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与望舒》轻量云朵吐司

1、Chapter 1

　　九月中旬，初秋。

　　晨间的阳光正浓，在黑色的沥青路面上撒下斑驳的树影。

　　时间随着枫叶的泛红在悄然流失。不知不觉间，明成四中已经开学将近半个月了。

　　这会儿，第一道下课铃伴着风声响起，空荡荡的走廊上立刻有身影呼啸而过，教室里也随即闹哄哄一片——一切都悉如往常，和以前仿佛没什么两样。

　　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仅有几十秒，走廊上已经或接水或上洗手间地站有不少人了。

　　却又五六个女孩子结伴路过七班的后门，假装不经意地向门口瞟了一眼——

　　坐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女生，头发散散地扎起，穿着一身纯色的浅粉衬衫长裙，脸蛋白净。她侧着头静静地趴在桌面上，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以及被她压在胳膊下的那一摊不知所谓的原木色纸稿。

　　女孩们只敢盯视了几秒，便快速地移开了视线，然后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那就是季望舒？好像也没有他们说的特别漂亮吧。”

　　虽然声音有刻意地压制，但方圆几里还是可以大概地听到。

　　原本趴在桌上假寐的季望舒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在手肘里把头埋的更深——

　　就在高二刚开学时，整个年级就迎来了一件较为轰动的事情：

　　高二七班转来了一个气质绝佳的小仙女，据说，她还是一位极具音乐天赋的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拿到了不少奖项。

　　更有推波助澜者，不知是想象力丰富还是闲的没事干了，到处宣扬说这位新转来的小仙女和本年级的级草特别相配，羲和与望舒，仅按着名字就把两个没什么交集的人凑配到了一起，竟然也引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

　　高中时期的风云人物，要么是因为颜值高，要么是因为能力出众，而这位季望舒同学既然两边都占，又有级草名气的加持，必然也为高中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唉。

　　铃声再次响起，季望舒微微掀了掀眼，见后门的那拨女生终于走开了，才慢慢直起了身。

　　这几日其实都已经算好的了，毕竟她成天独来独往，又行踪诡秘，很多人都不太敢来打扰她。

　　前一周更为夸张，没到一课间就有几个人围在门口打转，好像她是个什么珍稀物种，围观她跟围观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似的，饶是温和如她也显出不耐烦来了。

　　“呼——”季望舒重重地吐出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抽出那摊原木色纸稿的最上面一张，狠狠地揉成一团便塞进了抽屉里。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写出新的旋律了。

　　环境不对，氛围不对，心情不对。
　　更重要的是没有灵感。

　　季望舒强行稳了稳心神，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下堂课老师因为临时有事所以变更为了自习，既然没有老师守着，她想一个人坐在走廊里静一静。

　　-

　　“我好像 站在峰巅 临下深渊
　　我的双脚履在薄冰上 眼前是无尽的黑……”

　　蓝牙耳机中渐渐传来轻柔的女声。

　　这是两年前林苑退出歌坛时唱的最后一首歌，《行夜》，温柔的嗓音夹杂着淡淡的迷茫与绝望，仿佛看透了歌手的内心，是令人心惊的美丽与伤痛。

　　季望舒不自觉的心也跟着沉寂下来，像是落入深渊。

　　她很喜欢这种在黑暗的角落里摸索回味，然后再将自己往有光亮的地方一点点拔出来的感觉。

　　坠入困境又如何呢？不被人理解又如何呢？
　　总归是有希望的。

　　音乐于她，是灰暗世界里唯一的一束光，也是她终其一生的救赎。

　　我不能停下。

　　季望舒漆黑的眸色凝了凝，原木色的纸稿在她的手心里被捏出了一道道皱痕。

　　-

　　耳边的女声还在轻柔而绝望地吟唱着，陷入了低潮。

　　季望舒渐渐将思绪和状态接回了正轨。

　　一曲歌毕，她轻轻地摘下了耳机，目光又平静地放在了还未学完的纸稿上。

　　“哒哒哒……哒哒哒……”
　　不可察的，对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
　　季望舒的听觉要比普通人更敏感些，这会儿猛地抬起头——

　　对面的楼道上，站着一个白衣的身影，修长的身形，勾勒出了一个干净清爽的少年的模样。

　　……林羲和。
　　季望舒心里默默地确认。

　　且不说坐在她前面的那个女生时不时就要犯一下花痴，还有那没有根据的奇怪的谣言，在前不久的开学典礼上林羲和就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那掌声雷动的场景，想是全校都应该面熟他了。

　　只不过……
　　季望舒有些奇怪。

　　他那冷到冰点的神色，好像并不似在旁人面前表现出的温润亲和？

　　季望舒直直地盯着他，那边的林羲和似乎也有所察觉，停缓了脚步，遥遥地向这个毫不掩饰的目光相望而来，眼眸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带上了点温度——

