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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中毒 ...

  •   众目睽睽之下行刺的中原死士叫北勒可汗的亲卫们恨得牙根痒痒,本待将人拖下去重刑拷问,谁知那人将后槽牙凿空,里头暗藏了毒药。趁人不备,他咬破毒囊,不过片刻,人已不行了。

      临死前,刺客挣扎着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图门可汗:“用我……我一人性命,换、换北勒可汗重伤,这买卖……不亏!”

      图门可汗痛怒交加,三步并两步地抢上前,揪住这人额发,将他从地上硬生生地薅起:“我妻子和女儿呢?说!不说……我就要开平卫所有人陪葬!”

      男人诡秘地勾起唇角:“你若敢……伤我中原百姓一人,定边侯就剁你妻女一根手指……手、手指剁完剁脚趾,脚趾剁完……就挖耳挖鼻……”

      他话没说完,图门一声怒吼,将人劈手摔在地上。男人翻滚两匝,口鼻溢出乌血,就此没了气息。

      图门余怒未消,厉声道:“将、将这人拖下去,乱刀……分尸,丢到荒野里……喂、喂狗!”

      他越是震怒,胸口刀伤越是出血不已,亲卫心惊胆战,从战袍上撕下布料,试图为他包裹伤口:“可汗,先别说话,疗伤要紧!”

      图门支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这口气松了,人也身不由己地栽倒。然而他脑中犹存一线清明,翻手攥住亲卫手腕,嘶声叮咛:“别、别声张……不能让人知道!”

      亲卫知晓厉害,忙不迭答应了。

      这一仗打得天翻地覆,戍守开平卫的将士拼尽全力,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终于挨到北勒退却的一刻。眼看城池将破,北勒人却突然吹响后退的号角,攻城的北勒铁骑不明所以,却不敢违抗可汗的命令,潮水般乌泱泱退去,唯留残垣断壁与满地尸骸。

      伤痕累累的守城军民面面相觑,良久,不知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啜泣,将所有人的神魂拉了回来。人们丢下刀兵,在绝处逢生的欣喜中泣不成声。

      北勒军一口气后撤三十里,确认中原人没有出城追击,这才停下脚步。营地中央立起大帐,侍卫亲兵护卫周遭,除了图门可汗的心腹部将以及被召来的巫医,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否则就地格杀。

      走进大帐的巫医战战兢兢,在草木皆兵中嗅到了不祥的征兆。无数如狼似虎的亲卫注视着他,他几乎是一步一挪地挨到床前,揭开被褥,登时被图门胸前的血迹吓了一跳。

      “这、这是,”上了年纪的巫医话都说不顺溜,“这是……怎么搞的?”

      大帐里一片死寂,没人回答他,所有人用森然的目光注视着巫医,就像群狼注视着被包围的猎物。巫医恍然想起自己的职责,忙不迭撕开衣襟,替图门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那一刀十分凶险,几乎是擦着要害过去,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巫医手忙脚乱地忙活半天,伤口依然渗出血迹,血色并非常见的殷红,而是泛着乌紫。

      “……有毒!”巫医脱口惊呼,“可、可汗所中的刀伤有毒!”

      守在床边的是北勒可汗麾下大将霍森,闻言登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有毒!什么毒?能不能解!”

      巫医额头汗珠疯狂往外冒:“中原人的药毒之术不比咱们浅薄,我、我暂时没法判断……只能先给可汗放血,将毒素逼出体外。”

      霍森当然知道放血意味着什么,图门已经身负重伤,这时候放血,谁也说不准他熬不熬得住,倘若可汗死在这里……霍森简直不敢想象北勒八部会是什么反应。

      “你有几分把握?”霍森冷冷盯着巫医,“若是治不好……我要你全家给可汗陪葬!”

