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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杖刑 ...

  •   两旁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将张景澈摁倒在地,张景澈挣脱不开,嘶声道:“卢指挥使,卑职犯了什么错处!”

      卢骧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踱下堂,用靴尖挑起张景澈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犯了什么错处?”卢骧玩味着重复一遍,冷笑了笑,“你入锦衣卫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你大约没往心里去吧?”

      张景澈胳膊被反扭身后,关节剧痛欲裂,冷汗疯狂地窜了出来。堂外的韩洵想冲进去,却被守在门口的锦衣卫持刀拦住。

      “我告诉你,既入了锦衣卫,眼底心中便只能有圣上一人,往日的恩义皆是过往云烟……这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卢骧背手身后,淡淡道 ,“你以为本指挥使不知道那里是北勒探子的据点?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想看看这帮蛮子打算做什么,顺便借他们的手,将草原这潭水搅得更浑些……现在好了,拜你所赐,这枚绝妙的棋子还没动用就先废了,你说你该不该死?”

      张景澈咬紧牙,脸颊绷紧如刀削:“卑职知错!”

      “这也就罢了,天家父子何等尊贵,哪有你这蝼蚁说话的份?神仙斗法,你个小鬼也敢自不量力地往上凑?找死也别带累锦衣卫!”卢骧目光锐利地盯住他,“圣上最恨锦衣卫介入党争,他将你放入锦衣卫的用意还不明白?单凭这一桩,我今日就是废了你,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打了个手势,两旁锦衣卫会意,廷杖疾风暴雨般落下,声声入肉。

      张景澈咬紧牙关,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再一次清醒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哪怕他在北疆一役中居功至伟,哪怕他在明面上得东宫青眼、又是承平帝亲自任命的锦衣卫同知,在真正的位高权重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依然是只人微言轻的蝼蚁,上位者轻轻一指头,就能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指挥使大人……果然秉公无私!”张景澈从含着血沫的齿缝间迸出话音,“卑职人微言轻,死了也没人过问,可卢指挥使要想好了……一定要在此时处置了卑职吗?”

      卢骧冷冷道:“此时又如何?”

      “平王因何被禁足,民间物议又为何沸腾,指挥使大人心知肚明……无非是外敌两个字!”张景澈喉头艰难地滑动了下,将到了嘴边的的血水强咽回去,“卑职再无足轻重,好歹曾在北勒潜伏一载有余,没功劳也有苦劳。指挥使此时动手,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会被当成为平王出气,再往深里想,和北勒探子伏诛多半也有些干系……”

      卢骧骤然暴喝:“鼠辈安敢!”

      随着这一声大喝,廷杖重重落下,张景澈再也支持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旁边一名锦衣卫同知大约颇得卢骧赏识,眼看打得不祥,斗胆进言道:“大人,教训过就算了,别真闹出人命,东宫姑且不论,就是圣上面前也不好交代。”

      卢骧本就无意要张景澈性命,得了这个台阶,当即一挥手。两旁锦衣卫松开张景澈,他沾满血痕的脸颊有气无力地落入尘埃。

      “这顿板子就当给张同知提个醒,入了锦衣卫,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要门清,”卢骧淡淡道,“否则,这回是板子,下次就是人头落地!自己千辛万苦挣回来的命,自己多心疼吧!”

      张景澈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撑起身,在泥灰和血水中拗成伏身叩拜的姿势:“卑职……多谢指挥使提点!”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上下虽不是铁板一块,却也嘴紧得很。张景澈挨的这顿板子仅止于堂内,出了北镇抚司大门,便再没人知道究竟。

      唯一不好受的只有张景澈,他在北勒人手里吃了大亏,元气还没养回来,又挨了一顿板子,新旧伤势凑到一块,支撑着回到住处,当晚就发起高烧,背上的疮疤连成一片,血肉模糊,瞧着甚是吓人。

      张景澈孤身一人住着,小院里除了洒扫杂役,便只有做饭的老仆,连个贴身照顾的人都没有。韩洵瞧着不忍,干脆留下来看顾了一晚,待到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透,他再一摸张景澈额头,发现这人又烧起来,竟是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韩洵吓了一跳,一时居然有点不知所措——大夫已经看过两三遍,药也开了,无奈这一顿打非同寻常,牵连起尚未痊愈的旧伤,着实是来势汹汹。此时天色未亮,宫门也没开,韩洵不便入宫搅扰太子殿下,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正团团转之际,突然想到一个人。

      他唤来老仆,如此这般地叮嘱道:“你看着同知,我出去一趟——记着,大夫开的药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若是喂不进去,就撬开牙关灌进去!同知若是有个什么,咱们怕是都活不成!”

