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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黄泉夜雨 ...

  •   正巧聚茗馆的台子上唱起了曲儿。
      小曲儿哼的极妙。高伯乾听着敲打着指尖在杯子旁。
      那贵人果真抬眼看了高伯乾一眼。与他具备相对算是敬同桌一杯,也算礼貌。
      高伯乾趁着他有反应,赶忙搭话:“这位公子可知道聚茗馆里的一件宝贝?”
      那人猛灌一杯点点头。不与他对视。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谈。
      “敢问公子那究竟……是个什么物件?”
      男子望向高伯乾一眼,闭口不谈。

      忽然在阁楼上乱转一圈,林瑜晏轻轻拍拍他的脊背,指了指西南角落的挂着空白竹牌的房间。
      通常男娼的房前只悬挂着一块空白无字的竹板。
      比起女性娼妓的住所,男娼是没有身份和地位的。而林瑜晏能混到今日,人尽皆知,着实跟方才那个两千金的贵人脱不了干系。
      房间里,林瑜晏端坐在床上。瘦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他的眼泪就像窗外的雨停不下来,抿着嘴巴越流越凶。他的身前跪着一个温柔却不懂汉人情感的胡人,用粗糙厚重的手笨重的给他擦拭源源不断的眼泪。这个胡人之所以莽撞的将他扛了进来因为他看见那个喊话的贵人公子张口的时候,他的男人视线就模糊了。他林瑜晏不傻,也正因为那个人在此,他才敢这么猖狂的要价。
      胡人比汉人更很疼爱自己的马和自己的“女人”。对于这个月氏奴隶他没有马,可他有自己疼爱的“男人”。
      而这个胡人是林瑜晏在客舍里偷情得来的。
      这些说出去就是个笑话。
      “主人。”胡人只会这两个字。他擦拭林瑜晏的脸时都害怕自己粗糙黝黑的手指弄脏或蹭烂他的小脸。
      聚茗馆大堂角落里的高伯乾看着喝闷酒的男人自己也跟着郁闷起来。不经意间手在胸脯上摸到了个贴身物件。是曾经捡到的石头,他从怀里掏出来看了看。指尖摸了一摸都被自己暖热了。
      思绪有点混乱的高伯乾饮下一杯酒,随手将放冷的石头塞回了衣裳里。他一直都得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高伯乾直起身,轻柔的推开了怀抱自己身躯的林瑜晏,擦擦他险些吃到嘴里的鼻涕,他就记得这人儿一哭鼻涕就止不住,快跟眼泪一样凶。
      “瞧你,多大的人了,还改不了小孩子的毛病。”
      温柔的话语,轻柔的指尖,高伯乾婆娑这林瑜晏的眼角脸颊还有鼻涕。
      林瑜晏皱起眉宇瞅着高伯乾,嗫嚅的喊出一声:“哈萨咔!”
      “谁?”高伯乾双目一瞪!一把抓住林瑜晏的身体,摇晃着问他:“你想起了阿萨噶?你想起了阿萨噶?”
      “他……”林瑜晏蹙眉,绞尽脑汁的想:“他……他是个……胡人?”
      高伯乾激动的要疯过去。抱起林瑜晏在扑涌而来的水洞下旋转了几圈,林瑜晏见他这么高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聊到:“哈萨咔,你也认识哈萨咔吗?他是我跟刘灵公主周游各地时,胶东王门下的食客。一个胡人。很懂音律的。”
      高伯乾慢慢放下他,黑洞洞的眸子看不见一点光。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这不是。
      林瑜晏总是能叫他从云端跌入谷底。
      他口中的阿萨噶跟林瑜晏口中的哈萨咔是隔着时间与世界不同的两个人。

      “咳咳!”林瑜晏说话的时候喝了一口冷风,躬着身体一阵猛烈咳嗽。
      高伯乾赶忙将林瑜晏拉到房间不漏雨的小角落处,又连忙跑到矮床上拿过林瑜晏送给自己的衣裳,“来来,披上。”边抖落这衣裳边责备他:“你后来身体孱弱,一场风寒一年半载都不曾好。想不到做了鬼爱臭美的毛病没变,身体也是没好。”
      看着华丽丽的衣裳却一点不抵风寒。林瑜晏张口一句辩词还没说出来,冷风冲到喉咙里,又是一阵的猛咳。
      “你瞧瞧你!”高伯乾握住林瑜晏的手,这双手冷似寒冬之冰,他无意瞥见林瑜晏双手背上露出的紫色斑痕,赶忙将他的袖子推到双臂上,那满臂上的紫斑就像历经了刑法,看着可怜极了。
      “你怎么全身发烫!”高伯乾担忧的看着他,急切的问。林瑜晏皮肤虽看起来惨白却滚烫如火:“是风寒引起的发热吗?”
      风寒这两字在林瑜晏心里莫名凄楚,他局促间抽回自己的手,匆匆将衣袖子拢好。忽的又打了个喷嚏。鼻涕都流出来了。抽抽鼻子,又咳嗽起来。看起来还得有一阵子的难受。
      “感风而已。”一边咳的昏天黑地,眼里都看不清东西,一边捂着嘴巴还不忘断断续续的念叨:“每每恢复身骨,我就觉得……咳咳……全身疲劳无力,这样……的天……必要好好休息。”
      “好好好!”高伯乾左右看看这冒雨的房子就跟身处瀑布似得,愁眉苦脸到:“我这里漏雨成这个样子还怎么住人嘛!你那里也这样?”
      “呼……”林瑜晏终于一阵长呼,胸中感觉顺畅多了,拍拍心口说道:“我住的是下房,每每落雨的时候我都是蜷在桌子上睡。我那屋子比这间还糟心。诶。”林瑜晏届时是想起了他的布扎人咯。

