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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别苦离忧 ...

  •   郦琛再醒来时,察觉简淇却已不在怀中,登时一阵焦急,叫道:“牧谦!牧谦!”一面睁开眼来,却见床头探过一个圆圆脑袋,白发长须,面上露着笑容,正是关不忧。

      郦琛心下迷惘,道:“关老爷子,你……你怎在这里?牧谦到哪里去了?他受伤了么?”关不忧将个脑袋晃得拨浪鼓一般,道:“没有没有,小竹儿好端端地,我才刚撵他睡觉去了。”郦琛这才安心,依稀想起之前情形,问道:“关老爷子,是你救了我们?”关不忧挠挠头皮,道:“是也不是。我同阿鹊刚到了定州,听说这里士卒发现你们几个倒在城楼上,急忙赶了来。阿鹊说,幸而救治得早,否则你一条小命可就险乎。”郦琛纳闷道:“你们怎知我们在此地?是牧谦给你们传的信么?”关不忧笑嘻嘻地道:“没有,我们本来不知,到了定州,听人说有位李姓少年英雄,一剑当得千百辽兵,说得神乎其神,见了才知是你。”

      郦琛愈发不解,问道:“那你们怎会来到定州?”关不忧道:“这一件事说来话长,你晕去了这好几日,刚刚醒转,不宜劳动心神,以后慢慢再说罢。”

      郦琛也实觉得说话间心跳气喘,难以为继,然听关不忧言语中提及辽兵,忍不住便又问道:“辽人那日退兵之后,可又来过?”关不忧道:“不曾来。我听军中人说道,辽人只在边关留了不足千人驻守,萧竣自领大军回南京去了。”郦琛这才放下心来。关不忧笑道:“睡罢,莫操心了。”

      郦琛依言闭上了眼睛,不到一刻,又睁了开来,道:“郑晔呢?他死了没有?”

      关不忧道:“死倒没死,可也差不多,一条性命十去了□□。”嘿嘿笑了两声,道:“小娃儿,你咬他那一口,可是甚么武功?端的是厉害得紧!”

      郦琛道:“嗯,他现下在哪里?”关不忧连连摆手道:“你重伤未愈,等这口气缓过来,再去想报仇的事罢!”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拍。郦琛急道:“不是。这人恶毒得很,我怕他又要去害牧谦。”关不忧笑道:“这你尽管放心便是,有我和阿鹊在这里,他作不了怪的。”停了一停,又道:“况且郑晔旧伤加上新伤,是不是能活命也未可知,总之刻下是决不能找任何人的麻烦了。”说话间将手掌按上了郦琛胸前,郦琛但觉一股温暖内力自膻中穴透了进来,绵绵泊泊,浑身说不出的舒畅,眼皮饧软,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唇上人中微微刺痛,跟着鼻中闻到一股浓重药气。睁开眼来,只见面前一人手捧药碗,却是宁慕鹊,道:“把药喝了。”将碗凑到了他唇边。郦琛依言一口饮尽,问道:“宁婆婆,牧谦呢?”他斜靠床头,见到地下窗格影子西斜,阳光从东射来,显是又过去了一天。

      宁慕鹊道:“你先休息罢。阿淇有事出去了,过会儿便回来。”郦琛道:“我要见他,宁婆婆,你去叫他来好不好?”他两番不见简淇,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宁慕鹊略一踌躇,便道:“阿淇现下不能来见你。”郦琛道:“为甚么?他……是不是受了伤?”语音发颤。宁慕鹊摇头道:“没有。”见郦琛神色惊恐,便握住了他手,看着他眼睛道:“这事你现下不必知道。我只跟你担保,阿淇毫发无伤,过两日便能来同你相会。”郦琛见她提及简淇时神色宁定,略感放心,忖道:“宁婆婆和关老爷子都是性情中人,牧谦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俩决不能这般从容镇静。”

      宁慕鹊道:“你受伤极重,当务之急,乃是静心休养,切莫胡思乱想,以免伤势又有反复。否则阿淇回来见到,岂不是便让他难过?”郦琛点了点头。宁慕鹊收起药碗,正欲出门,回身又道:“你那维摩诘剑决不能再练,须得从头到尾,统统忘记,一招也记不得才好。”郦琛叹了口气,这般结果他早已料到,然而听宁慕鹊亲口道出,究竟还是心下伤感。宁慕鹊沉默一刻,道:“你现下心神已乱,于你伤势大是不利。我点你两处穴道,安心睡一觉罢。”说着手指轻扬,郦琛眼前一黑,便似有一大块黑布罩了上来,登时人事不省。

      再醒转时,见屋内黑沉沉地,想是已经入夜,桌上点着一枝蜡烛,火光跳动,却是静无一人。郦琛躺了一刻,只觉口渴如焚,见桌子另一头有个茶壶,便翻身坐起。他昏迷已久,这一起得急了,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当下扶住了桌角,慢慢站起,够着了那个茶壶,也不及去寻杯子,便对着壶嘴一气灌了下去。

