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飓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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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习惯于在人偶眼珠的虹膜内侧署名，并使用花体英文更好地贴合内里纹路，从而将所有笔画都巧妙隐藏。所以除非卸下眼珠从背面查看，不然就算凑得再近，也是无法发觉人偶师签名的。
她细细查看着这只眼珠上的签名与勾描时所用技法，得出了一个惊人结论。
——这只眼珠是她做的，没有任何伪造的可能性。
可她又很确定自己还没有做过这种配色的眼珠，毕竟能用到混色眼珠的订单很少，她还不至于记错。
但又是怎么做的呢？
这可是好几个世纪前的机械人偶，甚至从眼珠的磨损程度来说，它确实与暗精灵经历了同等时光。爱丽丝思来想去都得不到答案，干脆揣着心中疑问追了出去。
夜色凉薄，破晓将近。
茂密丛林中，爱丽丝不慎踩到了尖利的碎石，光洁脚面瞬时出现了不小的豁口。她本就没有穿鞋，此时自伤口处溢出的血液更是黏了不少泥沙，正突突地疼，走到最后爱丽丝只好一瘸一拐地垫着脚，一遍祈祷别碰见魔族，一边扶着四周的树摇摇晃晃地搜寻着暗精灵。
这里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座山了，可能是暗精灵趁着夜色翻过了国境线，也可能是他已经带着她回了所谓精灵的森林，总之，她完全认不出方向了。
恰巧此时微风略过，所有枝叶全部晃动着相互拍打发出经久不停的沙沙声，越来越多的叶片轻飘飘地落下，像是连绵不断的自然乐曲。
爱丽丝闭上眼静静聆听，很快便捕捉到其中唯一的清响。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穿出较为茂密的树林，果真见暗精灵正背对着她蹲在空旷地带，一只手还搭在地面，胸前金链颤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爱丽丝走过去，才发现暗精灵正在为一只仰面朝天的僵硬鸟雀按压胸腔。
“你过来干什么？往南边走就是你的工坊，快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暗精灵头也不回地继续动作，他余光瞥见爱丽丝鲜血淋漓的脚面，残肢动了动，又收回身侧，细细嘀咕了句什么，又语调怪异地数落爱丽丝。
“……笨死了，马车都给你了，不会驾车，骑马总会吧。”
爱丽丝才不理会他别别扭扭的关心，她抚平裙摆，蹲下身看向那只僵硬的鸟雀，“已经死很久了。”
“要你管。”暗精灵一刻不停，他显然也是知道的，可又执拗地不愿意放弃。
爱丽丝摇摇头，试图制止对方的无用功。“你这样没有用的。”
可只要爱丽丝一伸手过去，就被他用残肢挡掉，另一手还在毫不停歇地抢救那只小鸟。几次一来，爱丽丝也起了脾气。
“你仔细看看吧，它都僵住了，这么做没有用。”
“说不定能活呢……”暗精灵说这话时唇线抿得很紧，略带些哽咽，似乎是透过这只陌生的鸟雀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至少这只小鸟的身体还很完整，灵魂也没有消散。”他喃喃道，仅剩的那只眼眼睫微敛，盖住摇曳的碎光。
“……可以治好的。一定可以的。”
爱丽丝“哦”了一声，收回手安静了下来。片刻，似有温暖的微光自她双手内慢慢洇出。她嗓音清冽，面容平静，慢慢将那个好不容易成型的光团递出。
“我没什么魔法天赋，也没什么神眷，读了十几年的神学院也只能用用最初级的治愈魔法。”
暗精灵惊讶地回眸，那一小团光球闪烁着，像是快要泯灭的烛光，浮在一双满是疤痕的手上，衬得少女下方脚面上的血痕更重。
“看看这样能不能救活它吧。”
爱丽丝毫不犹豫地将那小团治愈之光自鸟雀上方撒下，光团很快没入鸟雀小小的身体。