      那一群子尹一都还在水里泡着呢。
      高伯乾灵机一转,想了个主意道:“要不咱们到其它房中避避?”说着就欲拉林瑜晏走。
      这主意是不错,林瑜晏却不苟同摇头泯唇到:“这法子……咳咳……”他用衣袖掩盖而去一声低咳:“我早想到了。然此客栈,仅有持路引登记入住者,方有自己的房屋。其他的门,你我一扇也打不开。”
      听闻此话,高伯乾不禁啧啧称奇:“那咱们再去别处借宿如何?”
      林瑜晏摇摇晃晃这身体思虑一番到:“除了弥瑕,其他人我都不喜欢。”
      这句话高伯乾自觉认为:除了弥瑕和你,其他人我都不喜欢。为此还在心里沾沾自喜起来。

      心想:他一定还是最喜欢自己的,要不是完全可以去找那个弥瑕,而不是先来找自己。正想着呢,林瑜晏蹙眉噘嘴的感慨道:“而我喜欢丑人!想那弥瑕年长,风韵依旧迷人;相比之下,跟汝等之辈相处吾之心倍感幸甚亦觉平衡。啊哈哈……咳咳咳!”
      这次咳嗽,高伯乾可一点也不同情他,明显的是被自己口水呛到的。高伯乾黑着一张脸,前边还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有点重量,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因为自己是“丑人。”想着不满反驳道:“我也没有很丑!”
      “我没力气说话了,我还是回桌子上睡会儿吧。”林瑜晏这瞌睡就跟装的一样,说来就来。