      老仆知道厉害,连声应了。

      张景澈昏昏沉沉了两三日,后脊上的杖痕火烧火燎,叫他睡也睡不踏实,醒又醒不过来。半梦半醒间,有人撬开他的嘴,将一个滚烫温热的物件塞进来。张景澈迷迷糊糊中想起北勒受刑时的遭遇,浑身绷着劲,用舌头将那玩意儿拼命往外顶,身旁有人压着他手脚,将药碗重新塞了回来。

      昏睡中的人没法挣脱,只能用尽全力别开头,灌进来的药顺着嘴角滑下腮帮,将衣领浸湿一片。
      灌药的人没了辙,只能拍着他肩膀,耐着性子道:“听话,把药吃了!”

      张景澈不知从哪攒出一股力气,迷迷糊糊地拽着那人衣袖,彷徨中好像看到一个许久没见过的人,含混不清地唤道:“妈……”

      那人:“……你说啥?”

      烧糊涂的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没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皇权威严与血海深仇,也没有走钢丝般的勾心斗角与阴谋算计,他每天关心的,不过是三尺宽的书桌与母亲絮絮不停的唠叨。

      “妈,我错了……”张景澈喃喃道,“我想回家……我再也不跟你置气了。”

      那人沉默片刻,似是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后背。

      张景澈醒来时正值黄昏,看什么都浸泡在一泊夕晖中,他微微转动眼珠,看清屋内陈设,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眉目间的孱弱被强压下去,露出近似猎食者的清醒与锐利。

      下一瞬,他听到旁边有人懒洋洋地打招呼道:“哟,醒了?”

      张景澈倏尔回头,只见矮案前坐着一个人,一只手托着腮帮,修长的眼角含着笑意,正偏头看来:“大夫说的挺准,只要能服药、退了烧,就没什么大碍……不错,回头得多给点赏钱。”

      张景澈轻轻眨了下眼,一行冷汗顺着额头滚落,细密的睫毛湿漉漉的:“杨……杨侯?”

      杨帆:“废话,不是老子,你还指望是谁?”

      张景澈有点懵,哪怕看见阎王爷,也不会比眼前这位主更让他惊讶:“你……你怎么在这儿?”

      二月的京城正赶上倒春寒,屋里笼着火盆,待久了有些闷热。定边侯一边拿书本扇风,一边敞开衣领,漫不经心道:“你当本侯乐意?还不是你那姓韩的副将,一大清早就闹得人不消停,本侯寻思着,左右没什么事,干脆亲自过来看一眼,要是能救,就请个大夫瞧瞧。若是不成,就拖出去埋了,还能省几两药钱。”

      张景澈:“……”

      他觉得这定边侯也颇有些本事,明明是关心人的好话,到了姓杨的嘴里,就能说的这般不中听,刚生出的一点感激之情猝不及防地喂了狗。

      张景澈苦笑着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有劳……有劳侯爷了。”

      他后背疼得厉害,伏在枕上动弹不得,一时也没力气叫人,只能怔怔望着墙角。杨帆见状,将手里的话本丢到一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被卢骧一顿板子打傻了不成?”

      张景澈闭一闭眼,将伤后的一点孱弱严丝合缝地压下去:“侯爷有伤在身,实在、实在不宜操劳,还是尽早……”

      他话没说完,杨帆不耐烦听他罗嗦,将话本卷成一束,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下。

      张景澈不由错愕。

      “说你傻吧,连平王带本侯都被你耍得团团转,说你机灵吧……哪个真正聪明的人会像你一样半死不活地趴在这儿,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寻不着?”杨帆啧啧道,“院子小就算了,连得用的下人也找不见,你说你这么拼死拼活的,图个什么劲?”

      张景澈没力气争辩,只能连自嘲带讥诮地勾了勾唇角。

      旁人殚精竭虑,是为了功成名就、荣华富贵,他却只是为了活着。个中差别,又怎是定边侯这等天潢贵胄能明白的?

