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114、最后的往昔

　　“他……他那……会一起走吗？”脑海里荡漾这林瑜晏的一颦一笑，一层层泛起涟漪，浮上水面。
　　灵公深深吸了一口气，金色的光晕就在他的口中像一只金色蝴蝶振动翅膀，半晌缓缓摇头：“这客栈里还有半缕孤魂，叫他执着不放。”
　　金色的光晕覆盖了整个客栈，高伯乾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没人知道这扇门需要多久会被外面涌入的金光吞噬。
　　在金白色的长廊之上，如同太阳中走来的仙子，林瑜晏静谧诡异的抱着一样东西站在光晕中，恍若隔世。
　　脸色微变，似是惊奇，高伯乾一惊：“刘承！”
　　确是诧异，高伯乾不曾想过，刘承竟也在这客栈之中！
　　冰冷孤傲的眼神，深黯的眼底充满平静，林瑜晏的青丝直达臀际，在金色光环中更加黝黑，散在脸颊，衬托着一张脸惨白无比。不染而朱的嘴唇微启，唇角绽放着两朵微小的梨花。莲步徐徐，朝高伯乾而来。
　　怀里玉镶金的盒子上还有一个硕大而美丽的东珠。这便是高伯乾托少年日后交给林瑜晏的东西，当年再窘困也不曾将这件东西卖掉，这东西是当年高伯乾耗费很久的精力才弄好的，这件东西在林瑜晏交还高伯乾白石物归原主时换了那么一句温柔的：算还你人情。
　　带着一身冷气，林瑜晏停留在高伯乾的身边，袖子一拂，森然道：“我和庭长来送你。”林瑜晏笑了笑，轻轻的抱起玉盒，印上一个轻柔的吻。高伯乾脸色苍白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存放骨灰的盒子。沉默不语的高伯乾，忽然看了同样沉默了的林瑜晏，半晌：“他好吗？”
　　林瑜晏愣住，脸上的笑，也僵了。十多年了，即使今日到死，即使刘承就在幽冥地府之中，自己不远之处，然而林瑜晏却对刘承的一切无从所知。
　　因为刘承和他们都不一样，刘承是被冥界遗弃在枉死城的半缕孤魂！
　　那些不完整的魂魄、不慎提前身故之人，死后都会被遣送到一个叫做枉死城的死寂之地，在那里等待着最后生机。
　　不慎身故之人，待寿终正寝之后便能自枉死城释放；但刘承这样不完整的魂魄则永无出城之日，除非能获得完整的魂魄。
　　那个玉盒，便是刘承最后的生机。
　　看着林瑜晏怀里紧抱的盒子，高伯乾豁然开朗。就是那年冬天，能和林瑜晏从头开始的冬季。
　　那年林瑜晏抱着刘承一半的骨灰疯狂的在城里奔跑，见人就拉住，见地方就指一指，林瑜晏很伤心，找不到刘承的故乡，高伯乾知道。
　　雪天路滑，一辆马车冲着林瑜晏撞去的时候高伯乾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却没想过马车及时停住了脚，但高伯乾却因为路滑没能收住步伐，将林瑜晏推了一步。当看见刘承的骨灰摔在雪地里是，高伯乾是震惊的，而林瑜晏看似平静的内心已经种下怨恨的种子。
　　不知道林瑜晏还能否想起来，高伯乾命家奴绑了林瑜晏后迟迟十多天才回到林子里去的事了。
　　苦笑一番，高伯乾想起那件事。他从没提起过的事。
　　冰天雪地的人间，家奴绑了林瑜晏后，高伯乾还遇见了高仲坤。那个像自己一样人情冷漠的弟弟，静静的坐在马车上盯着高伯乾□□双手，跪在雪地，整个人冻得僵硬。高伯乾驱赶着过往的路人，但凡还没走远的，踩踏过这片雪地之人，高伯乾都扑上前去抱着对方的腿脚，脱下对方的履，塞给对方几铢钱。路人都吓坏了，有些大力的男人惊吓的踩踏着高伯乾的身体，吼叫着，发出惊恐的声音和表情。高伯乾清楚的记得自己抢了十三双履，并将十三双履拍打的干干净净，而后脱下自己的袍子将地上那一小撮骨堆放在衣裳里，在雪地里取出玉盒后，将玉盒缝隙里藏着的白骨再轻轻拨弄到衣裳里。
