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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客棧(下) ...

  •   途徑中原,滿目荒蕪。
      子辰回了一趟太虛觀,殘破不堪的師門已經被入魔的弟子所佔據。
      他們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這座被妖魔佔領的道觀。
      如同被什麽驅使了一般堅守著。
      其實心裡的想法和沒有入魔的太虛弟子一樣,守護著師門,至死不渝。
      可惜,師門還在,人心已變。

      不想手刃同門,子辰終究沒有在太虛觀逗留多久,然後離去。
      中原妖魔的氣息最是沉重,子辰變得沒有辦法輕易地壓制邪影的反噬。
      他匆忙離開中原,不敢久留。
      每個使用邪影真言的太虛弟子,終究會走上這樣的一條路。
      但子辰仍希望保持自己最後一絲清明之前,作為一個人死去。
      而在他死去之前,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和景池見面,共飲一壺青梅酒。

      太虛觀清修的日子,索然無味。
      久而久之,子辰連“無聊”也不覺得存在了。
      如果沒有景池,子辰也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仍有許多美好的東西。
      名花,好酒,美人。——弈劍聽雨閣的弟子總是風流而灑脫,景池亦然。
      有次,他在花下舞劍,帶了點玩笑的口吻沖坐在樹下的子辰道:我總覺得你們太虛觀的弟子太禁欲了。
      子辰沒有回答。
      七情六欲他們並非沒有,若真的太上忘情,又怎麼會心魔頓生,墜入魔道?
      只是,壓抑太久,久得連自己都忘記了,自己還會有這些感受。
      想了想,子辰毫不猶豫地反擊回去:哦,這麼說,你們弈劍的弟子就是慾望過剩了?
      景池停了下來,然後安靜地看著他,看得子辰幾乎有些煩躁地要撇開頭的時候,他笑了笑:不,我們有慾望,也懂得節制,你們則是太壓抑了。
      子辰挑眉,不置可否。

      或許,他終於能明白爲什麽希望見對方一面。
      只是希望這一面不會太遲。
      子辰沿途策馬飛奔,他仿佛聞到了桃花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
      這裡不再是烽煙四起的中原,而是安詳寧靜的江南。
      他似乎看到不遠處正是桃溪那無名的客棧,景池正在沖他招手,一如既往笑得飛揚跋扈:喲,怎麼來得那麼遲?

      一陣鈍痛,讓子辰又立刻清醒過來。
      這裡是中原,除了戰火,還有妖魔。
      在他陷入了一場又一場的幻覺中,已經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妖魔們駐守的地方。
      腰間被利爪劃開了三道明顯的血痕。
      身體反射性地躲開了。
      看見那嗜血的妖魔被血腥味刺激得更是興奮,子辰不禁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手握邪靈,他在半空中畫下咒術,巨大的鬼神阻斷了妖魔的攻擊。
      符驚鬼神——八卦咒里最強的一招。
      雖然仍不算熟練,但勉強拿得出手來保命。
      見妖魔一時半刻反應不過來,子辰趕緊翻身上馬,揚鞭直奔。

      子辰在長合鎮找了個地方歇下。
      買了傷藥自行包扎了之後,便躺下了。
      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有些發燒,他才想起來妖魔的利爪都是帶有毒液的。
      勉強起身召喚了麒麟為自己治療,在一片潤濕與冰涼的感覺里,子辰漸漸睡了過去。
      夢裡仍然是桃花紛然的江南,景池在,芷柔也在。
      他們在掌櫃的客棧里喝青梅酒,天南地北地聊。
      景池在空地上為眾人舞劍,他們全部靠在客棧的門前看。
      末了景池走到自己的身邊,子辰問他:你怎麼不找芷柔去?
      景池對他笑了笑:我來找你。
      子辰心跳仿佛漏掉一拍,正要說什麼,忽然眼前就是一片火海。
      桃花樹全部燃燒了起來,客棧沒了,掌櫃不見了,芷柔也不見了。
      景池滿身是血地站在他的面前,遞給他一把靜君劍。
      他對他說:離開這裡,然後……
      子辰便嚇醒了過來。