待唯一的光源消失后，此处的森林就又再次沉入寂静的夜，远处似有惊鸟略过，惊动森林冲入天际，而僵硬倒在地面的鸟雀仍毫无动静。
“你当真没什么天赋，连只鸟都救不活。” 暗精灵别扭地抖了抖长耳，收回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鼻头，“这下又欠你一次。”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只鸟雀死去已久……就像他的家人们。
机械人偶又何尝不是落下树木的鸟雀，即便死亡之际也在寻求飞回巢·穴的办法，奋力振翅。可被自然淘汰的物种终将回归轮回，过时的器械也不过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除了使用者再无人赏识。
现下暗精灵所做一切不过执念使然，是纠杂在一处的混乱心绪拉扯而为，明知不对明知迁怒明知无用明知……他的理智就像被剖成两半，一半一意孤行不管不顾地进行复仇，一半却清醒得发疼，但又无能为力地袖手旁观。
作为受害者的爱丽丝根本不需要陪着他乱来，再者，人类的治愈魔法最多也就只能治治皮外伤。
他看向爱丽丝血痕斑·驳的脚面，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初级的治愈魔法应该也够用，你先把手治了，我送你回马车，接下来自己骑马回去。”
对人偶师来说，手才是比命都更重要的。
“治不了。”爱丽丝理直气壮，目光清澈。“我大概要积攒一两年的魔力，才能用一次先前的魔法。”
“？？”暗精灵惊讶地本就开裂的半张侧脸更是滑稽地发出清脆的嘎达声，裂缝蔓延而上，露出内里正缓慢相互咬合的无数细小齿轮，属于金属的冷寒气息慢慢从缝隙间洇出。
“你当真一点儿魔力都没有？路边那些小猫小狗的体内魔力存有量可都能用上两三回初级治愈魔法了！”
他诧异于爱丽丝理直气壮的模样，目光又落到她那双窄小的手掌，顺着伶仃苍白的腕骨，落到那只因关节受伤而一直轻颤的手臂上，语气莫名冲了几分。
“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只要是个人偶师就知道，任何情况下应当最先优先自己的手，这可是常识！你不去治自己的手，去救一只已经死了的鸟做什么？”
爱丽丝不以为然地拉了拉袖管，一双桃花眼似嗔怒似地挑了暗精灵一眼。“你话突然变得好密。”
暗精灵被呛的愣了愣，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啾啾”两声，原本僵在地面的鸟雀眨着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灵巧一翻，用小爪子蹦蹦跳跳地攀上他的手指。
“啾啾啾！”圆鼓鼓的鸟脑袋左摇右晃的，覆有密密绒羽的白肚皮正骄傲地挺起，向两人展示里面再次鲜活跳动的小心脏。
……活了？！
一只显然死透了的鸟雀，被一个颤颤巍巍的初级治愈魔法治好了？！
暗精灵难掩震惊地用拇指点了点小鸟的脑袋，引得它眯起眼“啾啾”叫个不停，清脆而富含生命力的啼叫像是射进他心间的一束光，轻易就捂热冰封许久的一颗心。
鲜活而艳丽的色彩随着鸟雀展翅时的纷繁羽毛一同冲入眼帘，暗精灵忽然发现这世间的色彩无端亮了几分，带着能驱逐夜晚寒意的暖，渐渐烧红远方的云。
他顺着鸟雀的视线看向爱丽丝，刚想与她分享这奇迹般的感受，就见爱丽丝面色苍白，正微张着唇·瓣，惊恐至极地盯着他手中正用鸟喙整理羽毛的鸟雀。
越来越多的冷汗浮上额头，暗精灵借着破晓前微弱的光线发觉爱丽丝呼吸有异，身体也颤得厉害，显然是进入了某种应激状态，可又因一直紧紧蜷缩着身体而很难被发觉。
“你怎么了？”暗精灵抬手放走那只鸟，凑过去伸手去拍爱丽丝的肩。
一瞬间，地鸣天震！
不少粗壮树木接连倒地，由远及近地靠近此处，更多惊鸟因此逃出森林，随之尖利龙·吟冲天而上！
爱丽丝已然在地动山摇的那刻跌坐在地，她似乎因此清醒些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伏在她上方的暗精灵。
