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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帕里斯通的网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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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会祈祷,你的祷词应该如下。
「要么让你再聪明一些,聪明到如何意识到陷阱之后就能立即避开和反击,要么让你再愚笨一些,愚笨到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就掉下陷阱。」
你既没有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愚笨,你看见了陷阱,永远只能眼睁睁地掉下去。
Pariston Hill
你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你是个被别人道歉就会忘记伤痛的烂好人。你由衷地讨厌自己烂泥一样的性格。
但是……还好……
这性格总比你的表兄帕里斯通要好。
你果然是个烂好人。
五岁那年,父母在世界旅游记录幻兽迁徙的时候失踪。猎人的失踪比死亡还要可怕,你的监护权被转移给了父亲的姐姐,你的表兄的妈妈。
她总能被表兄耍得团团转。
花瓶使你不小心弄碎的,钱是你偷的,无聊的但是让邻居心脏病复发的恶作剧是你干的,成日酗酒的姑父是你间接害死的。他负责旁观、目击、微笑和表演不可置信的大喊大叫,最后在两人独处的时间负责向你道歉。
你……你能看懂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说实话,你办不到。而且等他道歉的时候,你就完全无法生气起来。
他已经承认错误了。
反正他是错的。
谁管别人怎么看你。
刚到姑妈家,你立即意识到了他的不友善的、低级的手段,你无法在餐桌闲聊挑明,只好私下找他谈话。他愣怔地注视着你,没有给你任何正面答复。随后你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的行为并非出于有人加入家庭的嫉妒和不安心,而是出于纯粹的恶的本性。你的挑明简直是宣战。
他是会无缘无故抢小孩子的玩具只为了看人哭泣的人。他会对别人无能为力的反抗浑身兴奋着颤抖。当你对他抱怨,他会把恶言当做最高的赞美。这样的他在父母面前闪闪发光,在外界眼中是当之无愧的豪门继承人。
你无法跟别人分享这件事,也许一开始可以,但现在你在众人面前的信誉度很低,总不可能比一个猎人的信誉度要高。
从你烂性格的第一步妥协开始,事情就无法逆转了。
嗯……
你拨弄着过长的刘海,吐出一口浊气。
你没有社交账号,因为上面一定会塞满他粉丝团的攻击言论。不过你不在乎这个,因为你没有朋友,也不需要社交。
你“身体不适,情绪不稳定”,只能读家校。
你唯一的朋友是在网上认识的,他叫希斯。你们通过学校名称后缀的电子邮箱联系,因此你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你们聊了一整年,整整一年,你把十年来积压的交流欲和表达欲都交给了这个叫“希斯”的虚拟人物。
你甚至感受到了恋爱的氛围。这不就是恋爱吗?每天都想念着,每天都想与他交流,畅所欲言而毫无顾忌。
在年末的圣诞节,他也提出了面基的请求。
你预备盛装打扮,其实根本没有经验。你删掉了“第一次约会如何着装打扮”以及“什么是心动”的历史浏览记录,按照教程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很糟糕,糟透了。
无论是带闪粉的眼影还是大红的唇釉都把你的脸搞得一团糟。粉红色的甲油让你的手看起来在出血或者蹭到了油画颜料。
你洗掉所有妆容,只是在镜子前,下定决心把刘海剪掉。
你的眼睛通过镜子冷淡地看着你。
暴露面庞让你很不安。
裙子让你很不安。
你五岁之后就没有穿过裙子了。
云朵般的薄纱,天蓝色的绑带,你记得你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按照图示打成了蝴蝶结与花,那记忆是如此鲜明,你现在还能复制出一朵同样的艺术品——所以直到今天你也记得你到达餐厅之后,对面空无一人的心情。
也许希斯只是迟到了。
你拒绝了两次侍者的点餐的请求。有好心人替你点了一杯咖啡。
一口都没有喝,咖啡冷透了。
你本来就不喜欢咖啡。
你通过电子邮箱联络你的网友,但信件如石沉大海。超过约定时间一个小时之后,你开始在手机上搜索“面基突然不见人影”的答案。
很多人告诉你,因为你是个丑女。
你在玻璃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绝不是自我意识强烈的类型,你有着流畅的小脸,大而圆的眼睛,足够达到人群颜值的平均水平线。但是你哭得很厉害,没擦干净的睫毛膏在你的脸上留下一道黑色的印子。
你请侍者拿来干净的毛巾,擦完脸,你付好小费,请求他告诉你是谁订了位置。侍者为难地看着你,看在你等了四个小时和高额小费的份上,他答应帮你查询相关记录。
“是尾号xxxx的先生帮希斯·斯通先生订的两人位。”
其实答案很明显。
只是你太孤独了。
你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上,远离喧闹的游人。高跟鞋开始磨脚,透风的裙子让你止不住打颤。在圣诞节的夜晚,出租车也很繁忙。你听着远处代表晚上十一点的钟声,默默掏出挎包里的手机,拨通唯一的号码,“帕里。”
秒接。
“嗯?有什么事吗?我可爱的妹妹。马上就要到宵禁时间了哦,赶得回来吗?”
你能想象到他是在怎样爽朗地微笑,洁白的牙齿恰到好处地裸露着,在灯光下闪着冷白的光。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你以问题回答问题,庆幸自己的眼泪都干透了。
“哈哈哈,真是伤脑筋啊,”他笑着,“我可爱的妹妹也到了叛逆期吗?”
“向我道歉吧。”你喃喃道,“向我道歉吧,帕里斯通,你知道我一定会原谅你的。道歉,快点儿让你的游戏结束。”
“不——要——”他这样回答道,带着得意洋洋的口吻,“我就知道,你最在意的是这个。”
“你该再等一等。今晚找个人冒充,回去之后再骂我,随便骂什么都可以。让我喜欢的人以我最难以忍受的话辱骂我,这不是更好吗?”
“不是这样的哦,”那边的声音相当愉快,“你肯定在被骂的下一秒就会把这人当做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对待了吧。我才不会继续犯这样的错误。”
“我喜欢你。”
你举着手机,听见最后一句同时从听筒和背后传递,帕里斯通捧着一束不新鲜的花从不远处的餐厅走出来。
显而易见,他以你不知道的方式巧妙旁观了全过程。犯罪者总要回到第一现场欣赏杰作,他压根没有离开。
“道歉,”你闷声闷气地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已经不需要了”,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我本来也没有错啦。”
怒火在你的心头无力跳动着,像是在雪地里挣扎着的猩红的炭火,一点点变成灰白的粉末,“求你,帕里。”
他无视话语,把花束胡乱塞进路边的不可回收垃圾桶,露出一架小型的录像机。
你不知道你是怎么和他回家的……姑妈早已睡下,你和他在他隔音良好的房间欣赏他的战利品。
摄像机清晰地录下他的声音,“给靠窗的那位小姐来一杯咖啡,请不要说是谁为她点单。”
你裹上了毯子,捧着热牛奶——你同样不喜欢牛奶,但是你需要热量。你的心正在冻得很硬,马上就要裂开,随后坠落,坠落到你追不上的地方。你有必要用热量阻拦部分进程,“你该道歉。”你以一种冷酷的神色观察屏幕上的你,期待是如何消失的,痛苦是如何纠结在眉眼之间的,睫毛膏是如何在面颊蹭上裂痕的,“帕里。”
“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听见自己在黑暗中这么说,语气虚弱。
帕里斯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牛奶失去温度之后,他就是房间里唯一的热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