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阴炽盛

31、出府（一）

　　“都给爷听着,今这钱二爷我是放这了，谁也别动，谁动了就是偷，可是要送官的。”
　　说完抬脚就走了人，模样嚣张，一步三晃，就是鸭子也没他走的像模像样。
　　众人低着头又瞄又瞅,也不说是骇的还是怎么着，没人吭上半句，好半天庚子高才回过神来，气的直哆哆。
　　其实这庚子高长的也不难看，丰神俊朗的，楚檀是个好男色的，换了平时只不定就涎着脸凑上去了，可关键是这庚子高留了三缕胡子，是个美髯公，这就有些不对楚檀胃口了，是以越发没留面子。
　　再加上先前楚将军那里碰的壁，也只能说这庚子高走了霉运，来的不是时候，打扮的不是模样。
　　当然这仅仅只是针对楚檀说的，朝中士林之中哪个不夸庚大人仙风道骨，魏晋风流,而且他那胡子也是众人吹捧，竞相效仿，想是楚檀在柳伶那里混久了，才会养成今天这种癖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不说这边庚子高气的打道回府，楚檀揣着空口袋身无分文的上了街，只道楚将军自送走谢康等人之后，就发现身边似乎少了什么，想了想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少的是楚檀。
　　平日里楚檀是粘着楚将军粘惯了的，一时没粘着，楚大将军倒有些不习惯，心里没来由的空落，又想到先前把人赶出来，也不知道吃饱了没，这一会子又干什么去了，怎么人走了还没出来，一溜串的问题浮上来，楚将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楚檀住的地方去了，和他原本要去的地方完全不是一个方向。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白日里思思念念，脚下不听使唤，想来也是同等道理，下意识恍恍惚惚就照着最本真的来了。
　　“将、将军？”长顺手里端着木盆，刚走进来抬头就看到楚将军，不由骇了一跳，他虽然自小在府里长大，但能见到楚将军的机会是少之又少，更不必说此时离的如此之近了，慌忙行了礼，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楚恒先看了看四周摆设，然后将目光停在长顺手中木盆之上，里面放着些未洗完的衣服，瞧模样当是楚檀的。
　　“奴才是伺候二爷起居的。”
　　“哦，”楚将军点了点头，往内室方向看了看，方才迟疑道：“不在吗？”
　　长顺先是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问的是楚檀，忙回道：“二爷一早出去就没回来，听管家说，似是出府去了，呃，可要奴才去知会管家一声，让他派人把二爷找回来？”
　　长顺不敢抬头去看楚将军，手指揪着袖子，一想到眼前坐着的是令蛮人闻风丧胆，陛下倚重非常的大将军，心肝就一阵乱跳，眼中激动有些泛红。
　　这种心态却与女儿家见到情郎有些相似，其实少年者崇拜英雄豪杰无非也就是这样。
　　楚将军听到楚檀没在，也没放在心上，想着也是在府里呆烦了，出去转转。
　　楚檀本就不是沉稳性子，若当真一天天蹲在府中，才有些说不过去。
　　想着也是他疏忽了，楚檀来京时日不短，竟还没好好逛过京都。
　　“你下去吧”
　　“是”
　　挥退长顺，楚将军却没离开的意思，信步揽顾，室内敞亮，一览无余。此处本是临水而建，格局颇有些狭小，但妙在楼阁雅致，隐有些独钓寒江的意味，楚恒本人是很喜欢的，却没想到当初让楚檀选住处，他竟挑了这里，也不知道那浑人是看上池子里的鱼还是木头上描的花了。
　　摇摇头，扫一眼那堆满架的各种器物，大部分都是从他那里得来的，也不管有用没用，颜色是否杂乱，全堆在了一起，红的红，绿的绿，不伦不类。
　　楚将军信手拿起一件，隐约记起是先前摆在书房里的，自己当时还很喜欢，赞其颜色清雅，毕竟紫玉之中能成此等的不多，可如今摆在这里，却是半点也喜欢不起来了。
　　只觉得难登大雅，庸俗不堪。
　　不禁又是一阵摇头苦叹，这些东西摆上一两件算是点缀，尚还雅致，摆的多了便难免落俗了。
　　绕过屏风，内里宝贝却是更多，一个长几上竟放了三个花瓶，看的楚将军哭笑不得，那人难道想睡在金山银堆里不成？
　　上前几步，来到榻前，却见地上散着几册书卷，正是前些日子自己叮嘱楚檀要看的，本想着让他长些见识，谁曾想他竟然拿来垫桌脚了，楚将军弯下身将几册书捡起，自然没落下被压在桌脚下的那一本，抚平规整之后放在旁边桌上，烛台上烛泪淋漓，蜡烛早已烧尽，也不知道那么晚才睡是干些什么，总不会是看书，想到这些不禁摇头苦笑，罢了，他既不喜，也没必要非逼着。
　　满腹诗书，也未见得就是福。
　　若自己当初没有负伤被他所救，想来今日两人也不过是路人，如若当初自己不回去寻他，想来楚檀或已娶妻生子，天各一方。
　　造化弄人，世事如局。
　　只是楚檀如今和他在一起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啊！
　　楚家历时三代，代代位倾朝野，手握重兵，帝王猜忌，哪容的了臣子势大，他本道不会活着从战场回来，当初离开楚檀前往边关，未尝就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去的，可谁曾想到腹中却孕出骨肉——
　　天下之奇，未过男子受孕，诞子延嗣，可如此荒唐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却落在他头上，怀胎十月，真真难以言说。
　　他也曾想过就此回返，山林野地隐姓埋名，可终究还是造化弄人，纵使他要逃，也怎看别人让不让他逃，诈死一事，瞒不过最上头那张眼。
　　刑场之上，四处无援，眼看着尘落烟消，多少人等着他人头落地，那一回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却没想到那人竟然千里寻觅而来，阴差阳错替他挡了过去，半碗沙尘白饭却是他这一生吃的最长的一碗饭，滋味难言。
　　不过也正因为这碗饭，使他逃过一劫，边关小园之中朝暮相对，恩爱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