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传》陌蜚

4、第三章 神庙

　　冬湟的护国神庙。

　　午后时分，修习的僧侣都各自回房休息，为今夜的祭祀做准备。神庙大殿中清幽了不少，更显肃穆。空荡荡的殿堂上，只一名青衫男子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正在抬头观赏刻于墙壁的经文。

　　一抹紫色的身影从殿门一角闪入殿内，来人身形灵便，步履轻盈，行进间纤足落地如踏棉上，竟然毫无声息。男子一直留心壁上文字，对于身后的到访者浑然不觉。那人瞬息之间已至男子身侧，身体猛然腾空，双拳和左足在空中迅速击出，分别攻向男子身上三处要害……

　　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背后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只略略侧身便巧妙的躲过了对方的攻击，脚下一动已然快似闪电般绕至来人身后，一手轻易制住偷袭者的手腕反扣于背后并顺势将其带入自己怀中，另一手却伸出，向那个人腋下挠去……

　　怀中的人禁不住痒，“格格”笑了出来，不依道：“师兄，你又偷袭人家……”声音绵软甜腻，与刚才欲夺人性命的狠戾凶手判若两人。

　　青衫男子挑眉，满脸宠溺的笑容：“偷袭？好像这是刚才有人对我做的事吧？”

　　怀中少年转过身来，露出如花笑靥：“这种程度的对你也叫偷袭？那当年是谁赤手空拳只身闯过了神庙的降龙伏虎阵，将里面的铜金刚铁罗汉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的？我刚才那样只叫问候好不好？”

　　男子纵容的一笑，对少年的狡辩似已习惯，并不反驳，伸手抚上对方发端：“又出去了？到年底了我那里很忙，好不容易抽空赶回来一趟，没想到有人比我还忙，居然一上午不见人影，再这样，下次我可不来喽——咦？”发觉怀中人一双小手冰凉，忙伸手将其紧紧握住拢于怀中，拉过自己的外袍将对方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是告诉你要记得添衣么？穿得这么单薄还四处乱跑，不怕着凉了回来身上难受？”言语间带了三分责备，神情上却颇为心疼。

　　周身被男子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少年弯眉浅笑，水晶般的紫眸璀璨生辉：“师兄，人家出去是有正经事——”看到男子怀疑的眼神，忙伸手从背袋中掏出一样东西以示证明：“有好东西送给你！”

　　男子定睛细看，少年手中拿的是柄白玉如意，有凤纹隐现其间，接过来笑问：“给我的？哪儿来的？”

　　“说来话长……”

　　少年将上午的经历向男子简要叙述了一遍，其间略过卦馆一节，也没有提及和白衣人互换如意和玉佩一事，只说如意只有一个，台上比箭所得。当讲到自己看不惯黑衣大汉倚势压人，要用三倍的银子争这只如意时，男子摇头：“太过小孩儿心性……”少年停下话头，闪烁着紫眸看向男子，果然——“不过若是我在，纵是再高出百倍的价格也会让你将此物得到。”

　　少年的唇角不可遏制的向上扬了起来，形成一个幸福的弧度。他的容貌本已出众，浅笑间更为娇颜添了三分丽质，纤密的睫毛轻轻扇动，在眼睑处投下美好的阴影，澄澈的紫眸隐藏在阴影之下，如树影掩映的湖面，流光潋滟。男子惊艳于眼前乍现的美景，有一时的失神，喃喃道：“淩儿，何时才能让我见你着女装的样子……”

　　少年眸光璀然，脸上露出调皮的神色：“我女装的样子，八岁那年师兄你不就见过了么？”继而嘟起嘴来，不满道：“师兄，人家现在叫‘骆清，骆——清——’，被你总是这样‘淩儿’、‘淩儿’的叫个没完，还要我穿女装，大伙儿都知道他们的国师原来是个女人，叫我以后可还怎么端得起国师的架子？”

　　男子挑眉，似恍然大悟：“是啊，我倒是忘了，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冬湟的国师，可不是那个当年跟在师兄后面哭鼻子的小女孩儿了。不过——”话锋一转，语调中有三分调侃：“这个国师当起来可不轻松，人前人后端着架子不说，还要接受来自周遭的审视评判，半点马虎不得，可是和你平日的性子不符。我这里一直奇怪，何以当时你硬要叫我求父皇选你当下一任国师，你二师兄虽然考试的成绩略逊一筹，但论资历论品性都要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说服父皇下这个决心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我其实私心里也很不想你当这个国师，舍不得你被这个职位束缚了心性……”

　　少年眸光一闪，眼波流转间笑容更加甜美：“来神庙修习的哪个不想成为国师？师兄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况且我不贪心，只做一年就好，明年就让贤给二师兄。二师兄这么沉稳向学的人，在神庙多呆一年，多受些师父的教诲，对他将来接任国师大有裨益。至于皇上那边——我这几个月来闭观修习，还不就是为了要在今晚的仪式上鞠躬尽瘁，以不负师兄你当日的举荐之恩？”

