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萍生】6 ...
-
第二天,阿若活蹦乱跳地做了早食,还拉着景休说再去海边石礁钓鱼去,自从村民上次看见阿若满载而归,纷纷都去那边碰运气,不过到底没有阿若运气好。
尽管如此,那处石礁现下比之前多些人,都是村民家里大人打发自家孩子去试试看,能够钓上一两条大鱼也是好的。
于是,就是这天,在石礁上钓鱼的孩子们亲眼目睹什么叫做运气好,那鱼杆就没停过,连带着旁边的人也沾上运气,钓上几条好鱼,可把他们乐傻了。
景休已经能够十分熟练地收线放线,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钓鱼的手法。后面的这些天,阿若又开始做鱼,景休对每日都相同的煎炸鱼肚了熟于心,虽然有点腻味,但心中意外地高兴。
日子正正当当过起来,就非常快。
————
转眼,一个月又过去了。
这日,天色意外的好,阳光明媚而灿烂,像是金色的绸缎,铺盖在整个人间,外面的街市极为热闹,以至于躲在后院的阿若都能够听到若有若无的吆喝声,她躺在自家桃树下的竹椅上闭目养神,偶尔听到树梢上清脆的鸟鸣,连带着被炙热的烈日蒸腾出清淡的青涩叶子的味道,裹着桃子特有的甜。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让闭着眼睛的阿若响起很久很久以前,伴随在自己耳边的哗哗水声,她能够安然无恙活到两万岁实在是天命眷顾。
景休刚在屋里调息完,便驻着盲杖走出房门,摸索着往后院走去,这近乎两个月的相处,他完全摸索出那个叫做阿若的姑娘实在是……洒脱至极。
整日里虽生活困苦枯燥乏味,但于衣食用度并不追求,渴了有天生的无根水,饿了便去海边抓几条鱼,哪天桃子熟透,海鸭下蛋,那就连鱼都不必,每隔段时日就用家中盛余与旁人换来黍米粗粮,一日三餐皆清淡。
她救他,除了心中那点善意,大约是因为,
他长得好看吧?
景休压下自己微末的羞窘,继续往后院走去,他虽看不见,但身上覆着温热,想来今日天色极好,前两天又去钓了鱼,之前才用过午膳,鸭子也都放出去没有回笼,话册子早已经腻烦,那人也不爱出门逛街,因此就剩下后院桃树下的那张长椅可偷闲。
【啾啾啾。】
一阵鸟鸣声传来,景休浅浅地勾起唇角,她果然在这里,双目失明的景休终究是看不见绿荫下,那人惬意地感受着夏风的凉,斑驳陆离的光线落在洗得有些泛白的青色长裙上,让人不忍心惊动。
【阿若?】
景休温声唤道。
阿若睁开假寐的眼睛,看到眼前站着的人,脸上荡起笑意,忙站起来,将人引到长椅坐下,【修哥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午憩么?】
【已经醒了,所以出来走走。】
阿若索性坐在桃树透出地底的老树根上,靠着长椅,随手掏出一把花生塞到景休手里,【这是昨日李嫂子给我的,你也尝尝,我用水煮熟又拿出来晒干,可香了。】
景休轻笑几声,摸索着掰开,尝了几粒,果然是熟的,或许还加有海盐,颇有点滋味,【很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不够我们明年自己也种些。】阿若大言不惭,完全没想到自己懂不懂种地。
【可惜我看不见,要不然……】
【修哥哥看不见我看得见啊,以后我说种哪就种哪,修哥哥负责翻土就好。】阿若连忙打断景休的话,心里却想着,快了,马上你又能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如果,如果我一辈子都看不见,那会怎么样?】景休却执意要问出来,他身上背负的何止是身体的残缺,还有五万年的罪孽,他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贪生怕死,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地苟活于世。
【看不见便看不见吧,】阿若侧过身,将景休的手握住,轻轻地劝慰,【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始有终的,哪怕是看不见的一生,终究也会有它结束的一天。你不能因为今日看不见,明日看不见,从今往后都看不见,就否决还要活着一辈子的自己。】
纵使你背负灭族的丑陋罪名,承受着日日夜夜对自己的斥责和羞愧,你仍旧得活着,因为你不舍得死,你既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死,那就好好地活着。
这话听得景休心神震动,他自己的一生,活的是有点荒唐可笑。就在景休一时回不过神的时候,突然感觉阿若将自己压在椅背上,一具温暖的身体填满自己的怀抱,他没再推开,任由对方凑近自己。
他说,【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是,我答应你,】阿若跪坐在景休的身上,双手揽住景休的脖子,低头吻住那张血色浅淡的薄唇,舔舐交缠片刻,咬着对方的下唇,继续道,【不会让你找不见我。】
阿若手上一动,身下的人睁着灰白的眼睛看向她,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缓缓地闭上眼睛,昏过去。
阿若伸手又捏了捏景休的脸,手感是真的好,无声笑了几下,然后闭上眼睛,右手捏诀,痛是有点痛,不过忍忍就好,谁叫我阿若还会有遇到你的一天呢?
我们,也该说再见了。
修哥哥,你得自己往前走,阿若可能陪不了你了。
————
【阿若,阿若,阿若!】
景休在一片黑暗中惊醒,他狠狠地喘几口气,渐渐回想起之前的一幕,那个人,那个人!
景休面色冰冷,只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一通,立刻摸索着抓住盲杖翻滚下床,结果两腿发软,一下子摔在地上,然后马上觉察到自己有什么不同,他摸了摸自己的锁骨………
……白骨钉呢?!
被,被拔了?!
【啊,你醒了?怎么摔地上了?】
景休正想着,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然后自己就被搀扶起来,他张皇地偏头看着,但就是看不见,眼前依旧一片黑暗,【……阿若?】
【公子,我叫阿默。】那人说道,手势轻柔地将他安置好,【我给你熬了药,趁热喝了吧。】
【你叫……阿默?】景休把碗推开。
【我是叫阿默,你怎么啦?】
是了,声音一点都不像。
景休摸索着又抓住盲杖,沉下气,【这是在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家,三天前我出门的时候,看见你倒在我家门口,我就把你带回来。】
【三天前?】景休一怔,【那……我身上的白骨钉是你拔的?】
【对啊,公子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钉子?】
【没事,你……】景休突然闭上嘴,他是很想再回去看看,虽然有点不认路,但好像还是在之前那个海边小镇,总有认识他的。可是,这个能够拔掉他身上白骨钉的人,身份实在可疑,他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公子想说什么?药快凉了,你先喝药。】
景休接过药喝下去,【没事了,多谢救命之恩,你可以去忙了。】
半晌,景休似乎察觉到对方还没离开,【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知道公子是哪里人?】
【……谈不上什么公子。】景休哂笑,连续两次被女子所救,可怜人罢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修。】
【修大哥。】
修哥哥。
景休心中一梗,好半会儿,低声道,【……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