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84、第 184 章

　　万年过去了，尸山血海渐渐成为世人眼中的传说，不再有人记得。
　　而今日，却再次被人提起。
　　所有真相被揭开的一瞬间，时间也跟随着停止了下来——
　　“为什么？”
　　盛玄玑像半截木头似的傻立在那儿，当冰绡说出那句话时，他感觉心头像是被尖针刺了一下，又苦又麻。直到看见夜羡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时，顿时气咻咻地大步走过去抓着他，质问道：“为什么你像个没事人似的？你难道不应该跟我解释一句吗？”
　　为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他？什么也不说？
　　为什么那么可爱的珑珑，居然是邪物的化身？！
　　夜羡按住他的手，眼眸冷静地可怕，他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对盛玄玑说道：“我不想解释。”
　　“这算什么？”盛玄玑怒了，完全不能接受这种敷衍之极的回答。
　　盛玄玑不停歇地逼问着，夜羡渐渐止不住心里的烦躁了，索性也不再伪装那副一切都为了他好的样子，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貌，对他道：“都是因为你太弱了，我才不得不想这种方法来帮你！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尸山血海哪有那么容易闯？！
　　千珑棍也是他付出极大代价抢过来的！
　　这个家伙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了，凭什么现在一副摆出受委屈的样子来质问他？！
　　夜羡感觉无端火大，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说出真心话后，心里会更加难受呢？
　　还有……那个少年哭了呢……
　　是他语气太重，把他弄哭了吗？
　　还是不是他说得太过直接，伤害他的自尊了？
　　或者，两者都有。
　　果然是他太差劲了，太容易被少年的情绪波及到了，竟然会口不择言地胡说一通。方才那些话真的分明是把责任往他身上推，少年应该生自己的气了吧？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啊？
　　“不是……”
　　拳风从耳边擦过，打在身后的岩石上，岩石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样啊。”盛玄玑空洞地瞪大双眼，神情茫然，看上去像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脆弱地简直不堪一击。他的声音变得很是无力而又低沉，“我知道所有人都打心里瞧不起我，认为我没有当族长的资格，还嘲笑我弱到需要把族长之位拱手让人。可我想不到的是，原来你是一个擅伪装的人，比我都接近我，都懂我，可到头来却是最会笑话我的那个人，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为我指引希望的背后是想亲手推我入地狱吗？！何其残忍！你何其残忍啊！”
　　他声声控诉，泣不成声。
　　夜羡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了。
　　在盛玄玑对他露出伤心的表情时，他忽然懂得了盛玄玑这么多年真正在意的不是变强，而是他的看法。可是一切都被他搞砸了，是他亲手破坏了这一切。
　　珑珑也明白了。
　　自己的存在摧毁了盛玄玑的自信。
　　两位爹爹各自伤心时，他也很不好过，他想去安慰盛玄玑，希望他们能和好如初，却又不知该怎么劝慰。
　　也是这一分神，给了冰绡有机可趁的机会。
　　冰绡抓住机会，不遗余力地打算反戈一击，将体内残存的力量尽数提升到极致，如瀑宣泄出的华光浮于体表，两臂忽现起红光，肆虐的法力渐渐舒展开来，汇进两掌。四周浩荡的神魔之力如同洪荒之势降下，跟前的地面出现很深的沟壑，由近及远，层层震去，所到之处犹如疾风过境，毁得不成样子。
　　她足尖一旋，衣裙飘起，身子倾斜，双臂猛然上抬交叠，两道红光合在一起，她背后出现两只巨大的翅膀。火红妖冶，似有凤凰啼鸣之声传来，华光从天府处破体而出，直直向珑珑面门冲去，一招凤凰还室，将珑珑打得措手不及。
　　珑珑咽下喉间翻腾上涌的血沫，张狂大笑道：“好一个太微上神，穷途末路时也不忘阴我一把，既然你想鱼死网破，那我也只能放手一搏，否则岂不是对不起你了。”
　　“珑珑，别乱来！”夜羡听见珑珑的话后，十分震惊，也顾不上盛玄玑了，只一心想阻止他们。
　　珑珑和冰绡，两人对他都很重要，他真的不希望任何一方受伤或死去。
　　珑珑：“爹爹，不要为我担心，您很清楚，她是打不过我的。”
　　冰绡：“你少给我假仁假义了，今日我若死了，不正如你心意了吗？！”
　　俩人都是自视甚高之人，说话皆不留一份余地。
　　暗涌波动的氛围压抑至极，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过是山雨前的平静，真正的腥风血雨这才刚刚揭开序幕——
　　“珑珑，不要做傻事！”盛玄玑终于回过神来。
　　他整个人朦朦胧胧的，步子也是软绵绵的，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此刻该做什么。他想阻止珑珑，他不管珑珑到底有多大来头，他只知道不能让珑珑有任何闪失。
　　“你做什么？！”夜羡拽住他。
　　他使劲挣扎，似乎十分抗拒他的碰触，“不用你管，你放开我！”
