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25、第 125 章

　　百里珛让管家备车，并带上两名下人，三人一路朝谭嫣家而去。
　　佳人门前山路曲折，马车行至山脚下就上不去了，他们只得下车徒步前行。中途路过河边桥头，打老远就瞧见一彩衣小童在河边戏水，两只脚丫踩着水玩，忽然他抬头朝他们这边笑了一下，随后化为白烟不见了。
　　紧随着，潺潺河水声中忽又传出闷沉琴音。
　　乡村乐音呕哑嘲哳，不堪入耳；华庭献乐阳春白雪，应得仙曲。这水中音介乎两者之间，好坏难论，若能较之，只因独奏方式不同，也不能分出高低。
　　“少爷，这里人烟稀少，哪有人大早上在这儿弹琴啊？”跟在百里珛身后的高个儿丁武结巴说着。
　　另一个稍矮点的徐肃紧张道：“这听着像鬼乐一般，该不会是真的有鬼在弹吧？”
　　“胡扯，大白天怎么会有鬼？我看最多是山里的精怪作祟。”
　　这一带山里早传言有精怪出没，说不定就是它们在河边弹琴，才会弹得这般难听。他们进来的真不是时候，竟然遇上妖怪，看来他们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看他们一脸愁苦的样子，百里珛懒得同他们解释，只交待他们留在原地，而后自己朝河边走去想一探究竟。
　　河边浅水，一妙龄女子正笨拙地弹奏着一架桐玉琴。桐玉琴琴身光洁古朴，上无纹饰雕花，银弦光彩流溢。这把古琴看似与一般无二，但顺着琴底往水深接连处看去，则令人大吃一惊。
　　琴身能浅浅托出水面，振弦沉声，不是它下面有琴台，而是水底有一粗壮木根接连古琴，犹如树木根扎于地下供养枝叶，然离木之琴竟也有根？这倒叫人匪夷所思了。
　　百里珛扬声问道：“你可是谭嫣姑娘？”
　　难听琴声忽地停顿，女子转过身看着百里珛，答道：“是。”
　　“你义兄荀子枫托我来看望你，请姑娘上来一叙。”
　　起初对方面色平淡，一说到上来二字后，她脸上的表情由平淡变为冷漠，且听她不客气地拒绝了百里珛的请求。
　　百里珛第一次遭人拒绝，暗地里有些恼火。但他也深知眼前的谭嫣正如荀子枫所说着了魔，谭嫣本是进退得体的女子，性情不应这般反复无常，许是古琴操控了她的神智，不愿她走出水中。
　　百里珛踩着河中微露的平石，来到谭嫣跟前，谭嫣目光呆滞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他来到她身边似的。水中之人几乎僵如硬木，百里珛轻易拽出搭在水里琴弦上的皓腕，探查她的脉象，没有查出异样。再定睛看向她的瞳孔，眼白部分黑线上延肖如鬼眼。忽地中心黑瞳微微转动，倒影入百里珛的身影，百幅鬼相丛生，似要快挣脱眼眶抓到他了。
　　他骇然后退一步，差点不慎掉入河里。
　　看看稳住身子后，再抬眼瞧向谭嫣，只见她露出一个阴森鬼气的笑容。
　　水下有异物窜动向上方飞速袭来，几声爆破响起，百里珛感觉脚腕一沉，未容他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好像有人扯住他的双脚，将他拉入水中要将他溺死。
　　光影斑驳的水面彻底淹没他，本来及腰的河水变得异常幽深。
　　危机之中，他从容不迫地划动四肢向上游去，抓住桐玉琴的琴弦。不顾琴弦嵌进掌心，奋力拉扯，沾满血珠的银弦如裂帛般一根根脱离琴柱，深深陷在他血肉模糊的手心肉里。
　　随着琴弦破损，谭嫣感到自己体内的力气被凭空抽去，缓缓倒向水中。百里珛见状，心知她已经没事了，于是忍耐着扯掉左手里的银弦，抱起谭嫣一步一步向岸上走去。
　　可正当百里珛的脚踏到地面时，怀中的人变得如纸一般轻薄，不仅没有重量不说，整个身躯也渐渐透明最后甚至消失不见了。他同时也察觉出自己身上的异样，方才掉入水中浑身湿透，如今身上为何是干的？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不成？
　　如此想着，身后又是一阵旋律不通的琴音响起，和之前听见的一模一样。
　　百里珛迷茫地回身看去，瞬间呆愣了。
　　明明之前昏迷不醒的谭嫣此时又在水中弹琴，然而已经弦断琴毁的古琴此刻也正好端端的搁置在水里，铮铮咚咚喑哑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他独自喃喃出声。
　　眼前发生的事令他百思不解，为何之前发生过的事又再次上演？
　　他沉思片刻，才明白打从自己来到河边就中了有心人设下的阵法，而自己因为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谭嫣身上，一时大意没有防备，后来又误打误撞启动了阵法机关，这才使得自己完全掉入对方的陷阱里。