      巫医抖成筛糠,在地上蜷缩成肝胆俱裂的一团。

      床榻上的图门低低咳嗽两声:“霍森……”

      霍蓦地转身,见图门似是想坐起身,忙按住他:“可汗,您伤得不轻,还是先别动了。”

      图门一摆手,止住他的动作,垂目看向床边的巫医:“无妨,你动手吧,若是不成,那便是长生天召唤,我不会问罪于你的。”

      巫医这才从地上爬起身,只觉得里外衣裳都被汗水打透了。

      北勒大军没在原地耽搁太久,第二日天不亮便继续往王庭开拔,细心的北勒将士发现,从退兵到现在,北勒可汗都没现身过,连句像样的解释也没有。亲卫对外宣称图门发了风寒,成日里只是在马车中静养,连几位颇受信重的部族首领都见不到人。

      时日一长,北勒军中起了几股谣言,有人说王庭被中原人一锅端了,上至可敕敦、左右贤王,下到一般将士的家眷都被中原人抓走。有人说,可汗在攻城一战中身负重伤,至今依然没脱离危险,这才无法在人前亮相。还有的说法更离谱,竟然暗指图门帐下大将霍森勾结亲兵,谋害可汗,甚至封锁了可汗的死讯密不发丧。

      一时间,北勒军中人心惶惶,将士们尚未从攻城受挫的沮丧中恢复过来,又被生不见人的可汗重创了信心。

      霍森知道背地里有人推波助澜,也曾命手下人彻查流言源头,可惜时日尚短,一无所获。眼看谣言越演越烈,这一日,传说中“重伤乃至不治身亡”的图门终于在人前露了面。

      “我听说,有人希望我尽快去见长生天……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彼时,图门背着双手,不慌不忙地走到人群中央,跟随在侧的亲卫试图去搀扶他,却被霍森一把拽住。

      “谁也不许过去!”霍森的声音像是含在牙缝里,字句带着锋刃,“可汗不能在人前露出虚弱,他必须撑完全场!”

      众目睽睽之下的图门一点看不出重伤的迹象,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嘴角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当然,这些流言中也有真实的一部分——我们的王庭确实遭到中原人的袭击!”

      北勒武士倒抽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面露惊惶。

      “……但是我们的家人并没落在中原人手里,左右贤王带着他们逃出了王庭!”图门抬起手臂,胁下大氅微微拂动,“那是我们的家园,是长生天恩赐给我们的乐园!该死的中原人占据了关内的肥沃土地犹不满足,还要强占我们的土地、屠杀我们的勇士、凌辱我们的家人!”

      北勒将士的慌乱渐次消退下去,重新浮现出的是烈火般的愤慨和钢铁似的坚毅。

      只听图门振臂高呼:“我要带领我们的勇士回到草原,夺回我们的家园——谁愿意跟随我!”

      这一次,北勒将士没有丝毫犹豫,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赶走中原人!夺回家园!”

      图门是北勒人心目中的神,他们信奉他、追随他,当图门在人前亮相的一刻,瘟疫般的恐慌被快刀斩乱麻地压制住。图门做戏做全套,命人推出几个五花大绑的汉子,宣布他们是煽风点火、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当着人前斩首示众。

      至此,北勒将士心头最后一丝犹疑被彻底打散。

      远处的勒勒车后,两个同样做北勒将士打扮的男人冷眼瞧着这一幕,年轻些的勾了勾嘴角,开口居然是地道的中原话:“果然,图门坐不住了……只可惜老十那一刀不够狠,若是要了这老小子的命,北勒人就彻底翻不出水花了!”

      年长些的吐出嘴里叼着的草叶:“那也够他受的!我听说,图门昨夜又吐血了,不过是强撑着罢了!这一路奔波够他受的,就算能活着赶回王庭,也得去掉半条命!”

      年轻男人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陡然森冷:“北勒人包围开平卫月余,我中原军民死伤无数,连老十都赔上一条命……我恨不得将这罪魁元凶扒皮抽筋!”

      “别冲动!”年长的同伴摁住他肩头,沉声道,“忘了主子的吩咐吗?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必须马上撤离,剩下的……自然有人料理他!”

      年轻男人狠狠闭了下眼,再次睁开时,已经将不甘的杀气强压下去。

      “我知道,”他低声道,“我们走!”