　　那双眼睛。
　　季望舒的心不由地颤了颤。

　　像黑曜石一般，很明亮，很澄澈，却又带着一点深不见底的意味。叫人看不透，却对她来说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危险又迷人。

　　季望舒仿佛在那一刻抓住了什么，她已经不清楚林羲和是几时转身走下楼去的，只记得她在那个时候灵感迸发，原木色的纸稿上写下了一串又一串的音符。

　　-

　　高二（一）班。

　　讲台上头发稀疏的老教师已年过半百，正一手执着教尺絮絮叨叨地讲着文言文，毫无起伏的声调和无趣的内容已经让不少的理科学霸们昏昏欲睡。

　　一个头发很短，戴着金丝眼镜的男生半趴在桌子上，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怎么这些老师都喜欢叫你去办公室里拿东西？”

　　“我可能比较招人喜欢。”林羲和冲他
　　笑了笑，翻开了语文书，“讲哪儿了？”

　　“第三段。”男生很熟练地自动忽略了他的前半句，大概是有些无聊，又凑过来问道，“你这次怎么感觉去的比之前久啊，怎么，碰到漂亮妹妹移不动腿了？”

　　“……”
　　林羲和翻书的动作突然顿了顿，无声地瞥了他一眼。

　　“我去，你不会真的被我随便说中了吧！”

　　林羲和向来清心寡欲惯了，看见女的跟看木头似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漂亮妹妹。

　　男生着实有些震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引得桌子发出一阵不小的声响。

　　讲课受到打扰的老师立刻向他瞪视而来：“何严，你给我好好听课！”

　　“对不起对不起……”何严充满歉意地对他笑了笑，转过头又继续按捺着声音好奇地问，“哪个班的女生啊？我认识吗？”

　　林羲和收起嘴角的笑，沉默了好一阵，才慢悠悠地张口：“那个……我问你个事。”

　　何严立马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去听，还用眼神示意他快讲。

　　“你知不知道我们年纪有个女生，上课的时候喜欢坐在走廊上，还拿着张纸还是什么的写写画画？”

　　“上课的时候喜欢坐在走廊上，还拿着张纸……”何严嘴里重复地喃喃着，一边在脑海里飞速地搜索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才突然睁大，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问：
　　“你不会说的是那个季望舒吧？”

　　“……季望舒？”
　　林羲和眨眨眼，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就是那个新转来七班的小仙女啊！还和你穿过绯闻的那个！”

　　尽管何严已经在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还是难掩激动的心情。见林羲和有些不太信任地望着他，何严又慌忙解释：

　　“就是太阳和月亮嘛，闹着玩玩而已，你别放在心上，大家其实都知道你不喜欢女生……”

　　林羲和的目光陡然变得危险，直直地看向他。

　　“……当然也不喜欢男生。”

　　何严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但还是生生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听我七班的同学说，季望舒不光长得漂亮，还是个音乐天才，性子可傲了，一天到晚不搭理人……不对，晚上没有，听说她晚上从来没上过晚自习，老师也不管，神秘的很。”

　　“哦，对了。她就自习的时候喜欢坐在外面，好像是编曲还是写谱子什么的……怎么，你碰见的真的是她？万年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没有。”

　　只那一眼，林羲和根本没太注意到那个女孩子的长相，只记得她的目光似箭，好像能把他所有的伪装都看破，让人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见何严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和那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林羲和有些头疼，只得把视线重新移回到课本上，冷冰冰地甩下两个字：

　　“听课。”

　　-

　　三天的时间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季望舒照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前桌的女生给她吹捧林羲和。

　　她的前桌，宋洗月，怎么说呢，有点神经大条，每天的爱好除了学习就是对着林羲和犯花痴。

　　“季望舒，我前天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看到林羲和了！天哪，他刚打完球都那么好看！穿球衣太帅了！我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去一食堂吃饭！”

　　季望舒边被迫听着边扶额，这人花痴都不知道忌惮着点男神的“绯闻对象”么。

　　“我，”季望舒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下她，于是重重地指了指自己，“跟你的林羲和传过流言，你就不会讨厌我吗？”

　　宋洗月随即明白了，毫不在意地一笑：
　　“害，我做了你那么久的前桌，你什么破性格我还不明白么，我才不担心。再说了，我家林羲和不喜欢女的。”

　　“破性格”的季望舒：“……”

　　宋洗月此时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有些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好歹做了将近一个月的话友，尽管是单方面的，季望舒觉得多少还是应该关心一下：
　　“怎么了？”

　　宋洗月忧愁地看了她一眼：
　　“唉，我今早上去一班打探，说林羲和家里好像出了点事，他昨天一整天和今天早上都没来呢。”

