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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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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芙近来浅眠,寅时不到就醒来了。她环视一眼室内,只见美人榻上凌乱,上头还搁着一本打开的话册。
她赤脚走了过去,借着稀稀朗朗的灯光看清了书名——《孔雀东南飞》。
他一个堂堂的大男人,竟喜欢看这种诗!
以芙摸了摸榻上的褶皱,依稀还带着褚洲衣裳的潮湿,身上几分清冽的香气,缠缠绕绕地牵制了她。
她拱起脊背,慢腾腾地躺在了榻上,小声地念着书上的几句诗,“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以芙念的书很少,从前父母亲在的时候只认识简单的几个字,进了阁子后,在宋璞玉的照拂下,勉强能读懂一些晦涩的诗词。
因此,以芙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褚洲是水宿风餐的渔夫,那么她就是为他编织渔网的妇人;如果褚洲是朝出而作的农夫,那么她就是洗衣做饭的农妇。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嘛。
以芙捂住了冒着热气的耳朵,将守在侧室的盼山唤了进来,“我睡不着。”
盼山哈欠连天地爬了起来,给以芙篦发的时候,忽想起秦遂在丑时来过一趟,“他出宫采办回来了,正等您传唤呢。”
以芙心中微诧,毕竟秦遂要查的事儿年代久远,又与京都隔了重重山水,没想到这么快就回了。
……
秦遂风尘仆仆,入室后便撩袍跪在了以芙的身边,“奴才来给娘娘请安了。”
以芙踅身,柔细顺滑的瀑发随之从盼山的手中滑走,逶迤落地,“按理说,你不应该在这时候回来的。”
“奴才没出过京师。”秦遂抬眸,在铜镜中对上她的眼睛,“洛阳城里住着一户姓左的人家,有一枚祖传的和田黄玉在十五年前被盗走了。”
以芙心思微沉,“继续说。”
“左氏为皇商,不仅是北陵的经济往来枢纽,而且在别国说话也颇具分量,就是当今御上也要卖他几个薄面,也招致了不少的红眼。十五年前,大房长子左玉宣携妻子在丹阳路上被仇家伏杀,其妻陈氏死里逃生,后产下一女,祖传之物也在这时候丢了。”
“她女儿怎么降生的?”
“陈氏趁乱逃出追杀后,在农舍的一对夫妇帮助下,早产下一女儿。”秦遂看着出神的以芙,“只不过五年后,左小姐在除夕夜里被人贩子拐走了,至今未回。”
“左小姐叫什么?”
“左音仪。”
以芙勾了勾指,摘下一卷薄荷叶含入口中,“再过几日后就是秋猎,你借机去一趟丹阳……或许我那朋友和左家有些渊源。”
气清味凉的薄荷叶渐渐将脑海中芜杂的思绪理清。
印象里,她的生活是与这块玉息息相关的;小镇里人多嘴杂,邻里街坊说得好听点,就赞她是位含着黄玉出声的贵女;说得难听点,骂她是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
父母亲似乎不忍她蒙受这种污言秽语,才举家迁到了另一个小镇,却对这块和田黄玉只字不提。
以芙有猜疑过自己不是沈氏夫妇的孩子,毕竟外貌并不与他们肖像。可夫妻二人为了治好自己的病症,不惜卖了家中的独苗沈怀泽。
沈氏夫妻,确实对她万般疼爱。
更何况,她从小在父母亲的膝下长大,不存在五岁后被人贩子拐卖一说。可和田黄玉之非议不可凭空而起……
以芙扶额,又往口中塞入一卷叶子,凉苏苏的气息开舌蕾上流窜,压下了心中的忐忑。
盼山微微犹豫,还是出声催促,“秋水姐姐过来催第二遍啦。”
以芙颔首,“这就去罢。”
昨儿个夜里,皇后托秋水过来邀请以芙过去赏花。不去玲珑精秀的皇家花园,反而说宫韩儿居住的宫殿里的花开得好。
褚洲听闻了此事,嘲笑了以芙好一阵儿,笑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以芙反诘,“能在那种地方种出那么多花儿的人,该有多浪漫呀。”
……
宫韩儿生前确实浪漫。
花圃里的花朵开得咋咋呼呼,占据了冷宫的半亩方地。在一簇簇一丛丛的百花中,竟有许多不曾见过的奇异草木。
以芙的心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如果没有陈嘉丽在其中作梗,宫韩儿依旧能够与百花作伴、百鸟作友,在这片无人问津的土地上活得肆意潇洒。
林献玉拍拍她的手,“瞧你,愁什么呢。”
“人各有命数,她既然难逃过这一劫,我们只能许愿她来世投个好人家。”林献玉语气颇为羡慕,“婕妤有兄长护着,今后定然顺遂无虞。”
以芙忽然看了一眼身边的秦遂,“姐姐和秦公公怎都以为成事在天,我偏不信这个理儿。”
“你怎么想?”
