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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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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芙坐在镜奁前,神情恹恹。
昨日整整一夜她都没有睡好。时而梦到吐着长长舌头的女鬼在寝殿里飘飘荡荡,时而是褚洲嘴角挂着阴测测的笑容。
“昨夜汪公公说,他能随意出入后廷是什么意思?”
飞寒颔首,“几年前太后出游遭受行刺,被大人舍命救下后深受感动,遂将大人收为义子。这些年大人都会去太后宫里请安,风雨无阻。”
“那我早上或许能见着他罢?”
“这……奴婢也说不准。”
以芙点点头,对盼山吩咐道,“你去橱壁里面挑一件最最华贵的衣服过来。昨儿个皇上赏赐的冠子,也都拎上来瞧瞧。”
飞寒毕恭毕敬道,“娘娘在宫里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素手中把玩的梳篦“啪嗒”一声被以芙搁置在桌案上,上头镶嵌的珠宝玉石在金乌的折射下晃得眼睛发涩。
“招摇?”以芙冷笑,“我不仅要招摇,我还要放肆!”
飞寒没再吭声,玉于是以芙的怨气怒气像是倾盆大雨里的火药,一下子失效熄火。
“你与我说说,各个宫里的情况罢。”
“奴婢上次与您说到了陈贵妃。”
飞寒默默地看着以芙染了丹蔻的指尖,火红秾丽的色泽,在金箔窗花的折射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亮。面前的这位主儿偏生又漫不经心地观赏指尖,像是只猫儿般怡情慵懒。
“继续说。”
“陈贵妃从前是大人身边的婢女,后再酒宴上被皇上看中了,现如今风头极盛;德妃……”
“褚洲到底塞了多少女人进来?”
“陈贵妃被皇上相中,实在是巧合。”
以芙懒得再废口舌,招呼了盼山过来搀扶自己,“早膳等回时用吧,否则赶不上和皇后娘娘请安了。”
……
其实见皇后是假,去会会这个所谓的陈贵妃才是真。
昨日家宴时以芙就有所察觉了,无论是她窝在褚洲身边默不作声时,还是她和褚洲低声窃语时,总会有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来回地梭巡。
当时她还看了一眼,那个坐在皇帝身边的清纯妇人。原本以为贵妃是因为皇帝的赏赐而吃醋,原来是因为褚洲啊。
夏日炎炎,皇后的寝宫倒是舒爽凉快。
一剪绿竹影影绰绰地遮掩了里面的光景,仍然有交谈之声冒了出来。
以芙袅袅婷婷地走上前,“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随和,一阵嘘寒问暖过后便赐了座。
以芙入座,一双美目将在座的各位嫔妃扫视一圈后,极其不客气地缓缓盯上了面前的陈嘉丽。
昨日宴上,她不就是这么盯着自己的么。
“这位娘娘好生眼熟。”
皇后温柔地提醒道,“这位是陈贵妃,昨日宴会上你们两个见过的,或许你才会觉得眼熟。”
以芙遽然一笑,“是吗。”
她端详着陈贵妃渐渐青灰的脸色,“怎么我觉得贵妃娘娘的这张脸,几年前就已经见过了?”
关于陈贵妃的身世背景,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从前她是跟在褚洲身边服侍的婢女,不过是在偶然情况下得了皇帝的临幸,一点点地爬到了贵妃的位子。
陈贵妃不知褚洲打哪儿来的妹妹,却又不能去拆台,只轻轻地道,“本宫从前确实是在褚大人身边服侍,婕妤见过本宫也正常。不过您现在既然入了宫,需要收一收小性子了。”
“我竟不知,臭泥鳅沾了点海水真把自己作海鲜了。”以芙歪歪头,“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陈嘉丽眼眶里的泪珠子直打转,“皇后娘娘你看她……”
林献玉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摆设。从前婕妤没来时,后宫到还算一片和谐;如今来了位婕妤,怎就开始斗起来了。
更何况,婕妤是当朝太尉的亲妹,惹怒她之前不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吗。
于是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新进贡的茶叶不错,大家多喝点。”
以芙轻啜一口,赞叹道,“茶香浓郁,确实是茶中极品,大家都多喝点。”
陈嘉丽咬牙,纤弱地身子不禁抖动,却还是忍着各种异样的目光饮下一口。
皇后抬目望了一眼天,“本宫看这艳阳高照的,你们若是没别的事就早点回去歇着罢。”
以芙一马当先,搀着盼山的手臂就要走。
“褚婕妤留一下,本宫有事和你说一声。”
大殿里的人陆续离开。以芙心里焦急,还是踅身,“皇后娘娘留下臣妾,莫不是要单独责怪臣妾的 ?”