　　“……哦。”
　　季望舒看着桌上刚完成不久的曲谱，目光滞了滞。

　　家里……出事了吗？

　　-

　　感受初秋最美好的时光是在正午。

　　明成四中想是重视同学们的情操陶养和美育发展，将音乐教室安排在了校园内最好的地带——地处僻静，又依山傍水。

　　阳光透过窗帘映射在地板上，扬起的灰尘在光束中起舞，不用开灯教室里就显得很亮堂。清风泄着窗枝缓缓袭来，还携裹着几片落叶，缓缓地跌在地面上。

　　凳上的女孩温柔地垂着肩发，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琴键上。

　　一下……两下……

　　十指在黑白的琴键上灵活地跳动着，谱写出了一曲舒缓而优雅的乐章。

　　季望舒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地拾回自我，她脸上的神情是往常没有的自然与生动，好似深深地沉浸在这片刻的闲适与安宁中了。

　　-

　　这里便是季望舒日常午休和晚自习时所待的地方了。

　　明成四中的校长很开明阔达，看在她独特的音乐天赋上，破例允许她挪用一间音乐教室来作为工作编曲与练习的地方，还同意她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只不过不能耽误白天的课程就是了。

　　尊重音乐从事者，更尊重音乐本身——这便是季望舒面对那么多学校抛出来的橄榄枝而独独选择了明成四中的原因。

　　她需要有独立的音乐工作室，因为她很重视创作的过程，很讨厌被杂音或是旁的什么人打扰，一点点细微的也不行——

　　所以她在刚开学，被一个男生跟踪到了音乐教室时，她很生气，直接不客气地把人家轰走了，顺带还拒绝了他的表白，狠狠地伤透了那个男生的心——以至于那个男生回去以后恨透了她，什么坏话怪癖都往外传，使年级那些人渐渐不太敢靠近她——倒也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被人讨厌什么的，她很早就不在意了。

　　回想起往事，季望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却又很快地收回了思绪，将视线凝结在了眼前。

　　她的指尖抚过琴键，准备探索出一篇新的乐章。

　　可是，当她的手指刚落下，发出了一声飘落的颤音时，门外突然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低响。

　　季望舒几乎是烦闷地皱起了眉头。

　　……杂音。

　　还是低沉的、压抑的、一声声抽泣似的杂音。

　　等等，有人在哭？

　　季望舒内心的烦闷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她仔细地侧着耳朵向着门外聆听——

　　那确实是想要压抑却又压抑不住的、几乎从口中宣泄出的、带着深深痛恨的、甚至还是有点熟悉嗓音的……哭泣声。

　　季望舒不再言语了，她的内心感受着内在传达出的感情，双手又重新放在了钢琴上。

　　一下……两下……

　　门外的人在琴声响起的瞬间声音短暂地停滞了几秒，但随着节奏的渐舒渐缓，和乐声所传递出的安慰的情绪的积淀，哭泣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一曲终毕，门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季望舒轻轻地走过去，又轻轻地推开了门，看见那蹲坐在地上的少年——

　　林羲和听到响动抬头望着她，虽然没了声息，泪水却还在双眸中涌动，在洁白的面颊上留下了道道泪痕。

　　世界上怎么会有哭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啊。
　　季望舒暗暗地想。

　　她低了低眼眸，听见了自己落得轻柔的声音：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进来听我弹一会儿琴吧。”

　　-

　　林羲和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

　　他几乎不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候，昨夜的那一场大雨浇散了他一身的骄傲。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摊瘫在地面背靠在墙上，近乎绝望地笑了笑，无力得几乎想要抛下这一切——

　　可是他终究是做不到。
　　他还有很重要的，需要他去守护的事情。他不能走。

　　人活在这世上，存在于这个社会，被这个社会所限制，你的精神也许可以遵循自然，但你的形体和□□却始终被某些东西牵绊——你将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

　　有些时候，人一辈子都得给自己戴上虚伪的面具，直到迷失自我。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像是突然砸进了一个深渊。

　　他也终于忍不住了，数日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在这一刻迸发——发出一声声压抑的恸哭，将他的所有恐惧与苦恨深深地释放在这片宁静而安宁的土地上。

　　——直到一支没由来的乐曲的响起。

　　那旋律轻柔而又舒缓，竟奇异般地抚慰了他支离破碎的心灵。

　　他神情恍惚间，眼中仍然雾气一片，口中还不可抑地抽泣。

　　却像是遇见了一个奇迹——

　　那个粉红色的女孩逆着光行走，柔软的发轻轻地放在肩上。在朦胧中，那双眼睛漂亮而又明丽，仿佛轻快的泉响。

　　她的声音温柔而动听：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进来听我弹一会儿琴吧。”

　　时间像在那一刹那停滞，有一束光照亮了他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