　　“今晚的祭祀仪式准备的如何？可会紧张？”听少年这样说，男子温暖的大手握住他的一双柔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准备的差不多了……紧张，自然还是会有一些……”少年的眸光有一刻变得深幽，旋即又明媚如常，看向男子：“尤其是想到是为当今的皇帝做法事祈福，心里就更紧张的不得了，这几天都睡不好觉。”

　　“这样啊……”男子疼惜的目光扫过面前的绝美容颜：“那就不要将他当成皇帝，只当是我的爹爹就好”

　　“就是因为没有把他当成皇帝，所以才会紧张啊……”看到男子不解的表情，少年眨了眨眼，一双紫眸亮若星子：“如果是皇帝，那我做这场法事就只为君臣之谊，照章办事就可以了；但如果是师兄的爹爹，要是在仪式过程中稍有闪失，可能就会对你爹爹的身体不利，师兄就会很伤心，让师兄伤心我也会很难过啊。”

　　闻此言男子一愣，狭长的凤眸深深看向面前的少年，唇边渐渐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今日过来，师兄也有东西给你，算是提前对你这个大恩人的谢礼。”

　　说话之间，少年手中已然多了一柄木梳。

　　这柄木梳造型精巧，似是特意依着她的手形制成，大小刚好可以让她握在手中，梳子边缘刻有一个“淩”字，隽秀飘逸，缀在梳柄颇有点睛之效。

　　少年打量着手中的木梳，唇角翘了起来：“能劳驾冬湟的太子亲手制成的木梳，普天之下也没几把，果然是很贵重的谢礼呢！”

　　男子唇边仍带着那抹笑意，语气更柔和了几分：“寻常的物件你也不放在眼里，况且这檀木最是结实，不怕像上次给你那个碧玉簪，没两天就被你跌断了——”

　　少年皱了皱俏鼻，打断男子：“怎么又怪我？那个碧玉簪，第一它确实很不结实，轻轻一跌就断掉了，说是琅玡国的贡品也太差劲了些；第二么，它实在太不实用了，我现在日日扮男装，哪里有机会戴这种东西，那天就是因为不知戴在哪里合适，试了几次才不小心掉到地上跌断的……”

　　男子看向面前之人，神情间颇为无奈：“所以师兄这回特意挑了结实又实用的给你，可要收好了……一日大似一日了，也不能永远扮男装，日后换回去女装可要有些女儿家的姿态，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不管不顾了。”

　　撇了撇嘴，少年微微挑起一侧的柳眉：“淩儿现在这个样子不好么？女装多麻烦，穿上之后碍手碍脚，跑不得跳不得，不能骑马射箭，驰骋沙场，在这里学的本领不是全都荒废了？”

　　听了少年的话，男子怔了一下，继而无奈的揉了揉他的头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只恢复女装那么简单。而是……”对着那双如水般澄澈的眼眸，男子略有迟疑，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淩儿，你不知道女子长大，是要嫁人的么？……”

　　少年脸上神色一滞，呆呆的看着前方，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低低道：“我……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仰起脸，略带困惑的眼神看向面前的男子：“师兄，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嫁人？自己一个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何等逍遥快乐；嫁给另一个人，你要在意他的喜怒，改变自己的想法，淩儿不知道在他面前还会不会如现在这般自在，这般快乐，若都不会，却又如何？”

　　眼前突然浮现一道白色的身影，少年眼睛眨了眨，将那个身影从眼前挥走。

　　见到面前的小脸上那种少有的郑重神色，男子也不禁敛容，深深的看进他的眼睛：“哦？你这样想？”

　　少年眸光一闪，神色间又恢复了轻松的姿态，眉眼弯起，带了三分俏皮，三分无赖的语气：“自然不是我想的，是师兄上次带给我的那些个话本里，有个女子这样讲的。淩儿不过顺手牵羊，拿来一用。”

　　男子深邃的目光长久的停在对方明媚无瑕的脸上，慢慢带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看来那些个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确实不能多看，险些的把我这小师妹移了性情。不若下次来给你换《列女传》吧。”

　　“师兄！！”

　　“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男子爱怜的用手点了点面前人的俏鼻，放柔了声音：“别紧张，今晚的祭祀仪式我会在台下离你最近的位置，你一回身便能看到我。”

　　少年唇边含笑：“好。”

　　……

　　颖都城中的一家客栈里。

　　从门外闪入的黑衣人上前几步，对着坐在桌案旁的人恭身施礼：“陛下，属下派去跟踪的人见那个少年进了冬湟的护国神庙后就再没有出来，护国神庙戒备森严，属下的人没能进去。”

　　“护国神庙？”

　　祁成鲲语气间有一丝惊讶，刀凿斧削般的面庞上一双深沉的黑眸锐利如鹰，此刻微微眯起，幽深的目光投向窗外，沉吟了一下，缓缓道：“王褒，今晚的祭祀便是由护国神庙的新任国师主持吧？……”

　　王褒抬起头来，望见面前人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笑——

　　“难得一遇的盛典，错过了岂不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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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列女传》也并不是不能看，但肯定不如《西厢记》有意思了。
呵呵，想到一个笑话，就是标题中的问题，“女人嫁男人有什么用”？
大家有谁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么？
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