倒,此时殿中,已是人人汗出如浆,抱头鼠窜。
      地面震颤更急,唳声似吼似嚎,怨鬼终于冲上人间!
      江心渔歌哀哀,江月千年,只照见江苇青碧挂残肢,江涛汹涌尽血色。
      群妖肆虐,朔风怒号,泣语间关,哭嚎连天。
      怎生一副杀戮人间!

      方当惨绝,天外云上复响剑鸣,啸音声声引空鞘,振振飞霄壤。
      鞘拢神剑投人间,日夜匣中尽嘶吼。
      勇士夜闻拔剑起。
      剑啸光满天,剑冲日中斗。
      寒光过,
      瞬息驱豺狼,刹那诛鬼神,
      枭尽群妖首!

      长剑回鞘,清啸已止,满殿之上哭号犹不息。

      我倚剑而立,缄默无声。
      碧襦女子不知何时停下琵琶,定望良久,忽深躬施礼:“闻得此音,今生足矣。多谢阁下指教。”
      我侧身相避,微微欠身:“且博君一笑。”

      待殿内嚎哭之声稍止,临王妃开口道:“李君神技,这场校艺是王府输了。”她声音落地,殿内生息立止,人人忽如木雕泥塑一般僵直不动。
      临王脖子一节一节扭过,看着她咧开嘴慢慢道:“夫人说我们输了?”
      王妃柔声安慰:“陆郎,我们技不如人,果真输了。”又含笑向我道:“既然嘉宾获胜,按照约定这里人与物可尽情选择。”
      她手抚鬓发,嫣然道:“不知你们要选些哪些宝物?”
      几案后顾惜崇神色深窈,目光与我一触即回;小狐狸则是拇指对拢,目光灵动,显是被这个问题挑起兴趣,正在大动脑筋。
      又何必费事。
      我收回目光,笑道:“禀王爷王妃,在下此来,其实只为寻一件东西。”
      临王仍旧全神贯注凝视其妻,并不作声,王妃笑靥盛开,“只要一件么?”见我点头,复又好奇:“不知王府中有何宝物价同三位神技?”
      我扬起剑鞘,直点她身后那面花鼓,“在下不敢贪心,此鼓足矣。”

      一阵猛烈罡风突地扑过,殿内火烛登时灭掉大半,只有上首两根残烛纷乱不息,悉簌簌喷吞火蕊,直似长蛇吐信。
      王妃笑意不变,红唇在火色中更加鲜艳,“阁下不想换一换?”
      纱幔随风飞起,扬起起伏不定的阴影。我看到自己的身影扎进这片浓淡不一的黑暗,仿佛一枚钉。
      我摇头,“只要此物。”
      临王目不斜视,仍旧深情注视妻子,口中作出哀声:“阮阮,他要你最爱的那面鼓,怎么办?”
      王妃伸手轻抚上他面庞,眼含淡淡泪光,“陆郎,你说怎么办?”
      临王突然面露杀气,冷冷道:“那是阮阮心爱之物,本王绝不让人!不如就此诛杀他们!”
      他话甫出口,金戈之声蓦然大作,却是殿上武士气势汹汹,钢刀出鞘。
      王妃凝视他片刻,温柔摇头,手指自他面颊缓缓滑至唇边,“不行的,他们赢了啊。”说着羞怯一笑,手指微捻。

      兹的一声,临王半张脸皮便被撕去大半,露出狰狞血肉。
      烛光摇曳,映照出临王半张脸如敷粉,另半张筋肉虬结。
      而殿上所有人亦随之一震,无论或站或坐或跌,皆齐齐伸手,将自家右侧脸皮撕脱。
      随即一起抬头向我微笑。

      脸孔数百,半面渗血半面含笑,眼睛直直与我平视。

      呛踉剑声响起,却是顾惜崇已然灵剑出鞘。我向他立掌示意稍等,重又望向上首,心中微微唏嘘。

      临王妃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注视临王血肉模糊的面孔,眼中无限缱绻,轻声道:“不要紧,反正那面鼓早就给了别人,已不是我的了。他们要取就取吧。”说着掌心漫过临王面孔,指尖一动,再揭走另外半张完好的面孔。

