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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殷青客看见,本已死去的女人坐在他的床边,胳膊搂着他,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睡吧…睡吧…”

      女人咒骂他时声音尖利得如同厉鬼,低声哄唱摇篮曲时却温柔又婉转,仿佛包含着对孩子的无限宠爱与期盼。
      但殷青客还是本能地恐惧,他紧闭着双眼装睡,生怕睁开眼就会惊扰到女人。

      悠扬的歌声戛然而止,殷青客顿时警觉起来,随时准备从她的暴行下逃走。
      可喀萨只是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这么怕我干什么?不想睡就睁开眼吧。”
      殷青客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喀萨仿佛毫无察觉殷青客的抗拒,微微凑近殷青客的脸,用她那双狐狸眼打量了一阵,意味不明地说:“你长得跟我可真像。”
      殷青客忍不住讽刺道:“是啊,你恨死了吧。”

      喀萨一怔,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殷青客背过身,不愿与床边的女人对视。

      室内没点烛火,惨白的月光笼住母子二人,喀萨脸色煞白地沉默着。

      半晌,他听见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我的确是恨死你了,一想到你是我被那个贱人□□生的小孽种,我就恨不得把你扔进柴火堆里烧死…把你摁在水里溺死…把你…把你亲手掐死…”
      “你确实也这么干了。”殷青客平静地替她补充。

      殷青客没看见的阴影下,喀萨瞳孔猛然紧缩,浑身痉挛似地颤抖起来。她伸出一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狠狠掐住殷青客的脖子。
      缺氧的焦躁感一点点从喉咙翻涌上来,殷青客听见女人尖锐地大笑:“你就是个孽种…只要杀了你,我回到…回到南蛮…我可以从头来过…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怀过你这么个怪物!”

      眼前开始发花,殷青客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就连每一下心跳都越发沉重起来。

      “你自己…知道…你…忘不了…”殷青客直直地盯着她,“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下一秒,脖子上的力度骤然消失。殷青客被涌入喉咙的新鲜空气呛得咳嗽不止,脑袋发晕,不住地耳鸣。

      喀萨怅然若失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殷青客一边咳嗽一边恶毒地轻笑:“你又一次差点亲手杀了你的孩子…”

      喀萨面色痛苦地仰起脸,月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有一样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如同流星般转瞬即逝。
      殷青客怨恨的言语堵在嘴边,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打算宽恕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他记事以来的童年里,他曾无数次诅咒她以各种世上最惨烈的方式死去,想象将他知道的最惨绝人寰的刑罚用在她身上。
      但这一刻,亲眼见证这个女人为自己的暴行落泪,他却没有多高兴。

      殷青客忽然觉得浑身有什么东西像被抽离走了一般,感到十分无力,语气疲惫:“你有的是办法打胎,你为什么不打掉我?”
      喀萨的眼神霎时变得凶狠,那一滴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的唇齿如淬过毒,将诅咒一字一句地刻入孩童的心口:“因为我要让你变成殷家的一个祸害,我要让你毁掉这一家人!”
      ……

      殷青客从噩梦中惊醒。

      这是他五岁时的记忆。
      当然,那些怨毒的话不是五岁的他能说出口的,只是他隔着漫漫沉珂岁月,仍未放下的恨意。

      殷青客洗漱过后换上朝服,起身去往吏部。

      吏部曾被他暗中清洗过一番,如今俨然已是第二个“殷府”,集烽令的推行背后就有吏部的助力。
      半个时辰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平静地上朝。

      韩重有几分好整以暇地暗中打量殷青客,却被殷青客回以含笑的一眼。
      “……”韩重眼皮不详地一跳。

      这时,他安排好的官员按照提前排好的开口:“陛下,臣请奏。”
      李承颐:“说。”

      “润州叛乱一事好在没有闹大,倘若闹大了,江南军队如若都被魏王党控制,一路畅通无阻,陛下该当如何?”

      一众官员连同李承颐都听懵了,这位官员继续说:“而中央军力需要三枚将军令才能请动,陛下手里一枚,战乱前线的将军手里一枚,上哪能再找一枚出来?按照润州一事的消息闭塞程度,恐怕待消息传到京城再传回两江,江南军已踏入京城了!”

      这次大家听懂了,说来说去不过还是集烽令刚颁布时的那套。

      延昌六年初,殷青客为分散兵权,设置了集烽令。集烽令的好处在于,中央军力从此就不能归太尉直接管辖,有不同几位将军的将军令在手,也能确保地方与外敌勾结时,中央军力没有被调开。
      但弊端正如这位官员所说,倘若消息被封锁,中央将不能及时支援。

      殷青客本想再过阵子,待他手里的权力能够牵制住韩重,他便废除集烽令,可他们竟提前将此事激化了。
      而受益方,必然是韩重韩太尉。

      李承颐听后果然皱眉:“爱卿所言极是,殷丞相,集烽令是由你推行的,你可有对策?”
      殷青客沉默片刻:“臣也觉得这位官员言之有理,那不如,就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由我直接管辖,配备军队,负责全境巡防,该机构手持一枚将军令,折子可以越过军机处直接上奏陛下,如何?”

      “……”满朝皆惊。
      这简直是将“我不仅要将手伸进军机处,我还要把兵权握在手里”写在脸上了,殷青客是真要谋反了吗?!

      韩重心底冷笑,他还以为姓殷的提前得到消息后能想出什么好对策,不过如此。
      这个方案当然可行,但要看是谁提出、机构由谁管辖。如果说是大理寺的江枫吟那个级别的,有权无势,那倒没什么,如果是殷丞相这种的,那就绝对不行。

      李承颐软弱,又不是傻子,他当然听得出这背后的含义。他指着殷青客颤抖了一下,最终只是吐出一句:“此事关乎军事,殷丞相你久居朝堂,对军事一无所知,还是问过韩太尉的意见再议…韩太尉怎么看?”