　　阵法周而复始，无限循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呢？难道他不该走到河中心？或者说不该扯掉古琴的琴弦？
　　而阵法之外——
　　谭嫣苦着脸在桥边树下弹琴，十根葱白手指微微泛红，指尖都快磨出血泡了。
　　她对立在河边的人说：“我不想弹了。”
　　她天生就不是弹琴的料，弹得曲子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如果不是两手不空，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捂紧自己的耳朵免受噪音干扰。这样说虽然很不给自己面子，但她真的好想赶紧把琴丢掉啊！她的手快肿起来了，再弹一会儿，明天都没办法提刀砍肉了！
　　“婼妘，再坚持一会儿，不要停哦，能不能救出子枫全看你了。”某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躺在树下一边吃好的喝好的，一边等嘴巴空出来就瞎指挥一通，其他啥正事没有。
　　谭嫣想到这里，心里就更难受了。她真的觉得手指好痛哦！不过为了救她的义兄，她拼了！大不了当做这次是过了一把琴瘾，以后就再也不碰了。嘶，话说回来，以前看那些大家闺秀弹琴还很羡慕呢，没想到她们学的时候这么辛苦……
　　“婼妘，弹琴要专心，你刚刚就有一个地方弹得不对。”欠扁的声音再次响起。
　　谭嫣嘴角抽了抽，很想吐槽，但还是忍住了。她胡乱弹得，对方竟然还能听出她哪儿弹得不对？能不能再不要脸点？明明自己就没有一个地方弹对，干嘛非要憋着实话不说？
　　同谭嫣说话的人扔掉手里的果子，站在桥头凝望。突然又兀自说道：“子枫怎么还没来？在他来之前，阵法不可以停，所以还得辛苦你一阵子。”需要辛苦的人指的自然是谭嫣，阵法不能停下的前提就需要她一直弹，只要琴弦不停，阵法里的幻像就不会消失。
　　“荀大哥，能顺利逃出来吗？”她很是担心，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我很了解子枫的能力，只要我们帮他牵制住百里珛，他自己绝对有办法从百里珛的府中脱身出来。”
　　她又说：“但是，百里珛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荀大哥在他的府上不见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我必须赶紧把他送出焜昱国。”
　　谭嫣想想，虽然没到最后不能确定能不能让荀子枫平安回到自己的国家，但眼前看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如果不是他们幸运遇见了他，恐怕荀大哥此时还被困在百里府上受人处处监视呢！
　　谭嫣忽然记起另一件事，问道：“昨日我捡回来那人伤势不重，养了一日，或许快要醒来了。”
　　听她提起捡回之人，他眉头蹙起，不似谭嫣关心对方的伤势，反倒告诫谭嫣道：“若那人真快要醒了，你得记住千万不要离他太近。”
　　“为何？”
　　“他不是好人。”
　　谭嫣惊道：“难道他是坏人？”
　　他犹豫一小会儿，回道：“他……也不算坏人吧。”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
　　他一前一后矛盾的说法把谭嫣搞蒙了。
　　“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仔细斟酌说辞，最后给出答复：“反正你不去招惹他，他就不会伤害你。”
　　“那我要是不小心招惹了他，他就一定会伤害我吗？”她惶恐问道。
　　只见他严肃地摇了摇头，“不，他不会伤害你……”谭嫣正舒着气，心想说还好，不过才说完又听他补充道：“他一定会杀了你。”
　　一旦招惹，不会还施彼身，而是直接杀掉……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好人啊？
　　因为他的话，谭嫣内心惊恐导致双手颤抖，竟一时忘记抚琴。琴声突然中断，使百里珛所身处的幻境稍稍凝滞一瞬，百里珛似有感应查觉出异常，抬头向下身埋在水里，双眼无神的谭嫣看去。她和之前一样重复着做过的事情，并无变化。
　　百里珛心想，莫非刚才是他的错觉。
　　但他始终认为要破除阵法的关键就在谭嫣身上。
　　若是其他人陷在不断复始的阵法里，兴许早就受不了想发疯了，但是百里珛经历过太多不同寻常的事，仅仅一个小小的阵法，还不足以为惧。
　　他走到谭嫣身后，谭嫣完全没有发现有人靠近自己。百里珛毫不犹豫，抬手一掌打在谭嫣的天灵盖上，打下去的一刹那，河边周围的磁场出现轻微波动，阵法似乎破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