林献玉摇头,“今个一大早,敬事房的小太监过来找本宫,说是褚太尉将你的牌子从嫔妃名额里除去了。”
以芙撩起眼皮。
“褚大人什么话都没留下,本宫是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林献玉看着以芙面颊上的红疹子,“还是说,等过两日你身子好些了再把牌子加进去?”
……
毒辣的阳光照在地上,把脚丫烫得生疼。
“姑娘,咱们回寝宫吗?”
循着以芙呆呆的视线,盼山也看见了浓密树荫底下的男女。男子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背对着两人,而女子则低垂着脑袋小声啜泣。
“回寝殿做什么,看戏不好么。”
盼山点头如捣蒜,“那咱们看看就好了,也不大好过去……”
“阿兄!”以芙遥遥喊了一声,就见男子侧首看过来。
褚洲下意识地拧眉。从理性上来说,因为这个女人的卷入,让他牵连到不少麻烦了;从直觉上来讲,那些麻烦其实是无甚所谓的。
她身边的侍女打着鲜红的华盖,遮挡着耀目的日光。乌黑的云鬓里藏着一张鲜润欲滴的面颊,又是那样黑溜溜的眼珠、点得妍丽的绛唇,活活像是见不得光的艳鬼。
女鬼拖曳着裙摆,款步而来。
气势汹汹,似乎要将人剥皮剁骨。
“阿兄和贵妃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以芙挽唇,“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听?”
“贵妃与本官提起了你。”褚洲直言不讳。
“是么。”
陈嘉丽的眼眶中含着一大包的泪,“大人不必为了本宫而对婕妤有所责备的。想来是本宫近日思绪敏感,才想入非非。”
“心思敏感就回自己的地方呆去。”以芙不耐蹙眉,“自己装模作样也罢了,让别人看了也碍眼。”
陈嘉丽可怜兮兮地看了眼褚洲。
以芙干脆下了逐客令,“你若没旁的事情就先回去吧,我有事情与我的阿兄说。”
她很刻意地将“我的”二字咬得很重。
“可本宫也还有别的事与大人讲。”陈嘉丽咬唇,“是关于陈大人的事情,事关重要。”
褚洲看了一眼以芙,“你先回去。”
以芙愤愤抬眸与之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以芙冷笑,随即转身。只听“吧唧”的一声响,她以拙劣的演技摔倒在地。
盼山嚎得撕心裂肺,“娘娘——”
“娘娘你没事吧,你可不要吓唬奴婢呀——”
以芙面露痛苦,“我的腿似乎是摔断了,走不了路了。”
一边的陈嘉丽迷惘地张了张嘴,似乎没有从事态中回过神来,“大人,我……”
褚洲摆了摆手,“改日再说。”
“就是呀,大人的心肝妹妹摔倒了,就是再重要的事情不得往后推推嘛。”盼山一脸得意,对着陈嘉丽道,“我们小主摔了腿,也不好行礼告退了。”
陈嘉丽语气低落,“那大人,等以后有了机会奴婢再来找您……”
她的话始终得不到回应,只得含恨咬着帕子走了。
这厢,褚洲微微俯身,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装腔作势的以芙,“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小心肝?”
以芙别过脑袋,一贯清冷瑰丽的脸颊洇润开粉扑扑的色泽,“你不是有大事情要和陈贵妃商量么,你去找她便好了。”
“当真?”
以芙语气呛人,“这还能作假?”
闻言,褚洲真的迈步往前走去,好像真的要追上贵妃与她详谈。
背后,不紧不慢地语气随之传来,“大人若是真想要旁人知道,你我兄妹关系不睦的话,就尽管试试好了。”
褚洲扬了扬眉。
“反正来来往往的宫娥奴才那么多,我就算不说也会有人去传。”
褚洲半道折回,脸色依旧平淡。
然,开口就足够教人脊背发寒。
“胆肥了,敢威胁本官?”
“奴家可不敢。”以芙予以风情一笑,“奴家只是在教大人该如何怜、香、惜、玉,谈、情、说、爱。”
“娘娘可要想清楚了,秽乱后宫这档子事,可不是单单掉个脑袋的事。”褚洲攀上她白嫩嫩的一截脖颈,稍稍用力,“到时候再掉眼泪也晚了。”
细腻如玉的皮肤顿时留下浅淡的红痕。
“你我不是兄妹关系么。”以芙抵在他的耳边吐气,艳丽的唇瓣与男子的耳垂紧紧是毫厘之差,“纵使再亲密,孰人起疑心?”
茵茵树下,毫无忌讳。
行人如织,间或有好奇的奴才宫婢抱以一瞥,又极度畏惧地低垂下脑袋。
羡慕的、嫉妒的,却始终未对树下那对纯洁的兄妹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