      坐起身,他抽出了放在床邊的靜君劍,黯然無光的劍身有著奇特的紋路。
      子辰看著劍,宛若透過劍看向了劍的主人,“你想對我說什麽,離開江南,哪裡還能找到你最鍾愛的青梅酒呢?”
      披上了衣服,他覺得自己好了許多。
      麒麟就趴在床邊,見他醒了,便準備起身。
      他摸了摸麒麟的頭,“青麟,我還要休息下,明天一早我們再離開。”
      麒麟仿佛是聽懂了主人的話,打了哈欠之後又乖乖趴下了。
      子辰坐了一陣,終於還是和衣躺下。
      睡意全無,卻不知道要做什麽,他隱約地感覺到體內有什麽東西在躁動著,無法壓抑。子辰默念著雲華的心訣,中原終究魔氣太盛,不適合他留下了,明天一早便一定要離開。

      這一晚,子辰沒有再做夢,卻也睡得不安穩。
      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外面一片騷動,麒麟已經起了身,焦躁不安。
      子辰覺得半睡半醒更昏昏沉沉,然而也起了身,洗漱過後,出門瞧去。
      才打開門,一個鎮民便驚慌失措地跑過來。
      沿途跌跌撞撞的,子辰趕緊上前扶住了他:“這是怎麼回事?”
      “妖魔……有妖魔入侵了……”那人嚇得面色蒼白,指著鎮口的手指還不住顫抖,“道長、道長……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子辰點了點頭,看看他身上似乎沒有什麽傷,於是將他放在一邊。
      自己帶著青麟朝鎮口走去。

      果然看到數十隻妖魔在鎮口徘徊,有些勇敢的鎮民拿著鋤頭什麽的站在那裡防禦。
      不知道爲什麽地僵持。子辰微微皺了皺眉。
      數目上來看,就算自己全力應付也未必能殺得光,更何況他受了傷。
      想了想,他決定引開妖魔。
      召來白澤之後,他騎上去,然後對鎮民們說:“我去引開它們,你們趕緊回去,再找人通知附近的反抗軍。”
      為首的年輕男子朝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道長請保重。”
      子辰回過頭,想了想路線,巴蜀界那裡似乎有反抗軍,然而不能將妖魔帶過去,否則前往報信的鎮民就要遭殃了。周圍沒有什麽可以躲避的地方,不然能帶遠了之後甩掉。
      咬了咬牙,子辰決定走一步算一步。

      立下決心,子辰帶著麒麟衝了出鎮。
      妖魔見了他,便成群撲過來。
      白澤模樣雖然顯得憨厚可愛,動作卻毫不含糊,身子一轉,妖魔們便撲了個空。
      這樣愈加地激起妖魔的血性,數十隻妖魔便自發地跟了過來。
      子辰見狀,立刻讓白澤趕緊逃。
      身後的妖魔緊追不捨。
      麒麟跟在白澤的身後護航,不時地妖魔們發出怒吼。
      這一追一跑,眼看著就離長合鎮越來越遠、子辰回頭,估摸著距離也差不多了,就打算隨便找個地方擺脫了這群妖魔。
      卻不曾想到中原已是妖魔的天下,后有追兵,前方又正好有妖魔擋道。

      這曠野之上,不知道還潛伏著多少的妖魔,他若胡亂走動,只怕會驚動更多。
      看見前方為數不多零散分佈著的妖魔,子辰跳下白澤,一個定身,再加上一個符驚鬼神,在妖魔陷入恐懼之際,再補上一個斬妖,巨大的妖魔便頹然倒在他的腳邊。
      身後跟過來的妖魔似乎也是目睹了這一幕,稍稍被驚嚇了,不敢上前,子辰趕緊指揮麒麟放了一個縛足的真訣,自己上了白澤,趁機趕緊離開。
      走了一段距離,確定了妖魔們已經追不上了,子辰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在水潭邊的一棵枯樹下稍稍休息。
      麒麟守護在身邊,時不時到處張望。
      他俯下身掬起一把水洗洗臉,腰間隱隱有些疼痛,子辰想,大概是方才牽動了傷口。
      站起來,曠野茫茫,偶爾不知道從哪裡聽來隱約的野獸的怒吼聲,這裡大概是誇父野吧。
      拍了拍一直都顯得不安躁動的麒麟,子辰估算了一下走到巴蜀界的路程。