他没什么好脸色，倾斜肩膀抖落自上方大树掉到他背上的枝叶，就又伸手来拽她。“走，我带你去空旷一些的地方，等会那头龙看见了，应该就会来救你。”
爱丽丝还有些懵，先前在看见那只鸟雀奇迹般地复生时，她脑海中就突兀闪现从未见过的片段记忆，混乱不堪，一面鲜红，最终定格在巨大无比的纯金竖瞳之上。
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未彻底消退，爱丽丝就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也出了问题，她眨眨难以聚焦的眼，就着被暗精灵拽着的手臂，抬手擦了擦模糊的眼。
燥热而猛烈的风徐徐吹来，爱丽丝能感觉到暗精灵拽着她手腕的力道更甚，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等总算能看清之后，璀璨纯金便强硬占据视野，漆黑尖利的瞳仁淬着冰冷的狂·怒，正一瞬不眨地锁住她。
“……阿尔？阿尔弗雷德？”
爱丽丝有些不敢确定地唤道。毕竟除了小时候被缪伊尔教训的那次，她就再没有见过阿尔弗雷德纯粹的龙族形态了。
巨大无比的，金灿灿的，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纯正的金色龙鳞于光线折射间变幻出更多亮丽的色彩，波光粼粼般地荡·漾。粗壮龙尾贴着地面左右游离着，那似乎就是令大地颤动的罪魁祸首。
爱丽丝被吸引地下意识探了探脖子，只可惜更多的，就被暗精灵的身躯挡住，看不见了。
眼下那双放大无数倍的黄金竖瞳又缓慢眨了一下，带动薄薄白色的膜·瓣从侧面推入，漆黑瞳仁拉得更尖了，慢慢落到爱丽丝沾满泥污的双足，那处混着早已干涸的醇香血液，狼狈地微肿。
“……”巨龙呼吸渐沉。
就算被暗精灵挡住，爱丽丝也能清晰感受到巨龙呼气时略带潮意的灼·热吐息，与不知何处传来的浓重血气。
而暗精灵则早就谨慎地收紧了圈在爱丽丝手腕上的手指。“……这家伙不对劲，等会我给你信号就跑。”
爱丽丝不以为然，她看向黄金巨龙，费力抬起受伤的手臂挥了挥。“是我，阿尔。”
可能只是还没认出来她而已，爱丽丝很自信以自己同阿尔弗雷的交情，他是不会为难暗精灵的。
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爱丽丝白皙手臂上乌黑一片的淤·青同红肿的关节，像是一根猛烈扎进心间的刺，明晃晃地刺激着本就暴怒边缘的巨龙。
隐约间，现场弥漫的血气更重，竟能在魔族优越的感官中堪堪盖过爱丽丝的血液香味。
烈风突如其来，是巨龙在咆哮，合着雷霆震怒，地动山摇。
爱丽丝被吹得不由自主闭了眼，她被暗精灵按着肩塞到身下，护住脑袋，再睁眼时恰巧透过对方的肩看见巨龙腹部正汩汩溢出血液的伤口。
那里似乎整张皮都被利器撕裂，再完完整整地剥下了，就连那四周保护重要脏器的坚硬龙鳞都被硬生生拔取了不少，看上去骇人极了。
他受伤了？
爱丽丝拧着眉刚想发问，就听暗精灵在耳边冷哼。
“怎么，你又怀疑是我做的了？”他冰冷的耳尖擦过爱丽丝的唇角，锐利五官在晨曦中莫名变得柔和而缥缈，又带着遗憾与洒脱，像是在漫长旅途中总算寻了个可以歇脚的终点。
他翘了翘唇，起身站直身体，向后一步退开，缓慢迎着升起的朝阳做了个谢幕的动作，再转而看向爱丽丝，语气轻松。“看在你救了那只鸟的份上，我赔你好了。快跑吧。”
一切都好像在暗精灵轻轻的叹息中变成慢动作。
巨龙带有尖利趾甲的龙爪抬起，罕见黄金色的鳞片在烈阳初升之际裹着强烈光晕，谨慎又缓慢地落到爱丽丝的眼前，再攥拳收起所有利刃般的趾甲，而后猛烈横向一扫！
爱丽丝：！！！！
强烈风压快速略过，吹乱她一头银发与单薄睡裙。
不过一瞬，万物静止。爱丽丝慌慌忙忙地拨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站不稳地摇晃起身，却一脚踩上了不少坚硬而小件的物品，硌得脚上伤口钻心地疼。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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