      紧接着,就见这“天潢贵胄”拎起茶壶,倒了杯热水,亲自喂到他嘴边。

      张景澈吓了一跳:“侯爷……”

      杨帆没耐心跟他扯虚文,直截了当地问道:“喝不喝?”

      张景澈抿了下干出血的嘴唇,终于怂了。

      发了汗又喝了水,张同知这条命算是从阎王殿拖了回来,杨帆探了探他额头,觉得不烫了,于是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成,本侯就是过来看一眼,既然人醒了,总算没枉费我请大夫的几两银子……”

      他话音突然顿住,一只手摁住胸口,微微皱了下眉。

      张景澈察言观色,忍不住多问了句:“怎么,是之前跟北勒人动手的伤又犯了?侯爷万金之躯,原本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话没说完,就被杨帆打断了:“本侯乐意,闲着也是闲着……看你小子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就当寻个开心,不行啊!”

      张景澈无奈至极:“行,侯爷随便看,不要钱。”

      杨帆没说话,用鼻子哼了一声,撩起帘子,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

      定边侯当然知道自己不用亲自过来,就算要送顺水人情,叫府里管家请了大夫跑一趟就成。但他还是忍不住来了,可能是为了那天随口应下的“能帮的忙,我尽量帮”。

      也可能是因为,他只是单纯地放心不下。

      杨帆一度以为,张景澈是以色侍人的“内宠”“奸佞”之流,但是那晚小巷深处的对话叫他知道,这人也是有傲骨的,轻易弯折不得,便是天家富贵也难叫他动心。

      这让定边侯很是好奇,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走马灯时,被那物件的精巧稀罕吸引,忍不住一探究竟。

      张景澈不清楚定边侯这一番错综复杂的心思,他心知自己这一遭风头太过,招了无数人的忌惮,本就有心韬光养晦,正好借着“养伤”的契机沉寂下去。倒是东宫那边,连着问了几次,都被张景澈用“偶染微恙”的由头挡了回去,弄得刘彦昭颇有微词,只当这人存了另起炉灶的心思。

      直到某一日,听许谦提了一嘴,太子殿下才面露释然。

      “倒是委屈明篁了,”刘彦昭怔怔良久,想到张景澈这顿板子挨得冤枉,又想起自己前几日还对杨帆提及对此人的忌惮,不禁有些愧疚,“这顿板子是为孤挨的,论理,孤本该亲自上门瞧瞧。”

      许谦忙道:“殿下言重了!您是什么身份?下臣为您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都是应当应分,怎敢劳您亲自登门探视?您若有心,指派个太医瞧瞧,再赐些药材,就够下臣感激涕零的。”

      刘彦昭想了想,也觉得亲自上门不妥,便依照许谦说的办了。

      事实上,就算刘彦昭真想登门探视,也未必抽得出时间。随着大婚日子临近,诸项事宜繁复又有条不紊地操办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待得诸多议程挨个走完,承平二十三年的三月也悄然临近。

      太子大婚,各府少不得送去贺礼,张景澈人微言轻,不必凑这个虚热闹,只让人经了昭阳宫的门路,给待嫁的张景素送了一口红木匣子,权当充盈妆奁。

      张景素即将嫁入东宫为侧妃,自然不用辛苦当值,吃穿用度都不亚于宫中贵主,身边还多了两名宫女伺候。这一晚,她屏退侍女,独自打开木匣,只见里头除了女儿家常用的衣饰头面、香料摆设,更塞了几张房契地契——皆是京中繁华地段的铺面。

      张景素呆愣少顷,抱着契纸,终于落下泪来。

      张景澈送的贺礼十分丰厚,其中有一枚和阗白玉雕的玉佩,端的是温润细腻、毫无瑕疵。玉佩系着一柄双环如意结的络子,一看就不是宫中手艺。

      这一日,刘彦昭来昭阳宫请安,无意中撞见张景素。按说定了亲的夫妇,行礼前不宜相见,幸而张景素只是侧妃,又兼身份低微,没那么多忌讳。

      刘彦昭命她平身,无意中瞧见她腰间挂着的如意结,只觉得新巧精致,随口问了句:“打哪来的?”

      张景素记着皇后的吩咐,没敢说实话,只讷讷道:“这是宫外张同知送的,本是同一块玉料雕成的一双玉佩,说是送给殿下大婚的贺礼。”

      刘彦昭顿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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