      驀然,他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竟覺得自己有那麼一絲的暈眩,借著麒麟撐著自己,子辰心里不禁一驚。
      眼看著水中倒影的自己,不再是穿著洗得泛白的弟子服,而是一身白底金邊的六禍袍,眼神漠然,看著自己的時候,似乎是帶了嘲笑。
      子辰連退了數步,麒麟轉身,歪著頭看自己,似乎不解主人忽然而來的舉動。
      幻覺。子辰告訴自己,這些都是自己的幻覺。
      雙眼一閉,耳邊鬼哭狼嚎。
      他感覺到頭疼欲裂,卻喊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如同瞬間墜入了無聲的黑暗里,萬劫不復。
      邪影真訣,果然……還是控制不住了么?

      再睜開眼,火光之中,他看到了景池的身影。
      黑底金邊,華美異常的正陽,一頭亮烈的紅髮的景池。
      他正朝著他走來。
      不是一如既往熟悉的微笑,而是一臉沉痛的樣子。
      “子辰……”
      他想叫他,卻覺得身體不像是他的。
      手裡握著的邪靈,竟然指向了對方。
      他還記得,景池對他說過,邪靈是一把不祥的劍,若帶著,總有一天,會害了它的主人的。
      當時子辰笑了笑:我只是習慣了它,捨不得了。
      此刻的邪靈隱隱地透露著妖異的光華,劍身奇特的紋路上沾染上了鮮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
      神兵本就不輕易染上血,這麼多的血,他究竟殺了多少人?
      景池停在了邪靈劍尖之前,他沒有劍,因為靜君還在子辰的身上。
      “子辰,不要再殺人了。”
      這個是久別重逢,景池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將靜君丟在了景池的腳邊,他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
      “若不想我再殺人,便殺了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子辰覺得自己在笑,但他其實根本就不是想說這些。
      他希望景池能明白,此時此刻的他,一切都不是他所能控制了。
      至少在他還認得出對方是誰的情況下,讓他作為一個人死去。
      “子辰,你知道,我不會對你動手的。”
      子辰知道,景池喜歡與人切磋,卻從來不找子辰做對手。
      起初他還以為景池是怕輸了之後讓他笑話。
      現在他才明白,是因為景池當初說過的話,他從來不會對他喜歡的人出手。
      當時他還問他,如果他喜歡的人十惡不赦怎麼辦?
      景池想了很久,久到最後,他忘了回答,他也忘了要再問。

      邪靈一揮,削去了景池耳邊一撮紅髮。
      “但我會。”
      “子辰,醒醒。我知道你不會對朋友出手的,你只是被邪影控制了,你會清醒過來的,我相信。”
      說著,景池竟然前進了一步。
      邪靈貼著對方的脖子,子辰隱約覺得有什麽東西控制著他要殺景池。但他沒有動。
      “子辰,看著我。”景池又前進了一步,他抓住了子辰的肩膀。
      子辰稍稍愣了一下,卻沒有反抗。
      “你還記得嗎?我們一起在江南遊玩,當時,我們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分別得時候只約好了在客棧等,可我沒有去,你也沒有來,現在我知道你叫子辰了,我告訴你,我叫景池。”
      握著邪靈的手沒有鬆開,子辰也沒有動,景池又靠近了些。
      其實他想告訴他,他一早就知道了他的名字,甚至他去了雷澤找他,還有靜君劍,他帶著靜君劍逛遍了雷澤,還有青梅酒,他一直等著找到了他之後與他一起喝的。
      他覺得自己某一部份是完全清醒的,知道對方是誰,知道要做些什麽,然而另一部份卻不屬於他自己。
      子辰默默地閉上了眼,他感覺對方更加靠近,連氣息都可以糾纏在一起。
      “景……池……”他終於叫出了他的名字,在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給什麽表情的環境下。
      “對,我叫景池,子辰,快清醒過來。”子辰睜開眼,對方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然而他卻不知道,子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發動了邪影真訣的太虛弟子,是根本不可能清醒過來的。
      一代又一代的弟子都是這樣,最終陷入了神志不清,心魔蝕體的下場,最終不是被同門解決了,就是被其他門派擊殺。
      “殺了我。”子辰想告訴景池,這個不是什麽挑釁的話,這個是他真心的要求,至少在保持最後一絲清明的時候死去,總歸比,連靈魂都丟掉之後,再不知道如何地死去好。

