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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已修】 ...

  •   本就不大的客栈里头横尸遍野,颇显逼兀。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沙沙”的雨声消失,唯余屋檐砸落在青石砖上的水滴声。

      殷炀双手抱臂,揉搓了一把身上的鸡皮疙瘩:“这江南暮春也太湿冷了。”

      殷青客本从地上的尸体上扯下一块黑布正细细地抹去剑上的血迹,闻言抬头往外望了一眼,淡淡道:“自新帝登基以来,天灾颇多,气候古怪多变,不足为奇。”

      “……你这乱臣贼子。”殷炀瞪着殷青客压低声音,“这是能说的话吗!陛下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你这话也没比我好上哪去。”

      两人各自无言,都各有想法,客栈一时陷入久久的默然。殷炀看着殷青客擦完剑上的血才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有,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殷青客收剑入鞘,好整以暇地反问:“什么我怎么想的?”

      殷炀坐上客栈二层的木栏杆,两条腿在空中晃荡,语气听不出是担忧更多还是好奇更多:“现在润州城这副样子,你总不可能真是来找你的‘恩师’的吧。”

      殷青客听着不觉有了几分暖洋洋的笑意。他一笑,整个客栈的阴冷气息就淡去了不少,仿佛原先的阴冷都是他骨子里透出来的似的。

      殷炀看的痴了几秒,但很快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佯怒道:“还对小爷我使美人计!我不是那傻皇帝,我才不吃这套。”

      听见前半句,殷青客原本眉眼已经沉下来了,听见后半句,终是没忍住,爽朗地笑出声。明艳的眉眼染上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心情好了,有些懒得说出口的话便愿意倒给人听了。
      殷青客道:“我才懒得对你使美人计。陛下赏识我也不是赏识我这张脸,只是想趁早建立他自己的党派罢了。”

      殷炀只跟着殷青客出来混过几年,并不清楚这些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啊?可是,陛下不是天子吗?整个朝廷不都是天子手里的棋子吗?”

      殷青客摇摇头:“是,又不全是。对于当今来说,他才是这个朝廷的棋子。”

      “先帝延续了先先帝留下的盛世,但晚年给当今却留下一个烂摊子。国富民强太久,先帝晚年对皇子们不闻不问,又手腕软弱,大放权力,朝廷、将士松懈下来,贪官污吏横行,结党营私风气盛行,地方掌权过大,当今母家虽是前朝世家,但自从谢皇后病逝后就一直衰微。所以陛下登基时,几乎是手无寸铁地受这帮早就混战成一团的佞臣牵制。”

      “你知道先丞相是谁吗?是李衡,他姓李,是皇亲国戚。当今要势力没势力,要权力没权力,若不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就建立自己的党羽,自然有人替他做乱臣贼子,为他扫清障碍。”

      听完这一串超越他认知的分析,殷炀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愣怔半天才傻乎乎地问出一句:“所以……呃……你是乱臣贼子吗?”

      殷青客不以为意地说:“天下谁不说我是呢。我现在在这,就是为了邀功争宠的。有个平反大功在身,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把我这‘乱臣贼子’拉下马。”

      二人说话间,客栈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殷青客满意地低声道:“终于来了。”

      殷炀:“???”

      我以为你真的在给我耐心解释,原来这还是你的套??

      殷青客看着殷炀又呆住的脸,手指弹了一下殷炀的额头:“什么时候才能聪明点呢?好了,我们现在先找间房躲着。”

      客栈早空了,两人选了最靠里的一间钻进去。房门一闭,殷青客就将衣摆扯出几条碎布,碎布藏进床板,又把身子贴在落了灰的桌案上微微一蹭,胸前两襟的布料顿时灰了一块。
      殷炀虽然不知道殷青客在干什么,但出于对主子的信任,他还是有样学样,不一会儿就把自己也倒腾得灰头土脸。
      殷青客交代道:“待会他们会上来搜房,你躲柜子,我躲屏风后面。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被他们抓住,所以你可以适当地露点马脚。被抓住了就说我们只是过路商人,见街上荒无人烟,官兵在抓人就慌不择路地躲进客栈,已经两天没出过这扇门了。”

      殷炀点头。

      电光火石之间,脚步声已经踏上二楼的木制地板。殷炀躲进柜子,特地把自己的一片衣角状作不经意地留在了柜子外边。而殷青客在屏风后不知“悉悉索索”地在捣鼓什么。

      很快,人马搜查的声音来到了他们隔壁的房间,下一扇房就是他们所处这间。

      官兵“砰”地一声粗暴地撞开门,不多时就发现了殷炀“不小心”露出的那片衣角,把人狠狠地从柜子里拽了出来。

      而就在殷炀被抓住的瞬间,一位面容寡淡、白巾翠袖的女子从屏风后慌张走出,张牙舞爪地扑到抓着殷炀的官兵身上,冲着官兵连抓带挠,嘴里哭喊道:“二郎!杨二郎!你们放开我的二郎!”

      殷炀:“……”

      殷青客,你乱臣贼子的“乱”是胡言乱语的“乱”吗?

      徐游一路被押到一处偏远院落,门边立着一块板,写着“流民所”。里头全是一些瘦弱男子摩肩擦踵地或站着或坐着,靠近门口的空地摆着三只大锅和一些碗筷,粗略看去还挺像个有模有样的流民所,可惜徐游走近一看,大锅里都是白花花的米汤,用大铁勺搅和一把,浮上来的米还没有院落里的人多。

      徐游被推进去,脚下险些踉跄。官兵头头留下一句“你就在这待着”就带着人离开了。

      徐游仗着身量高粗略估计了一圈院落里的人头,百人以上,千人以下,显然和整个润州城的人数是不匹配的。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的“流民所”存在。
      那女人和小孩呢?

