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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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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怎么了,睡不着?”
有柒转身时,发现同一被窝里的唐晚睁着眼,眸光在黑夜中忽明忽闪。
往唐晚身旁挪了挪,有柒靠近了她几分。
“没事,我只是做了个梦……”
她的声音很轻,与白日时的嘹亮大相径庭。
“梦见什么了?”
有柒的臂贴着她,歪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想用体温给予她一些安全感。
“梦见……”
唐晚不敢往下说。
她时常梦见自己的母亲,早已在她幼时就过世的母亲。她分不清梦境里到底是幻象,还是掩埋在记忆深处早已被遗忘的碎片。
她忽然有些羡慕她的弟弟唐元,至少,那时的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未有所见,就未有所念。
并不因为不愿提起而不敢对有柒述说,而是她知道,“母亲”也是有柒的禁词。
有柒的母亲与弟弟,被关在沧琅山庄的地牢里。
有柒的母亲。
那是个不得了的女人,她险些凭一己之力将整个沧琅山庄毁于一旦。
她心狠手辣,为扶自己幼子上位,对还是孩童的沧淮赶尽杀绝。
好在唐赢寻回流落在外多年的的沧淮,助他稳坐沧琅山庄庄主之位。
不然,现在的沧琅山庄恐怕早已被分食殆尽了。
有柒与母亲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若说有情,为何凭她如此灭世神功,也不去救出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若说无情,为何又在八年前,会因沧淮以她母亲的性命之挟,而答应嫁给他?
庄中野史太多,其中的未解之谜也不少。
唐晚庆幸。
要不是唐元偷偷将有柒是妙莲的身份告诉她,她估计早已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不如师父给我说故事!我一定乖乖睡觉。”
唐晚转颜,将话题牵引到了别处。她回身抱住有柒的手臂,一副娇俏模样。
有柒也未追问什么,沉眸思索起故事来。
“我六师兄每日都爱偷偷下山……”
六师兄?司徒子不是只有她有柒和沧琅山庄庄主沧淮两个徒弟吗?
听有柒提起无顶之巅的往事,唐晚提起精神。虽满脑子疑惑,但也不敢打断她。
“然后叼回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有一次,他不知从何处,把偃师前辈的偃甲手臂给叼上了山。”
叼?
此时的唐晚脑子里蹦出了奇异的画面,到底是什么人会时常做出“叼”这样的动作?
“偃师前辈终日蹲在山脚下,就为等我六师兄出山,好将他的手臂夺回来,没想到……糖丸?”
身旁的少女抱着自己的手,闭着眼,呼吸逐渐均匀。
有柒微微一笑,为她掖好了被子。
沉入梦乡时,有柒回到了无顶之巅。
熟悉的草木,熟悉的石桥,熟悉的朦胧湿润的雾,熟悉的苍白阴沉的空。
这是她长大的地方,是挥散不去的阴霾,也是刻在意识中的港湾。
“汪汪!”
身下的毛茸茸的大黄犬摆着尾,兴奋的拱着她垂于身侧的手。
有柒展颜一笑,蹲下身,一把拥住了它。
“六师兄,阿柒好想你。”
…
一大早,唐元就准备好送唐晚回煞门。
告别了有柒和卫斩,两姐弟飞跃林空启程而去。
“姐,我觉得你变了。”
并列飞于空中的唐晚斜眼瞥着话多的弟弟,并未搭理他。
从唐晚拜师有柒学厨艺起,她就变了。
她本来厌恨有柒,视她为情敌。现在一口一声甜甜的师父,叫的比唐元都勤快。她的眼里早已不见轻蔑与嫌恶,而是写满了崇敬与喜爱。
且不说对有柒态度的转变,唐晚自己,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似乎短短时日之间,她渐渐长大了不少。
“我没有变!”唐晚反驳道:
“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是卫斩哥哥!”
未在意唐元的反应,唐晚继续说着:“拜她为师,本只是想学习她过人的厨艺。若以后卫斩哥哥得手将她杀死,我也能继承她的本事,拴住卫斩哥哥的胃!”
“不过……”
不过与她相处的这段日子,她对她的偏见逐渐融化消解。
她被她的耀眼光辉所震慑,竟也贪婪的享受着她羽翼遮挡下的安全感。
起初她一直疑惑,弟弟唐元到底是被有柒下了如何的迷蛊,心甘情愿的站在她那一边。现在她明白了。
有柒的强大让人畏惧,但她温热如暖阳,将他们好生照拂于她的盔甲之下。
与其说崇拜,不如说喜欢。
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被她吸引,更别说是卫斩。
唐晚想成为有柒一样的女子。摒弃矫揉造作这些无用的装饰,让自己也身批铠甲无坚不摧,这样想想,都热血沸腾起来。
“不过等到以后,我变得更加强大。我定要与她公平竞争!”