      韩重竭力抑制住事成的笑意,面上端出一张“思虑诚纯”的皮,四平八稳地回答:“臣觉得,殷丞相提出的计策虽可行,但未免一家独大了,丞相大人辅佐陛下,又要监察官员,或许分身乏术,此职劳心费力,不如交与他人?”

      这话让李承颐的气顺了些,他接着问:“韩太尉可有人选?”
      问完,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品出一点味道。

      交与他人?
      本朝掌管军事最高级别的官职就是太尉,这样作用重大的官职,不交给太尉,还能交给谁?
      一个丞相把“揽尽天下权势”写在脸上,另一个太尉把“操控全境兵权”藏在话里,李承颐身处朝堂,却不禁觉得四周虎视眈眈,虎狼之辈连一处给他的埋骨之地都吞并进自家后院。

      “陛下。”殷青客淡淡出声,深黑的眼眸终日冒着凛冽的寒气,冻得李承颐一哆嗦,“监察官员是臣职责所在,各处都督同是朝廷官员,若陛下信不过臣,由军机处管辖也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他轻飘飘地看了韩重一眼,略略颔首:“韩太尉把握全境兵权,要随时保持警惕,还是不要让朝廷政事伤神劳形了。”

      韩重:“……”
      听到这里,他总算明白姓殷的在想什么。
      殷青客这步是以退为进。

      表面上,他挑明自己野心勃勃、心怀不轨,是失了圣心的行为,但实际上,他这是逼着李承颐在没有兵权空有势力的丞相与手握实打实兵权、随时能要了李承颐人头的太尉里选一个。
      而李承颐只能选殷青客,这样手握兵权的丞相与太尉还能相互制衡一段时间。

      李承颐沉默片刻,轻声开口:“此事重大,容后再议。”
      说完,他从殷青客身上收回目光。
      太子太师的影子已经在年少有为的丞相身上消失殆尽。

      下朝后,李承颐留住殷青客,二人前去御书房。
      殷青客自知讨嫌,便没主动出声,陪着李承颐在书架前转悠。

      转悠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李承颐停住脚步,声音微哑:“殷丞相这些年,可有回殷府见见家人?”
      殷青客:“……”

      殷青客这回没敢耍小聪明,老老实实回答:“不曾。姑苏地远,殷家也不待见臣,臣待在京城还能帮着陛下处理政事。自当年入宫给陛下陪读,便再未回过姑苏。”

      李承颐扯出一个酸苦的笑:“是吗?爱卿如此为朕劳心费力,朕…朕即便从此不再参政,想必爱卿也能治理得井井有条吧?”
      殷青客忙告罪:“臣不敢。”

      李承颐将殷青客扶起来,语气淡淡的:“爱卿不必如此。朕不如先皇,自继位以来,国土上战火方熄烽烟又起,倘若爱卿生在前朝,或许不必终日思虑,生怕皇权落入贼子手中,替朕把握在自己手里…”
      “朕本不是做皇帝的料,若是这龙椅由殷爱卿来坐,想必仍有一个盛世太平。”

      “臣……”

      “殷爱卿,魏王已死,越王无心参政,朕无能,不如,这皇位,就给你吧,也算是民心所向。”
      李承颐的眼神落在窗格框进的几格江山社稷上,没有激烈的情绪,似乎这番说辞他已在心里反复操练过。
      是从何时起呢?
      是从定下“延昌”这个年号起,还是从延昌二年边境大破起?亦或是从发觉殷青客无论是权势还是胆魄都比他适合做一个皇帝时?
      当年若是他死在逼宫的乱境里,或许先皇便会立魏王为太子,魏王会比他做的更好吗?
      ……

      殷青客其实有点发自内心地怜悯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皇帝。
      但他姓李。
      所以,他别无选择。

      就像殷青客姓殷,纵使他心肠千回百转,也注定不该替李家继承这份皇位。

      “陛下。”殷青客出声,李承颐不由屏住气,等着他的答复,“臣当年不过一介太子太师,能行至今日,多谢陛下宽厚仁慈。”
      李承颐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殷青客半跪在地,晨光正好,几隙穿过窗格洒在檀红色的朝服上,暗纹流光,青年人浓郁的眼瞳被光洗涤得澄透。
      他直直看向皇帝,一字一顿:“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承颐有所动容,但没有被轻易打动。表诚一次有用,但两次、三次,若是只是嘴上说说,便也与谎言无异。

      殷青客无声片刻,忽而无头无尾地说:“水至清则无鱼,如今朝堂殷氏势力最大,陛下大可以培养自己的世家,只要世家之间有利益斗争,那么自然能互相制衡,贼子作乱也要避及各家耳目。放他们去斗,比陛下独自猜忌要轻松得多。”

      李承颐懵了,竟产生了与韩重相同的心理活动。
      这疯子又在唱哪出?

      殷青客看了李承颐一眼,叹了口气,仿佛压在他肩上的千钧重负都包含在这口气里被他叹出来,几乎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首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陛下根基不稳,臣起初只想利用家世给陛下清出一亩能够施展拳脚的空地…可惜考虑不全,反倒是让臣的势力壮大、陛下依旧被旧势力所困。”

      “陛下不必妄自菲薄,陛下姓李,这皇位由任何他姓之人坐都是叛国。臣即为臣子,就是给陛下排忧解难的,先前心思狂妄,妄图越俎代庖地替陛下开拓前路,是臣之过,望陛下责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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