      殿上百数人同时高抬右手,手沿囟门,掀掉半张剩下脸皮。
      此时大殿上下,除了临王妃和我三人,人人颈上只剩血肉筋膜,偏偏衣冠楚楚,神情怡然,眼珠在眼窝里闪闪发亮,似含无限大欢喜。

      临王浑然不觉自己面皮已失,伸手覆上她掌背摩挲不已,叹息道:“阮阮不生气就好,你还要什么,我都替你取来。”
      临王妃双手捧正临王的头颅,目光始终盘桓那张模糊血脸上,忽一滴眼泪坠下,呢喃道:“什么都依我?”
      她口中柔情私塾,十指倏忽疯长,如勾嵌入颅骨,将临王面上血肉慢慢的扒开,只余上方发髻和脖颈筋肉一一相连。

      殿上无论男女,人人皆如法炮制,高举双手撕烂头部血肉,露出血淋淋的骷髅头。
      咯噔一声,却是小狐狸从案中滑落。
      百余骷髅头皆向他循声望去,下颌略张,似在笑他慌张。

      临王两只眼珠漂浮在眼窝,从中拉成两半的舌头一合一张,“阮阮要什么?”
      王妃停下动作,笑道:“若我要天下最美的花鼓如何?”只向他深深凝睇,眼底只余泪光。
      临王腮骨大张,不住点头,“给你,给你,阮阮要什么都给你。”
      王妃凄然一笑,双手向外拉去,直将身前人整张肉皮剥下。

      嘶—啦——啦
      殿中同时坠下百十血肉人皮。

      临王一身骨架垂满血沫肉丝,明明早没了舌头,只剩下上下两排牙齿磕动,却仍旧挣扎做声,四字依稀不停反复,“给—阮—阮—鼓—给—阮—阮—鼓—给—阮—阮—鼓—”

      殿上骷髅白齿叩启,四面皆是磕磕回声。

      给—阮—阮—鼓—
      给—阮—阮—鼓—
      给—阮—阮—鼓—
      给—阮—阮—鼓—
      给—阮—阮—鼓—

      王妃在烛火里凝望他许久,忽然破涕为笑,引袖擦去眼泪,不再理会,款款起身前往阶下。

      地上百具骷髅四肢着地,齐齐向我爬来,一时耳旁只闻擦擦蹭地之音。

      她裙摆翩跹,姿态美好,声音宛如天籁,“这位李郎君,我美么?”
      伊人红唇似火,肤若凝脂,天上仙子,不外如是。
      我手抚长剑,沉声道:“夫人自然姿容绝世,然而在下愚鲁,以为其美者自美,不知其美也。”
      王妃睇目流波,掩口笑道:“偏这般满口堂皇道理,见了美人,还不是一般醉倒。”说到此处,忽然反手扬袖,一道电光横去,临王骷骨直接从腰际断成两截。

      临王已成两截,上肢撑着地面,双足倒张,眼眶仍然朝向王妃方向,嘴巴还在翕翕张张。

      给—阮—阮—鼓—
      给—阮—阮—鼓—

      她回头看我,艳光胜似仙姝,“都像这个男人一般罢了,你的话也能信么?”说罢粲然而笑,双袖骤然飞扬,无数电光齐齐攻至身前。
      殿中无数两半骷髅,拖着身后长长血肉,向我步步逼近。

      电光飞旋,直逼眼前,鼻间已嗅到腥臭。
      我一动不动,定立原地。
      腥臭铺面,即将侵染肌肤。

      殿内骤然梵音大作,一时光明四射,照得四下堂皇无匹!
      当中伴随黄莺啾啾而歌,梵音如何厚重,却掩不住这时欢鸣时凄凉得莺啼声。
      一枚柳叶悠悠飘来,挡在我身前。