      他神智渐清,心道:“牧谦到底出了甚么事,宁婆婆和关老爷子要瞒着我?唉,定不是甚么好事,他们怕我担心着急,才不肯说。”放下了茶壶,向窗外望去,见处身所在,乃是一个小小院子的东间,对面房舍灯火闪耀,窗纸上人影交叠,似乎聚了许多人。房前檐下站立了二三十名护卫,守备甚严。郦琛心道:“那是在做甚么?”只觉那些护卫衣饰甚是眼熟,定睛看去,忽地心中一动,想道:“是信王府的人。”

      他不知简淇下落,原难放心,这时候见到这般情形,亟欲过去一探。见旁边架上搭着一套衣服,便拿起来穿上。谁知手脚打颤,说甚么也不听使唤,好容易系好了衣带,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重又在床上坐倒,心道:“宁婆婆教我不可再用维摩诘剑。看这光景,莫说再使剑,只怕我便成了个废人,连穿衣吃饭都要人服侍了。” 一时懊丧无已,又想:“这个样子,如何到对面探视,不教人察觉?”

      正自发愁,忽听得门外轻轻脚步声响,走两步,停一停,似乎怕人惊觉,走得蹑手蹑足,躲躲闪闪。郦琛心中一惊,向周围看去,但见屋里空空荡荡,自己的长剑短刀俱不知去向,不禁苦笑忖道:“这来的若是敌人,我便只好束手待毙。”

      片刻间脚步声到了门前,房门启处,一个少年轻轻走了进来。这人身着绛纱袍,腰束玉犀带,衣饰华贵无比,正是赵暄。一照面间,两下里都是一愣。郦琛再想不到在这里重见到他,不觉“啊”了一声,道:“怎么是你!”赵暄道:“我听说你病了,才嘱咐他们别声张,想悄悄地来看你一眼。——吵起了你么?”见到郦琛衣衫齐整,笑道:“原来你没睡。”

      郦琛微一迟疑,便起身行礼,道:“太子殿下……”赵暄打断他道:“你饶了我罢!我每日里听这几个字,还听得少了?这一辈子,我只要你叫我名字便是。”郦琛听他说得亲切,不觉微笑起来,道:“赵暄,你不在京里做你的太子爷,来此地作甚么?”

      赵暄笑道:“这定州城是甚么了不起的地方,许你们都来得,我来不得?”数月不见,他个子又高了些,面貌神情却一如往昔,这时便笑吟吟地自顾来拉郦琛的手,道:“我特地来找你喝酒聊天,你可忘了答允我的话了么?”

      郦琛苦笑摇头道:“聊天也罢了,喝酒却是免谈。我受了内伤,经不得酒。”赵暄道:“我知道啦。你别站着,坐下说话罢。”将郦琛按回床沿坐下,自己便坐在桌旁,将油灯拨了一拨,看清了郦琛,不觉叹了口气,道:“只这几月不见,怎地瘦成这样?”

      郦琛笑而不答,只道:“你来定是有事,到底是为了甚么?”赵暄点头道:“这一回我奉了父皇之命,来同辽国交涉几件事。”郦琛颇感意外,道:“辽人不是退兵了么?”赵暄道:“退是退了,不过萧竣那厮上书父皇,说了一堆请罪的言语,却又提出来几个要求。”郦琛道:“甚么要求?”赵暄笑道:“头一桩么,便是要拿了郑晔去治罪。”郦琛道:“郑晔犯了甚么罪?”赵暄道:“你道这回为甚么开仗?那萧竣书中言道,乃是郑晔先时纵使兵士抢夺了三名辽人女子,淫辱致死。”郦琛嗯了一声,记起成哥当日所言,点了点头。

      赵暄道:“若是寻常女子,也罢了。偏偏那几个,乃是南京都指挥使家的女眷。满城、定州之战,便由此起衅。”郦琛默然一刻,道:“未必如此。我听说在那之前,辽人便在边关寻事。这一回大举进犯,分明便是有备而来。现下吃了败仗,才来推卸当日开战的罪责。”说了这两句话,见赵暄嘴角含笑,似有嘲弄之意,忽地恍然,道:“你早知道的,不是么?”

