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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莫道谗言污风月,心抱琵琶隔海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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埠头,几家人家的老妈子聚在一起洗衣。棒槌捣衣的声音,随着流水,伴着流言。
“听说了吗,当日在那楚馆对街听曲的,竟就是欧阳家的大小姐!”
“不该吧,人家大家闺秀的,哪能到那地方去。”
“可不就是去了嘛,还进了楚馆去呢,想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进去那种地方……”
“嗨,别在这嚼舌根子了!”另一个妇人狠狠地槌了槌青石上的衣服,“请她进去的可是澈玉公子!”
“澈玉公子?!他竟去请那样一个小丫头!——哎呀你可轻着些呀,那不是你家夫人最喜爱的衣裳么。”
“那哪是小丫头啊,京城红人儿呀,满大街不都说的她么,怎么说也是礼部尚书府的大小姐,偏生少了娘管教。”
“可不能这样说,尚书夫人还是很好的,当时二狗娃病了倒在他们家后院门口,还是夫人吩咐人给我们家二狗娃抓的药。”
“唉,想来也是啊。欧阳家几代清白,这几年却是这样胡乱。”
……
欧阳言回府的时候有些不快,今日朝堂上大臣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几日后是腊八节,宫里设宴,作为臣子原是不相干的,可皇上竟然在下朝后点名让他入宫赴宴,并可带家眷。
家眷……夫人不在,姨娘们登不了大雅之堂,说的必然是月儿了。自钱塘来京后,月儿分明很安分,只前几日锋儿说王府福晋请去说了说闲话,想是投缘了又留了宿下。出去了几天,不知这丫头惹了什么事,竟惊动圣驾。
“小姐呢?”
无云轩外,小菊做着针线活,未料得欧阳月突然到来。
“老爷好!小姐正在歇息,老爷请稍候,小菊去请。”
“不必了……让她歇着吧。”欧阳言轻捋了捋胡须,转身离开。
欧阳言走出不远,欧阳锋从回廊后转出来,进到无云轩中。
“爹走了?”里间传出怯怯的声音。
“嗯,刚走。咦?月儿也会怕么?”
“哪有……唉,楚馆啊,让爹知道了可费口舌。”顾飞颜抬起袖子嗅了嗅,“楚馆的气味原来这般缠人,初时不觉得,回来了之后衣裳皆是熏香味。”
“呵,哥哥叫人打水来。沐浴之后换了衣裳再去跟爹爹请安罢。”欧阳锋宠溺地笑了笑,月儿从楚馆出来后,似乎开心很多。
欧阳言书房中,欧阳言正闲闲地翻着一本诗册。
“爹爹。”欧阳月和欧阳锋进得门来,齐齐问安。
“嗯。月儿,过几日是腊八,宫里设宴,你随爹进宫觐见,这几日好好休息,锋儿,请绸缎庄的人来裁几套衣裳,新年了也该有新衣裳。”
“是。”兄妹俩齐齐答应。
“好了,去歇着吧。”
欧阳锋兄妹正要退下,却从门外转进一个人来。
“哟,原来小姐和少爷也在。老爷!宫里设宴,妾身没法陪您进宫,就特地为您准备了新衣袜,还有这贺礼,老爷看看礼单可合适。”妖妖娆娆的,进来一个人,却是陆氏。
“你消息倒是灵通。又不是拜寿,不必准备贺礼。衣袜也不必准备新的了,为人臣子总是节俭的好。这事情你不必管了。”欧阳言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诗。
冷不防碰了钉子,陆氏不由讪讪的,“老爷……妾,妾身……”
欧阳言不耐地放下诗册,往椅背上一靠:“还有什么事吗?莫要吞吞吐吐的。”
陆氏语塞,福了福身,轻哼一声就走了。
“什么玩意儿,外间议论纷纷的,没个大姑娘的样子,倒是可以进宫赴宴。”偏房中,陆氏气哼哼地坐到椅子上。
“姐姐是在生谁的气呢?”施施然从外间进来一个女子,眉眼含情,笑颜和气,却分明在眼底藏着傲色。
“哟,是四姨娘,您这身怀六甲着呢,怎么就出来了。”陆氏忙忙起身将四姨娘迎进屋内,又叫丫鬟小艺去斟茶。
“我也是出来透透气,也瞧瞧姐姐,是谁惹了姐姐生气呢?”
“也没什么,可不就是……外面对我们家小姐的话不好听。”
“姐姐且消消气,容妹妹说句话。照我说,外面的话谁理他呢。谁家没有一点半点的茶余谈资?可不就是那些闲人为了逗个乐子。偏生我们家小姐是个出众的,适逢府里这几年进进出出,便是给外人聊去了也就聊去了。若不是这闲人们谈着呐,只怕宫里也不知道我们府里的,那哪还有什么进宫赴宴。说句胆大的,若是我们小姐留在宫里,可也不是你我的荣耀么。”四姨娘秦卿缓缓言道,字句温柔,却是句句在理,说得陆氏也生气不得。
“我也是这样想,可不气糊涂了么,倒是妹妹心思清楚。”
秦卿轻轻端起茶杯,吹了吹,轻抿一口:“按我说,姐姐倒是要为我们小姐好好操办操办。夫人不在,可不就是您当这家,我是个小的,自是跟着姐姐,想那三姨娘也必是服的。”
“很是。原我也不该管这些,也没资格管,偏生夫人不见了好几年,我看三姨娘也是个不管事的,这么大个家,你我不操心谁操心呢。”陆氏乐得听此一说。进门后,她对府中开销早已插手,只终究是个偏房,名声不正。欧阳李氏出走后正中她下怀,三姨娘是个弱的,四姨娘整日深居简出,欧阳锋终是个少爷,欧阳月偏又去了江南,老爷自是不能事事躬亲,于是陆氏名正言顺地将当家的活计揽了过来,私下里不知吞没多少。
二人又闲聊了聊,秦卿觉得乏了,便告退出来。走至无云轩外,想了想,终是没有进去。
轩里轩外,可不都是棋子么。棋盘上的棋子,棋盒中的棋子,究竟哪个更自由呢。暗使传来的消息自己都收到了,并无甚新任务,只教与顾飞颜相辅相佐在欧阳府中立身。
呵,顾飞颜么,你好在还是个女儿身,一时进来,一时又嫁出去了,终归是可能自由的。而自己,似水年华,如花美眷……良辰美景竟都在这府中消耗尽。
不过是欧阳言正好对着独自在舟上奏琵琶的她笑了一笑,不过是因了主公的权势由不得她说不,她便注定进来了。注定伴着一个不爱的人,将他的动向牢牢掌握,做一根主公牵制欧阳言的绳线。
而自己,不也是被绳线牵制着么,早已被一根无形的绳线牵绊了,一牵扯就是一生。
生生淡去了芳华,苍老了琵琶。锈了的,又岂止是琵琶上的那四根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