      高伯乾紧跟其后,“我也去我跟你挤一张桌子睡。你瞧我这屋子哪里能睡人。”
      “……”林瑜晏白他一眼哦的一声。嘴上这样讲,心里却想:一人一张桌子也比跟他挤在一起好,真是自讨苦吃。
      高伯乾参扶着他,就好像林瑜晏七老八十一样,虽然不大高兴,林瑜晏也忍了。因为这样的天他身体的病症就统统显现了出来。
      他觉得那些所谓的“感风”正渐渐侵犯他的五脏六腑,还伴随着持续性不明原因发热,身体疲惫绵软。不知道怎的他的回忆里对自己身体这样的病情一点印象也没,可隐隐约约又记得活着的时候着病痛折磨这他叫他缠绵病榻一病不起。那难受的咳嗽、气促、胸痛、呼吸困难、消瘦无力等毛病就跟现在一样。身体不爽让他暗自忖度来去。可却又什么都记不起。
      林瑜晏的屋子果然像发了大水,整个淹在了膝盖处。满屋子的布扎人也湿了。
      林瑜晏将制作布扎的用具小心放在柜子上。腾出一张干净的桌子来。这桌子小的很,不过三尺来宽的地方。
      提溜这裙摆的高伯乾在水里趟过来趟过去。
      倒是林瑜晏一声不响的爬上桌子就睡了。
      “那个……为什么我的身体……”高伯乾不知道该怎么问,他站在原地看着林瑜晏,离他很近,方才也拥抱过他的身体,一边问,一边又好奇的用手再次戳戳林瑜晏的脊背。直戳的林瑜晏痒痒,不满的扭脸瞪他,高伯乾憨厚的一笑,紧跟着挤上桌子坐在旁边。
      明摆了,林瑜晏压根就没打算给他留位置。不过,坐着看他睡就好,就好了。想想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你身体真是很烫。”高伯乾看着闭目休憩的林瑜晏,眼中满是宠溺,而这样的眼神却不是林瑜晏能留意到的。
      忍不住高伯乾抚上林瑜晏的耳根,划过柔软的青丝,将他的黑发缠绕在自己指尖。高伯乾的头发也有些乱,从发冠上掉下几缕正被他捏在指尖,他看着留给自己一个脊背的林瑜晏小心翼翼的将二人发丝捆绑于一起。自言自语道:“我后来听说你竟是病死的。当真是晴天霹雳,喜极而泣。喜,非吾亲手了结的你;泣,乃对你日后窘境一无所知。我逃回胶州后再没回去过。你我之情许是那时候断了的
      。”
      “诶你说!”高伯乾忍不住在他耳边低声浅笑:“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怎的就着了你的道儿。别瞧你长的水灵秀美,骨子却透着粗鄙。也只有我晓得初见时我对你那份厌倦直戳皮肉。哪里会料到而后竟爱到骨子去。天下的事儿就是这么奇!”
      “结发之好……你倒有趣儿,跟个胡人来了个结胡子之好。哼哼。”高伯乾看着林瑜晏的后脑勺,真想掀开来看看这小东西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你快休息吧。”林瑜晏的后脑勺幽幽的传出一句话。高伯乾兴奋提高声音道:“你还没睡啊!”
      林瑜晏扭脸看着他,“你唠叨个没完,我睡得着吗?我就快被你说的魂飞魄散了。”
      “诶嘿嘿,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我劝你快休息,现多一句话都是耗费灵力。”林瑜晏此话听的高伯乾迷迷糊糊:“什么意思?”
      “诶!你难道以为恢复骨血之身是好事吗?”不错,高伯乾确是觉得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林瑜晏的语气带着些无奈和担忧:“此雨乃阴间燮帝心泪,是执念洪流。让你仿佛似是拥有血肉之躯,还执念之魂不能拥抱心爱之苦,而这副骨血重塑却耗费魂魄灵力。”
      “可我没觉得不适啊!”
      “待雨驻,躯身消散,你便知道了。”
      “若能拥抱爱人,我也认了。”说着就往林瑜晏身上蹭。
      林瑜晏翻身坐起,二人捆绑的发丝散开了,高伯乾抬手一瞬间想抓住,却从他指尖滑落,那一瞬间他低嘲自己的幼稚。
      林瑜晏起身之时高伯乾压着他的衣裳使他绢衣滑下肩头,看他容颜稍有怒意:“你当我玩笑吗?这雨水湿气沾染不得,其能腐蚀魂魄。”
      “那你现在才说!”高伯乾确实吓了一跳。听林瑜晏一本正经又道:“今日沾染皆乃我疏忽。若不想魂飞魄散,劝你少费力气,快些休息。”
      “灰飞烟灭吗……”高伯乾不以为然,低头见露出笑容:“灰飞烟灭比不得超生……你说,哪个好些?”
      林瑜晏撞上高伯乾含泪的眼睛,嘴巴里那些不满的言语瞬间憋了回去。他看到相对之人的瞳孔里乃自己愠怒的表情,只有自己一人,周边事物皆不曾见。他吞吞口水,胸腔顿时胀满一股气,伴随着紧张慌忙之感,林瑜晏迅速转身蜷在桌上背对高伯乾佯装睡去。
      两人虽然沉默,可林瑜晏还是在片刻的安静后,小声的安慰高伯乾到:“不得超生总还有轮回的希望。”
      “我要转世轮回有何用?我要这躯体又有何用?”高伯乾泪水溢满眼眶却不敢留下来。
      若不能遇见你,我宁可不要轮回转世。若不能拥抱爱我的你,那身躯也不过行尸走肉。高伯乾暗自嗟叹,凄苦一笑。他挤着林瑜晏在他的身后一直用心盯着他清瘦的脊背,即使隔着距离和衣衫,也能感到他身体滚滚发烫,不是情欲而是病症。
      高伯乾小心翼翼贴近林瑜晏,手臂轻柔间抚摸着她披在身后的发梢,这样一寸一滴感觉着他的身体。
      “我一直都知道,你始终不爱我这样的人。”自言自语间,高伯乾又说道:“刺你的刀痕如今还疼吗?”言语间,高伯乾从身后慢慢环住林瑜晏的身体,掌心穿过他的臂膀,捂住怀中人胸口,这里应该有两刀。还有一处在手臂,还有一处应该是高伯乾最爱的林瑜晏结实纤瘦的腹部。
      “绮窗遗梦,你记不记得那句……我唱给你听!”高伯乾好像生前那样拥抱林瑜晏睡觉,在他耳边低吟林瑜晏的曲儿,唱着哄着他入睡。
      “三尺银擎隔帐然,欢愉未了姻缘散。愿教化作光明藏,照彻黄泉不晓天。但看前缘风流事,姑且听吾曲一出……男儿有情寒来春,璇闺绣户斜光入。红粉佳人争花艳,无名小儿倚门立……”故事喃喃在高伯乾沙哑的低吟声中缓缓而出。混着风雨之声,不那么真切。高伯乾非常不喜欢这曲儿,因这曲是有故事的,是活着的枷锁。可睡在怀里的人喜欢,他便学着唱,学着接受曲儿里的一切。
      林瑜晏张着一双眼睛,感受着心口炙热的掌温。让他屏住呼吸不敢喘气。对高伯乾举动他则反映一动不动。风雨之声如雷贯耳。让林瑜晏记忆中忽然穿插了从前不曾有的故事。
      绮窗遗梦,这是一出红极一时的名曲儿。
      正是那日千两黄金欲买林瑜晏一夜作陪的贵人日后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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