      无数鬼哭响起。
      殿中骷髅方向顿失,惊惶之下四下乱爬,撞到彼此后戾气大作,齿咬手掐相互绞缠,骷髅血肉搅到一起,分不清你我彼此;血肉越攒越厚,终于聚出丈许高占据半殿的血肉团。
      各个骷髅首皆挤在外边,直似搭出京观,偏白齿犹在张合,眼珠烁烁放光,向我颔首而笑。

      王妃停袖而立,眼望柳叶片刻,向我轻声道:“我忘了,原来我输了。”
      我拱手为礼:“承让。”
      她掩袖一笑,“输了就输了罢。不过李君且看我,这回还美么?”
      她话音稍顿,整个人已从头皮自足底被整整齐齐一分为二。
      一具细弱骨架自皮肉中间挣出,颤颤而立。

      我心生恻然,轻声道:“美人在骨不在皮,王妃自然美极。”说罢长剑脱鞘,直取上首座后,寒光回旋间,那柄花鼓已至眼前。
      我掷下长剑,一手引鼓绳,一手虚托,不敢碰触鼓面,欠身将花鼓递去,“物归原主。”
      细弱骷髅怔然片刻,伸出两侧伶仃白骨,托过花鼓抱在怀中,声音似泣似笑,“原来你知道了啊。”
      我重拾宝剑,沉默不语。
      她把头靠在花鼓上,眼眶里涌出大滴大滴的血水,轻声道:“人不如新衣不如旧,陆郎啊,我在你心里,也只能做得一面鼓罢。”
      血水从骷髅脸上一径滑落,伴着幽幽磷光,青红交错,只见白齿上下错动,凄恻声响:“南山一佳树,上有双鸳鸯。””

      南山一佳树,上有双鸳鸯。
      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骷髅抱鼓抬头,血目眼眶向我痴痴凝望,“陆郎啊,我只问一声,你后悔么?在你心里……可有一刻后悔么?”

      谁曾在月下茕茕而立,长叹过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谁曾峰间种下万点繁花,谁惆怅相望,谁说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是谁在烈焰中泣啸。

      ——李阁,你后悔么?

      我闭了闭眼,从怀中抽出那支紫凤钗,摊上掌心缓缓递去,“我亦曾悔过。”

      哗然一声,花鼓坠地。
      骷髅两只白骨颤颤夹过凤钗,血泪中绽出惊喜,“这是……陆郎!”
      她执紫凤钗,重理鬓发间,菱花照素颜,顾盼且流连。
      “陆郎,我美么?”
      我握剑称是。

      嫁时女伴与作妆,头戴此钗如凤凰。
      怎能不美?

      青光霍然散去。
      彼方有一纤痩妇人独立殿中,素衣青鬓,头上一根紫凤钗迎烛流光。
      她向我微微而笑,敛衽为礼。
      “多谢李君美意。”

      我侧身回避,沉默不语。
      难承此礼。
      只有这一晚啊,小境不破,轮回依旧,日日夜夜,你都要承受这剥皮为鼓之苦。
      不过当年一根凤钗,可值得?

      ——李阁,你后悔么?

      情如毒药,避之不及。
      我又怎会有半分悔意。

      =================

      临王陆殊,少年蕴藉,娶妻南平吴氏次女婉贞,伉俪甚笃。王府长史有妾阮氏,容貌绝世。临王见而心慕,置酒夺之夙夜尽欢。吴氏孤眠经年,郁然不乐。阮氏恶之,谓临王曰,“妾闻鼓中贵者乃人皮就矣。夫人肌若凝脂,为鼓莫过至焉。”殊有难色,阮氏泣下,殊意遂决。吴氏与闻,盛服立堂前,顾左右而笑曰:“不意有今日。”遂吞钗而死。吴氏既死,殊尽割其皮以作鼓,世人相传吴鼓,盖无辜谐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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