      北勒主力马不停蹄地回援王庭时,从王庭逃出的北勒残兵也总算摆脱了中原人的追击。一场恶战下来,北勒人死伤惨重,剩下的不过三四千人,其中更以老弱妇孺居多。最要命的是,畜养的牛羊被中原人一把火烧了,这就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寒冬里,北勒人没有任何食物储备,只能活活饿死。

      呆滞的北勒妇人满面灰尘,抱着家中幼子泪流满面。疲惫的北勒将士坐在地上剧烈喘息,用泼凉水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

      “何去何从”成了北勒王庭的争论焦点,左贤王认为应当向北,北勒人是长生天的儿女,受到天神的眷顾,他们可以越过漫漫大漠,重新寻找新的绿洲。右贤王对此嗤之以鼻,他曾奉老汗王之命出使回纥,与回纥群臣结下了不错的关系。他坚持去投奔回纥,理由也很充分——

      “北勒与回纥是姻亲,又都是大漠儿女,理当相互扶持,”右贤王振振有词,“听说新上位的回纥王是个女子,那更好了!女人可比男子好拿捏,只要咱们给足好处,借回纥的地盘休养生息几年,到时便能卷土重来!”

      左贤王却没那么乐观:“我听说,回纥早就跟中原人结成了同盟,他们惯会当墙头草,谁知道会不会背地里捅我们一刀?我不相信回纥人,更不会让可敕敦和小公主身陷险境!”

      右贤王冷笑道:“中原人有句话叫唇亡齿寒,北勒要是亡了,你以为回纥能讨得好?回纥人要是够聪明,就该跟咱们联手对付中原人!”

      左贤王还要再说什么,争论却被打断了,苏日娜抬起头,字句清晰地说:“我不会去回纥的!”

      右贤王眼神微冷,左贤王已经躬身道:“请可敕敦放心,我一定会将您和公主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谁知苏日娜摇了摇头:“我也不去北边。”

      左贤王一愣:“可敕敦的意思是……”

      “中原人没有追来!”苏日娜斩钉截铁地说,“你们派人查看过,中原人的大军在王庭停下了脚步,他们没有追上来,不是他们不想杀光我们,而是他们要养精蓄锐,对付我的丈夫!”

      左右贤王谁也没说话,苏日娜一介女人能想到的,他们当然不会忽略。只是王庭大败,侥幸逃脱的将士被神兵天降的中原人吓破了胆,谁也没想过回头,谁也没胆量自投罗网。

      “我们是大漠的雄鹰,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不能将王庭拱手让给中原人!”苏日娜说,“我要回去,回到我丈夫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长生天看着我们,我们将击退侵入草原的敌人,重现狼王的荣光!”

      苏日娜曾是草原上数得着的美人,她说这番话时,眼睛里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光华。左贤王不由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右贤王轻轻嗤笑一声,可是当苏日娜将目光转来时,他同样没说什么。

      “泊尔金,你是北勒的右贤王,也是父汗最宠爱的儿子,”苏日娜淡淡地说道,“他把北勒八部交给了我的丈夫,却将一手栽培的死士留给了你,这些是我草原最精锐的战力,带着他们,去找回纥人,如果他们愿意收留你,你可以留在那儿……但是从这一刻起,你再不是草原的儿子,也再不是图门的兄弟!”

      泊尔金倏尔抬头,惊怒交加:“你说什么?你怎么敢!”

      苏日娜不再看他,又转向左贤王:“王叔,你是我丈夫的长辈,从小看着他长大。我恳求你,带着我的女儿和族人们往北去,寻找新的绿洲。如果我的丈夫能夺回王庭,我会亲自迎接你们回来。如果不能……你们就是北勒最后的血脉,要好好活下去!”

      须发斑白的左贤王悚然震动:“不、不行!图门临走前将你们母子俩托付给我,我不能违背他的嘱托!”

      他咬了咬牙,在天人交战间下定决断:“好,我们一起回去!狼王的铁骑曾经击败中原人,这一次,我们将重现当年的荣光!”

      他举臂向天,弯刀反射着寒光,数千北勒勇士仰首长啸,发出狼一般的嗥叫。

      王庭的反应没有出乎杨帆与张景澈的意料,只是他们没想到,重振士气的并非左右贤王,而是一个女人。

      这是一场异常艰苦的遭遇战,很快,北勒和中原最精锐的两支军队将在草原深处相遇。

      谁也不无法预料这场战争的结果,在某一个深夜,金帐中的北勒可汗呕出一口忍耐的血,接过亲卫的手巾拭净嘴角,几不可闻地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下去。”

      “传令京中……赤狼,该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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