以芙眉眼盈盈,“人定胜天。”
林献玉淡笑,“你我何必拣这么沉重的话来说,还是赏花罢。”
裙下的步子正探出来,却被蓁蓁藤蔓阻拦去路。林献玉身子一凛,正往前跌落时,被一双大手稳稳托住。
秦遂声音低迷,“娘娘当心。”
林献玉小脸惨白,不复柔和纤丽。她死死地揪着秦遂的衣袍,“本宫的脚似乎扭到了。”
“秦公公会药理,应该也会正骨罢。”以芙指指远处的石凳,“不妨你带皇后娘娘去那边坐坐,我先在这儿逛逛。”
皇后鬓边布汗,“劳烦秦公公了。”
秦遂道了句“得罪”,打横抱起林献玉,直往石凳走去。
盼山呆呆地看着两人走远,“娘娘,你说这会不会不大合适呀……”扭过头,见以芙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处。
“盼山。”以芙舔了舔嘴唇,头顶冒上来一股股奇异的热,烫得全身的毛孔淌汗,“我要去里面摘一朵花,你不必声张。”
盼山知道自家主儿皮嫩,害怕她被荆棘藤蔓割伤,“要不奴婢帮你去?”
以芙摇头,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我去。”
她的目标,是墙角处的一株通体漆黑的花朵。上至一丝丝的花瓣,下至光滑的根茎,这花无一处不是神秘的玄黑色。只有迎风招展的猩红花蕊,坦然地暴露在日光之下,荡漾开一层层靛蓝色的圆晕。
彼岸花可致幻,然这等黑色的彼岸花若得鲜血滋养,可冥冥之中可以实现人之美梦。
以芙连根将其铲出,正塞入袖中时,秦遂已经过来,“娘娘正做什么呢?”
以芙掖好袖口,折下身侧一截艳丽的秋棠,“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此花开得好,故而弄来一朵玩玩。”
秦遂不置可否,“皇上召旨,宣三品阶上的后宫女子与王公大臣前往西直门。”
“做什么呢。”
秦遂的唇抿作一条直线,幽幽泛光的眼睛死气沉沉,“或许是,以儆效尤。”
……
西直门是禁廷与百姓往来的接壤之所,只要站在此道城墙之上,便能领略全洛阳的人文景色。
皇帝身边窝着两个貌美妇人,轮番地劝着他饮酒,“皇上难得兴致那么高涨,就随妾身喝一杯嘛。”
皇帝来者不拒,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见以芙娉婷而来,径直推开了那两个妇人,“芙儿,你兄长又为朕立了大功啊!”
以芙面沉如水。
她忽视了皇帝哈巴狗一样讨巧的笑容,临立城墙,冷冷地往下看去。
见男子骑马静默于树下,满头白桂,温柔寻常;见他身着水色直缀长袍,清清泅泅,姿态娴雅;见他丹唇微启,挟着春风般的微笑。
以芙目光一刺,看着他的左手边缠着一条小臂粗的长鞭,看着他右手边沉重的枷锁、枷锁里套着的衣不蔽体的一个人。
老百姓对他的啐骂声漫天掩地。
褚洲依旧闲庭信步,以芙的脸却火辣辣地疼。不因为她是褚洲的妹妹,而作为渔夫的渔妇、农夫的农妇,褚洲的女人。
以芙觉得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