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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朱仙镇战场上的银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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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仙镇。
即使是战乱时期,这个边陲小镇依然车水马龙,热闹得很,除了征兵处。
老柳无聊的靠在土墙上,在阳光下眯着眼打量过往的行人,自言自语着:“这年头,除非强制抓壮丁,哪儿有人会自己跑来当兵啊……没粮饷又没姑娘的地方,啧。”
老柳是个老兵,典型的老兵。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在战场上磨练出了四十多岁的脸,军装洗练干净,但是神情慵懒。老兵和老兵油子的差别就在于——老柳知道,只有这里才能偷懒,而老兵油子在哪里都可以。
老柳面前暖熏的阳光突然被挡住,他颇为好奇的看着这个人。逆光的脸上满是污垢,一道横亘整张脸的刀伤已经有些溃烂,让这个消瘦的人看起来好不可怕。右肩上包扎伤口的布条早被鲜血染透,但右手紧握着一杆长枪不肯松开。来人开口道:“我要当兵。”
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很是清脆好听。老柳有些意外,他很感兴趣的打量着来人,问道:“姓名?家乡?年纪?”
来人面不改色:“我姓左,十六岁。家在关外一个小村,两年前被金贼强占了。”
老柳抓了张纸记下来,歪歪斜斜的字像他的外表一样随便。他面色颇喜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随后搭着新人的肩膀笑:“哈,小左,一看你就是个好兵。走,我带你上药去!有你这样儿的,一个顶那群兔崽子十个!这破摊子扔就扔这儿吧,谁还敢拿咱大宋军的东西不成!”
新兵有些不适应老柳表现出来的热情,但觉得很是温暖,他点点头,略微迟疑的说:“我叫左微。”
左微很快就和老柳混熟了,也知道了这个新人营里,除了老刘和自己,其余人都是手上没沾过敌血的农夫而已。
老柳没有父母亲人,他幼时被丢弃在柳树旁,无名无姓,被朱仙镇的一个牢头拣去收养后,便叫他柳。牢头死得早,老柳从小就拿着破碗辗转各家吃百家饭长大。老柳说:“我没有父母,我就是被大宋养大的。那些对打仗不抱期待的人不在乎输赢,反正换了主子咱还是百姓。可是我在乎,没了大宋,就等于我没了爹娘。”
左微看着那些面色惶恐似乎随时准备在战场上逃跑的新兵,目光最后回到老柳身上,他笑:“我差不多,没了这儿,我还能去哪儿呢?”
左微入伍时自带的那杆枪曾满是血污与尘土,洗干净后竟是柄亮的晃眼的银枪。枪头上百锻铁砸出了的云纹层层叠叠盘绕其上,映着浸过血的红缨有些妖异。是人都知道有把好兵器在手,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分。新兵们看着弱不禁风的左微,都打过这枪的主意,可是老柳每每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对那些眼睛放光的新兵一声冷哼。
新兵不知道左微的实力,可是都知道老柳不光是征兵处的事务兵,也是这个千人新兵队的千夫长兼总教头。无数次从战场生还的老柳自然本事不错。
新兵不知道左微的实力,可是老柳知道。浑身伤口与鲜血的左微带着肃杀之气出现时,老柳就知道,至少自己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可新兵们只见过收拾干净后羸弱得似乎不堪一击的左微。
老柳出门的一日,他心里惴惴不安。回去后发现营地里安静的可怕,左微手握银枪在校场练习着,白芒翻飞。老柳紧张的问:“怎么了?”
左微收了枪,低头看脚尖,有丝歉疚的说:“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那日,围攻左微却被左微打伤的有七十三人,其中包括了浑水摸鱼也觊觎那枪的新兵营将军。将军大怒,贬左微老柳去了前线——去前线上几乎专门负责送死的步兵先锋队。
老柳哼哼着擦拭自己的刀:“不是你,是你的枪。不过这样也好,我宁愿去前线也不愿和这群兔崽子混了。”
左微苦笑:“父亲果然是对的,军队这个地方——绝望和希望都有。”
元帅是军队里最大的希望。
他征战十数年,全家都投入了战场。他一杆长枪,守住了朱仙镇,守住了燕云十六州,守住了大宋的半壁江山。
元帅一身磨损甚重的铁甲,站在丈八高的点将台上,边境疾风夹杂着黄沙将高杆上的“岳”字旗击打得猎猎作响。元帅浓眉倒竖,枪指西北,高喊道:“我没有把握让你们每个人都活着回来,但是我有把握不让金贼再踏足我大宋一步。所以,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左微在人群里热血沸腾,老柳冷静的按住了他的肩膀。
擂鼓声隆隆响起,步兵队排着方阵开出了营地。老柳回头看了点将台上满眼决然的岳元帅一眼,叹息道:“今儿皇城里已经来了八道金牌了,岳元帅怕是麻烦了。”
左微本想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是记起左离,只能用力握紧了长枪。他看得出来,岳元帅和左离是一类人。所以,号称“不败”的岳家军的这场仗还很难料定结果啊……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仗,胜了这场,被金人盘踞十年的中原即可收复。十年,人们等得太久了。
金兵看起来兴致不高,或者说面对岳家军,他们士气低落。
如同打一场必胜的仗,连左微所在的步兵队也能长驱直入。左微与老柳并肩,一枪一刀,在混战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两人身上满是鲜血与杀气,可是他们不在乎,眼中只有血红的枪花与刀芒。待得两人近乎力竭时,旗手传令:步兵队回撤,骑兵冲击。
左微搀扶着右腿挨了一刀的老柳,在人潮中快速前进。与骑兵队擦肩而过时,左微感觉到有人在他领子里塞了块令牌。他惊讶的抬头,看见元帅对他点头:“去后面领匹马,别浪费了你的功夫。”
站在后军营地帮老柳匆匆包扎止血,看着岳家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左微突然觉得他对军队的怨恨没有那么强烈了。脸上绽出一丝细微的笑,笑容被老柳捕捉在眼里,呆住了,他好像看到了无边荒漠里最灿烂的花。
号角声吹起,急促的短号是表示有上谕到。左微看到一个红衣的太监不耐烦的站在那高高的点将台上,他催促着号手把元帅召回,表情高傲得不可一世。看着他手里捏着的半块紫木金字的令牌,左微的瞳孔缩成尖锐的一点。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拾起一支木枪,挥手向那太监掷去。
战场纷乱,没有人注意到那支枪飞来的方向。旗手也只是眉头微皱,和号手商量后打出消息:“传令人为流矢所伤,元帅大军可继续前进。”
左微对目瞪口呆的老柳摊手:“站得越高的人我越讨厌,刚刚手滑了,怨不得我。”
这场仗不多时便赢了。
左微骑上战马同骑兵队作第四次冲击时,敌将金兀术率亲兵北逃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人潮涌动中,左微不住的提枪突刺。他浑身浴血的将枪尖指向一个金国老兵时,那个老兵见到她的脸突然如同见到救世主一样欣喜的高喊:“公主你来救……”话未说完,左微的枪头挑断了他的喉咙。
公主,可笑,哪里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