      景池沒有動,子辰卻在話剛說完,給了對方一劍。
      景池一連退了好幾步,滿臉的難以置信。
      “我說了,不殺我,我就會殺了你。”
      “住手!”這時,一個冰心弟子急忙出現扶住了景池,子辰認得,她是芷柔。“景池,我早說了,子辰已經不是當初你認識的子辰了,他現在被邪影控制了,你是不可能勸回他的。”
      “芷柔……”景池看了看芷柔,又看向了子辰,眼裡帶了沉鬱的悲痛。“可是,子辰……”
      子辰稍稍移開了自己的目光,才發現,原來身邊還有別的人。
      “景池,如果你實在不忍心,下手,我們來幫你。”
      芷柔對景池施展了妙手之後,站了起來,“子辰,對不起,雖然你入魔是因為我的關係,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希望被心魔控制,最終六親不認胡亂殺人,所以……子辰,原諒我。”
      “芷柔……”景池似乎還想拉住對方,卻給另一個太虛觀的弟子定了身。
      “芷柔姑娘,清理門戶的事情請交給我們,各位從旁協助就好。”

      子辰不會等他們交代完,邪靈一抬,靠他最近的兩名太虛弟子已經倒落在血泊之中。
      鮮血濺上了他雪白的六禍長擺,他踏前一步,和眾人周旋了起來。
      心魔強烈的生存慾望,以及最後一絲清明中的求死之心,子辰看了一眼在旁邊定了身的景池,抬手,捏訣,八卦符咒打破了困住他的定身咒,同門的劍卻已經貫穿了他的身體。
      一陣悶痛,子辰跪倒在地。
      景池的定身咒一解,立刻跑了過來接住了對方。
      “子辰!”
      “景池……”子辰抬眼去看對方,他想告訴他,其實這樣的結果,在意料之中,他并不後悔,反而能在他尚有理智的時候死去,已經覺得上天待他算不錯了。“客棧……青梅酒……”
      他想告訴他,他從客棧那裡帶來了青梅酒給他,放在了隨行的包袱里,可惜,他已經說不出口了。
      死亡的感覺并沒有想像中的可怕,只是,有些遺憾,對方已經無從得知。
      子辰閉上了眼,倒在了景池的懷裡。

      抱著子辰的尸身,景池告別了眾人。
      他帶上了靜君劍和子辰的邪靈,回到了江南桃溪。
      客棧仍然是客棧,老闆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參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有些離別,錯過了一時,就會錯過一世。
      景池將子辰的尸身用冰咒封住了,沉入了桃溪。
      溪上的桃花不謝,溪里的人如同只是睡著了一般。

      景池開始留在了客棧里幫參商的忙。
      他將靜君和邪靈藏了起來,將正陽與六禍放到了櫃子里。
      他穿著最普通的裝束,在客棧的院子里養起了一只只白色的兔子。
      他給那些兔子全部起名叫“子辰”。
      芷柔來看他的時候,他告訴對方:昔日坐在桃花樹下假寐,子辰會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他,直到他真的睡下了。
      或許這些對於別人來說沒有什麽,但對於他而言,是他這輩子遇到過最溫暖的事了。
      他告訴芷柔,他想以後留在這裡,一直陪著對方。
      那些在歲月錯過的時光,但願能在之後補回來。
      其實,他覺得,子辰一直沒有離開過。

      後來,芷柔離開了。
      路過溪邊的時候,她看過去。
      子辰就躺在下麵,一身泛白的太虛弟子服,一如最初相遇。
      閉著眼,帶著一點點的笑意。
      回過頭,景池站在客棧的門前朝她揮手,懷裡還抱了一隻兔子。
      不知道爲什麽,她忽然又想哭,又想笑。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客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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