　　夜羡一把抱住他，待他冷静些许后，才缓缓说道：“给我保护好自己，我去救珑珑，还有，我从未觉得你很弱，因为我心里一直期待着你能打败我，和我有并肩而行的一天。”说完后，也没看他的表情，径直放开他，跳入珑珑和冰绡之间斡旋平息他们的斗争。
　　冰绡拼着爆体的危险对付珑珑，本就很吃力，中途又来了个夜羡，两相夹击之下更觉得力不从心。三人都是当世的厉害人物，都先占领上风将对方彻底压制，无奈谁都不能如愿，更不能小觑对方的实力。
　　他们的招数相撞时，爆发出的真气足以摧毁周遭的生灵，流窜在外的真气将他们三人紧紧裹缠，谁也不能从中途撤离。
　　凝聚的磅礴之力渗透结界，笼罩了整座岛。
　　岛上的族人们都遭受了无妄之灾。
　　冰绡掀起巨大的气流，将夜羡和珑珑二人团团围住，气流之外，她的身影呈现出淡淡的虚影，甚至分裂出了无数个，随着气流的方向不断变换移动，弄得他们眼花缭乱。
　　夜羡不愿再打下去，于是喊道：“冰绡，你收手吧！”
　　“生死决战，不许任何人退出！”冰绡的声音被气流冲散，他们只能断续续听到一些。“夜羡，今日，就让我们将一切彻底了断了吧！”
　　这一句了断，了断的不只是过往，还有他们的情谊。
　　斩因断果，诸事再不问其由，烟过，人散，不负两全。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奉陪到底了！”夜羡最后能成全她的唯有一句“奉陪”，一如初相见时一样，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奉陪她到底，这样才终不负他们相识一场。
　　随着她尾音刚落，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了，随后遽然出现在冰绡身后，以掌结印，想再次封印她，没想到被冰绡察觉及时躲开。
　　冰绡早就料到夜羡不可能轻易被她降服，所以早有防范，之所以用气流阻挡他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让他们看穿自己的计划。虽然夜羡已经逃出来了，可惜也来不及了，她的布置已经大功告成了。
　　海浪拍打的声音划破了沉寂的岛屿。
　　地面裂出一道一丈深的沟壑，如同朝湛蓝的大海崩开了一道天然堤口，撞击岩石不断发出天崩地裂吼声的洪水，咆哮着，势不可挡地涌进了岛上。席卷了岛上无数生灵，带走了无数生命。洪水肆虐，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山谷倾泻而来，在平坦之处冲刷而过。
　　岛上之人在长老们的指挥下，集结在一处，运功建起结界抵御洪水。所幸发现及时，没有一人伤亡，无奈除去两座主峰外，其余房屋一瞬全塌了。
　　夜羡和冰绡这一战，引发族人怨恨，怨恨更甚延续至今。

　　故事讲到这里，突然被打断了。
　　他们都沉浸在过往，忘却了外界的纷纷扰扰，也忘却了今夕何夕。若非屋中突地天摇地晃，他们恐怕是还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盛玄玑问道：“发生了何事？”
　　夜羡放下窗帘，“无事，不过是梦枕楼在召唤我而已。”他言语轻叹，似有愁绪生出。
　　“你……可是要走了？”
　　夜羡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起身说道：“自然是要走的。”
　　“可、可是……故事还没讲完呢。”
　　夜羡：“边走边说。”
　　一路上，夜羡的声音不断自前方传来：
　　“后来，洪水爆发引起了地层熔火，岩浆涌出与洪水相互抗衡，平复了一场灾难。”
　　纠缠近百年的恩怨也在那一刻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不过事情终归还没有结束……
　　在他们打斗中，黎真仍不死心，想趁夜羡他们吸引冰绡的注意力时，趁机再次催动敛魂榖对付冰绡。但冰绡先一步察觉，将敛魂榖反弹打向珑珑，珑珑顺手劈开了敛魂榖，把里面承载万年的法力统统吸收进自己身体里。
　　珑珑陷入癫狂的状态，差点把冰绡打死。
　　幸好夜羡及时出手把冰绡扔进岩浆池里，并用敛魂榖剩余的力量加持自己一半的法力重新结出可以封印冰绡的结界。
　　待冰绡的事情解决后，他才去处理珑珑的事，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珑珑的法力瞬间暴涨，扭曲了周围的时空，禹孙从后面突袭，一掌把盛玄玑打进虚空幻境之中。夜羡赶紧上前拉住他，无奈敌不过时空之力，也被卷入其中，临走之际为了清除珑珑体内暴虐的法力，不得不忍痛将所有法力集中在他的双手上，并毁残忍斩断他的双手。
　　在珑珑痛楚难忍之际，夜羡不忘对他叮嘱道：“我会在你断手处施下血匿咒，今后我们不在，你得学着好好照顾自己啊。”
　　珑珑陷入沉睡后，便一直待在仙灵岛，等待恢复法力的一天。而那一天也将是他与他们重新团聚的日子，哪怕时光飞逝，记忆不复存在，他也绝不会忘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而夜羡追随盛玄玑进入虚空幻境后，便去往人界转世投胎了。
　　“所有故事都讲完了。”夜羡淡漠地说着，再抬头看他时，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你也该走了。”
　　盛玄玑微怔，“我该走去哪儿？”
　　“你以为可以瞒过我吗？虽然思无邪把你的灵魂强制锁在躯壳里，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你不能行尸走肉地活着。”
　　“……”
　　夜羡微微一笑，尽释前尘，“若你无处可去，便与我一同回梦枕楼吧。”
　　盛玄玑一愣，朝他伸出了手。
　　可这次却摸了个空……
　　夜羡并没像之前那般，牵着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