看着自己姐姐铆足了劲,唐元十分欣慰。
过午,告别了弟弟,唐晚悄悄潜回了煞门。
偷偷逃出的唐晚一路胆战心惊,如若被父亲发现她私自外出,不知将面临如何的责罚。
落于屋檐,过院的竹林小道上,一个身影引起了唐晚的注意。她俯身,定睛向那个熟悉之人望去。
沧淮身侧并未跟随侍从。
他独自一人,走近了偏院里一座孤立的隐蔽楼庭。
楼庭外站着几个魁梧的看守者,看守者见到庄主到临,纷纷鞠身行礼,而后毕恭毕敬的将手臂一般粗的锁链打开。
似乎对于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唐晚并未逗留,她轻蔑的轻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轻功跃去。
将大门轻掩,沧淮熟练的拿起木桌上的烛台,只长袖一挥,便将手中的烛台点亮。
屋内灰暗而空旷,除了那张桌台再不见其他。
沧淮径直朝前方走去,只见一道通入地底的长梯映入眼帘。
阴风从深不见底的长梯那头呼啸而来。
越往深处,越陷入压迫般的黑暗之中。
直至尽头,沧淮将手中烛火抛于上空,他只手一挥,烛火向四周散落而去,正正的落在墙壁上悬挂火烛的烛芯处。
漆黑的一片瞬间被火光点亮。
这是一座地牢。
斑驳的隔栏诉说着这里悠远的过往,锈迹满布的锁链仿佛从扣上的那一刻就再未被人触碰过。
“吃——!我要吃的!吃的!嘻嘻嘻!”
忽然,一个男子抱住隔栏,他伸出一只手朝沧淮疯狂挥舞着。
他发髻凌乱,满脸脏污连相貌都难以辨清,而衣着却并无狼狈。虽穿戴不整,但衣物崭新而精致,一眼便能看出,是新换上的。
沧淮并未在意他,只是垂眸自顾自的说道:
“妙莲还活着。”
他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而起,足以让身于此处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真是遗憾,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
一个女声悠悠响起。
虽不明晰,但定眼望去,牢房的深处盘坐着一个妇人。
她满头华贵的金饰,衣着绚丽夺目,与这残破的牢房格格不入。
“怎么,不见你将她带来?”
妇人讥讽般的哼笑声显得万分刺耳,她自问自答着:
“啊,我知道了,她定是不愿跟你回来。因为她根本不爱你。”
烛火微弱的光映在沧澜的脸上,他面无他色沉冷依旧。
只是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无人得见。
“还想像八年前一样,拿我的命要挟她回来?”
妇人一改沉着,愈发神情激荡起来。
“没用的沧淮,你对我仁慈也好,将我杀了也罢,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可能会爱你。”
“我只是来告诉你,我找到她了,她还活着。毕竟你是她的母亲。”
“我还以为她早就被司徒子奸杀,命横于床笫之上。骨子里就是魅惑男人的贱种,不然怎么会爬上她师父的床?”
一声巨响,是猛烈撞击隔栏的声音。
沧淮一手将抱着栅栏那疯癫男子的颈死死扼住。那疯癫男子痛苦至极的无声挣扎起来。
妇人情急的扑了上去,与沧淮对视的那一瞬间,竟被他眼中翻涌出的凶戾杀气所骇住。她颤抖着手抱住疯癫男子,却也未怯下阵:
“杀吧!把我母子二人都杀了!到时候好好和你那心尖儿上的人儿说说,你如何亲手杀了她的娘亲和弟弟!”
她知道如何刺穿沧淮的心。
如何让眼前这个伟岸强悍的男人瞬间软弱怯畏。
任凭他身披铠甲坚不可摧,只要提及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他必将败的一塌糊涂。
沧淮把手一松,那疯癫男子直接瘫软在地。
妇人搂着自己的儿子极为心疼。
挥袖之间,四处烛光皆逝,又只剩一片昏黑。沧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地牢。
“沧淮,你真可怜。当年你娘就应该把你杀了!不然也不会让你留在这人间,被所有人厌弃!”
妇人在沧淮身后嘶喊着,仿佛每一声都是她掷去的利刃,是她此刻报复远去男子的唯一方法。
“没人希望你活着!没人牵挂,没人留恋,没人疼惜!连你最爱的女人都想杀你,你真是可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记得,幼时自己母亲按着自己的头在水缸里,不管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记得,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子要将他一招毙命。
他记得,自幼的师长,将他寻回扶持坐上庄主之位的亲信,暗地里将他的命悬在剑上。
沧淮都记得,但他毫不在意。
他只在意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也对他动了杀心。
胸口起伏渐重,沧淮的眼眶微红。
骨骼分明的手微颤着扶住墙沿,他冷冽一笑。
只垂眸片刻,他便回复成原本的模样,仰首威步,盛气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