      整个润州城,不可能没有一个女人或者小孩吧?

      他这段时间也观察过,大部分的院子里都是空荡荡的,房屋没有人烟已有些时日。
      强壮的男子强征为民兵,瘦弱的男子就聚集在这里充装为“流民所”掩人耳目。

      徐游坐在角落里,暗自思忖接下来的计划。突然间,流民所的门被人撞开,一个少年被推搡着扔进来。

      那少年容貌挺俊,貌似在哪里见过。

      徐游靠在墙角,可惜地想:“活下来的只有大美人的跟屁虫。”

      官兵走后,少年扫视一圈四周,与墙角正落井下石的某人对上目光:“……”

      徐游挑起眉,“惊喜”地抬手打了声招呼:“哟,小兄弟也进来了?你家公子呢?”

      殷炀面如死灰:“放屁,我家只有姑娘,哪来的公子。”

      徐游:“?”

      另一边,殷青客如愿以偿地被归入“女子”一类,被带去另一栋建筑。

      润州城有一著名地标——满园春。
      满园春是城里最大的酒楼,金匾红木,华饰遍地。结构精巧的楼阁有三层,最顶层的小窗漫出红帐,不须想便知是作何处用。

      往日的满园春何止满园春色,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软香温玉各有风姿,人面桃花相映红,阁内风光远胜过春光。
      可如今,门可罗雀,金匾蒙尘,惟有死气与绝望弥漫。

      不得不说,殷丞相化妆还挺有一手,虽然骨相变不了,但皮相可以说是只保留殷青客的三四分。乍一看平平无奇,久视方觉出几分韵味,但移开目光后却让人回想不起来这号人物的存在。

      身上的衣裳是来时穿的,特地挑朴素不起眼的,随手改改便成了一件男穿不媚,女穿飒爽的衣服,与他英气的眉目相衬,倒也不反常。

      殷青客被关进满园春时,抬眼估算了一下被关押的人数,心下微微一惊。

      竟有这么多人!

      粗略一数,已容纳百人有余。

      殷青客的眼神瞬间就沉了下来。

      不幸的是,那百人之中还站着一位气宇轩昂、锦饰华服的中年人,大抵就是润州刺史杨平贵。

      像这些人质,匪首多半是不会来查看的。偶然突发奇想的几次,居然恰好被他给撞上。

      杨平贵上一回见到殷青客,还是济德二十八年,时过境迁,少年人一年一个样,更别说相距近十三年。

      他见到突然闯进来的官兵,只是随口一问:“城内的妇孺可都在此处了?”

      官兵坦然应道:“都在此处。”

      杨平贵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得出心情不错。

      殷青客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阔别已久的恩师。

      江南水乡风土养人,十三年前的润州刺史面黄肌瘦,像尊蜡人,如今已是油光水滑,人高马大。
      杨平贵短暂地出神,在一片陡然紧绷的气氛中,突然朝殷青客看去。
      那是一张极为平凡的脸,没有那个女人的影子。

      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菁。”那女子瑟瑟发抖地发出轻细的声音。

      杨平贵松了口气。
      他前几天听说殷青客要来润州,还特地扮出个“流民所”粉饰太平,这都几天过去了,那新相却一点影子都没有。
      殷青客怎么可能装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姑娘模样,他真是疯魔了。

      杨平贵放下心,先前自在的飘飘然回到他身上,嘴里哼着一支调子古怪阴柔的小曲,双手后背,踱着方步离开。

      他身后被软禁多日的百姓几乎要用目光戳穿他的脊梁骨。

      若是润州刺史此时再回头,他就会发现,在那些百姓中,还有一个令他感到熟悉,面容却陌生的“女子”死死钉在他身上、仿佛渗过毒的目光。

      可惜他没有。
      就如他早已遗忘,另一个女人的怨魂,还久久萦绕在与她相识的每一个人背后。

      殷青客感到十分不适。
      那一支小曲仿佛利剑,一击贯穿了他的心腔。他开始耳鸣,视野所及之处都漫上血红。血红之下,满园春的楼阁轰然倒塌,被构架成另一种模样。

      ——那是姑苏殷府。

      明晃晃的月色凝了满地冰冷。
      模样艳丽的女人难得心情不错,别出心裁地抱着年幼的殷青客在梳妆台前认真梳妆了一番。

      她咧开红唇,含着笑意,嘴里哼的便是这个调子。

      晦夜沉沉,阴柔的音调在女人生来婉转的嗓音下愈发瘆人,如一根被拉至极限的丝线。

      女人拉起殷青客的小手,极尽温柔地哄道:“宝贝,你也很讨厌殷府,对吧……娘这就带你回家。”

      回家?

      那种地方,也能算得上是家么?

      殷青客头疼欲裂,他无比清晰自己是被靥住了,他却逃不出去。
      仿佛这一生,就如这个女人临死前所说,他和她一起,陪她耗死在她怨恨至死的牢笼里,不得超生。

      但魇象里,女人没有要他死,也没有说出一些像她往常说的那般歇斯底里的话。她依旧安静地蹲着,温柔的目光与他平视,等待他的答复。

      殷青客掏出来一把玄色的小刀。
      女人笑意吟吟地问:“是要杀了娘亲吗?”

      “你太高抬自己了。”殷青客垂下眼说,随即面不改色地给了自己胳膊一刀。

      女人咧开嘴,笑意扩大,尖锐的痛感却将女人的身影抹去。殷青客一眨眼,眼前还是满园春,而身后是皆苦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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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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