      赵暄笑道:“不错。辽人当然是寻借口,不过既是如此说了,便给了他这个借口又如何?圣上御批,教我来安抚此事。区区郑晔一条性命,换得边境安平,那也很不错啊。”

      郦琛心下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说道:“辽人在边境杀人如麻,荼毒百姓,这里将士无不恨之入骨。郑晔所为,虽然不是甚么好事,在军中却是大得人心。辽人如今肯来服软,乃是有了几场硬仗在前。倘若为了他几句话,便将军中大将交出去由他处置,不免冷了边关将士的心。”

      赵暄睁大了眼睛,忽地伸过手来摸了摸他额角,笑道:“郑晔是你死仇,怎地却替他说起话来?莫不是病得久了,给小鬼掉了魂去?”郦琛摇头道:“我不是为他说话。只是这一回打仗,死了数千兵士,才保得定州侥幸不失。辽人兵马精利,又久存狼子野心,倘若边关将士再不能同心同德,抗御外敌,恐怕有朝一日,兵凶战祸,将不止于徐河南北。”

      赵暄听到这几句话,登时收敛了笑容,沉吟不语。郦琛又道:“我知你想借机除了郑晔,断了信王这一支羽翼。可是……这一回你令秦学备按兵不动,坐收渔翁之利,却多死了多少士卒百姓?赵暄,论到军国大事,你原比我懂得多。然而身居高位的人随便一念,便关系了千百人生死。我只盼你决事之时,将眼光放得长远些才好。”他明知以赵暄当下身份,自己这一番话实是僭越之极,然而想到这些日子来所见所闻,终究忍不住说了出来。

      赵暄点头道:“我先时问过杨澈几个人,也是这个意思。既然连你都如此说,这件事便另作计议。反正对付郑晔,我另有法子,本也不须借用辽人之手。”望着郦琛笑了一笑,道:“郦琛哥哥,你到边关来这几个月,果然大有长进,方才这几句话,活脱脱便是个仁人君子的声口。可是,我还是喜欢从前的那一个你。”

      郦琛一愣,对这一句话实不知该如何接口才是。赵暄却自顾接下去道:“辽人的另一项要求,乃是他们军中一个要紧人物中了简淇的毒雾,向咱们求取解药。”郦琛道:“原来那大个子没死。这人慷慨豪迈,是个人物,便救了他也没甚么。只是……我却不知道牧谦在哪里。自我醒来,他便不见了。” 说到这里,不禁忧形于色。赵暄道:“他在哪里,我却知道。你便要即刻见他,原也不难。”郦琛又惊又喜,道:“他在哪里?”

      赵暄笑道:“我让你见了他,你肯不肯跟我回汴京去?”郦琛心下一凛,见赵暄笑意盈盈,实分不出他这话用意何在,当下只道:“我武功已失,不会再回去做官了。”赵暄笑道:“去京城,也未必便要做官。”郦琛道:“我找到了牧谦,便只同他在一起,他爱去哪里,我便陪他去哪里。我从前愚蠢,浪费了许多时间,往后决不能再和他分开一日。”

      赵暄一双清澈眼睛在他脸上注视一刻,道:“你若是再找不到简淇,又待如何?”这一句问得好不蹊跷,郦琛不禁疑窦丛生,暗自心惊,忖道:“难道竟是赵暄扣住了牧谦?”直视对方双眼,道:“我活着一日,便非要找到他不可。他若是死了,我也决不独活。我见不到他,原本便是生不如死。”

      赵暄凝目看了他良久,忽地展颜一笑,道:“好端端地,说甚么死啊活的?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郦琛大喜,站起身来,然而刚刚迈出一步,又是一阵晕眩,险些便摔倒在地。赵暄走到门前,拍了下手,立时便有几名侍卫走来,垂手道:“殿下有何吩咐?”赵暄向郦琛一指,道:“你们去搀他一把。”说着径直走出,当前便行。两名侍卫过来一左一右搀住郦琛,跟了上去。这两人身高力大,说是搀扶,几乎便将郦琛身子架离了地面。郦琛微觉窘迫,然而想到即刻便能见到简淇,兴奋之下,甚么也顾不得了。

      赵暄走过长廊,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小室。早有数人守在那里,手中提了灯笼,见赵暄来到,齐齐行礼。一人俯下身去,将地下一大块青砖搬起,露出一条暗沉沉的地道。那人提起灯笼,走了下去,赵暄、郦琛并众侍卫相继进入。这地道并不甚长,顷刻间便走到了头,一道阶梯转而向上。两名侍卫将郦琛举得高高的,抬了上去。阶梯尽头乃是一间小屋,四壁点了几盏灯火,发出幽暗黄光,却奇在不见一道门窗。

      赵暄站在壁前,伸手向墙壁上摸索,取下了几枚塞子模样的东西,露出孔洞,自己便向里张了一张。郦琛心中纳闷,原道赵暄要引他去见简淇,看这光景却又不像,见他举动,好奇心起,走了过去。赵暄转头向他一笑,向壁上孔洞一指,示意他去看。

      郦琛将眼睛贴上了一个孔洞,一望之下,由不得吃了一惊。原来那一端是一间厅堂,明晃晃地点了许多蜡烛。房中约有二三十人,或坐或立,俱是静悄悄地不出一声。正中椅子上坐了一人,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这人便是化作了灰,他只怕也立时认得出来,正是他的死仇郑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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