　　那些分辨不清的雪花、骨灰和泥土被高伯乾用双手堆成一座山包，在冰天雪地中，用双手打理着一切。用火把离得远远的慢慢烤这雪堆，直到雪堆缓慢消融后露出一团黄姜的灰尘和泥土在一点点尽自己所能分拨出那些大块的土沙，最终留下那些沾染着黄黄的黑黑脏物的骨灰。
　　宵禁的夜里，还差那么一点就完了，所以高伯乾乞求高仲坤开恩，因为高仲坤正是刚刚来到辽东郡上任的郡守。
　　高仲坤在一旁，越看，越恨。静看这高伯乾在这里打理完一切。
　　雪太大，高伯乾已经是个雪人。他在那一丈宽的地界蹲守了一天一夜，寒风瑟瑟，衣衫单薄，直到第二日，高伯乾终于抱着衣裳直起了晃晃悠悠的身体得意开怀的笑了。
　　那日之后，高伯乾病了很久，整整七八天。回到林子的时候，身体才刚好一点。
　　出于私心，而林瑜晏也并没提起刘承一星半点的事，所以高伯乾寻思着就将刘承的骨灰埋在离林瑜晏不远的山头。直到回南海郡的那阵子，才重新挖了出来。在南海郡的时候高伯乾找人打造了一个精致昂贵的玉盒，并将彘儿送给自己的东珠镶嵌在上面。
　　高伯乾想着，这些都是林瑜晏和自己彼此最珍贵值得怀念的东西，希望这有一天等和林瑜晏快过完一辈子，便拿出来送给林瑜晏。总有些意义。
　　后来回到襄平县，高伯乾去聚茗馆接走林瑜晏，顺便将东西藏在聚茗馆的房间里。同年立春之日，高伯乾取回那些旧物包括刘承的骨灰和林瑜晏的竹简。
　　所以，那一切同时讽刺着高伯乾的人生。
　　当面对如此憎恨自己的林瑜晏时，他的心，是碎的，在那年的一场雪里走不出，春天来了，雪融化了，心的碎片随着就淌走了，流入大海。
　　你怎么舍得我的爱，付诸北海？回到南海郡的那一年，高伯乾无数次这样反问自己。
　　“林公子！”灵公忽然在一边开口了，声音颤颤巍巍却让林瑜晏异常伤心：“这半缕孤魂在你手上，若不交还，刘公子永生永世也只能在这枉死城里。难道你要在阴曹地府里跟他这般永生永世吗？”
　　“瑜晏……还记得生前吗？你多么希望他能完完整整的入葬。舍不得他尸骨分散。还记得吗？”高伯乾眼怔怔地望着林瑜晏，轻声细语道：“后来……”高伯乾停顿了，没有后来，不需要林瑜晏知道什么后来，只需要一个结果：“如今，好不容易又拥有了他，你怎能狠心不还。”
　　脸色忽白忽红忽青的林瑜晏，手指关节发白，指尖紧紧扣着玉盒边缘。俨然是情绪异常变幻之故，高伯乾摇头轻笑，柔声道：“他给了你的，是因他如此深爱这你，宁愿死后永居枉死城，也不惜一切留下一半魂魄白骨陪伴你，你怎能自私的留着他，眼睁睁看他托着一个不完整的魂在枉死之城做一个行尸走肉。你想一想，想一想你的刘承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怔怔地站在那里，一行细细的鲜血从林瑜晏惨灰的嘴角缓缓滑落，他颓然垂下脑袋，肩膀微微的晃动着，高伯乾生前没见过林瑜晏哭，如今听见了，嘤嘤的不敢发出声音。身体却因为悲伤而更加颤抖。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昂藏七尺、明眸流睐的刘承正对林瑜晏阴恻恻的笑。
　　“还他吧，一起投胎转世。别舍不得这辈子，因为你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一定还会在一起的。”高伯乾这番话说得柔言细语，却令人潸然泪下。
　　“不能……不能了……”林瑜晏沙哑的喉咙带着浓浓的哭腔，抬起脸来，模样叫高伯乾神伤，耳边是林瑜晏沙哑而无力的悲声：“我吃了断肠草……不能了……三天……只能活三天……如何都不是下辈子。都不是……”
　　身体一晃，林瑜晏险些摔倒在地。高伯乾抢步上前扶他，从他身体里穿过的瞬间，莫名就冲入那金色的光晕中，再转身时，林瑜晏和灵公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