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龚礼的百年妖生可以说是狂炫酷霸拽,拥有顶级血脉和家世、妖力强大,同时自由散漫,好不快活。
世间三界,除了人界他哪都去过,对妖来说,时间是最富有的,所以有时候和大妖呛上了,打个几十年是一挺常见小事,他也从来没注意过,就这样,到他一千岁的时候,成年加冕,有了自己的山头。
但最近的安昭山有些反常——浩浩汤汤的人,全都涌进他的领地,从此龚礼的生活多了一乐趣。
闲来无事时往高处一趴,万物的气息掠着龚礼,他看人儿玩。后来得出个结论,应该是在祭祀什么,人族的习俗就是难懂。
某一日,安昭山来了只靠吸取人的阳寿精气、妖的内丹来强大自身的狐狸精,要是平时龚礼早就去打架了,但他现在顾不上,相比打架,龚礼发现了更吸引他的人类少年。
少年一头乌亮浓厚的美发,像黑色的瀑布
从头顶倾泻而下,它不柔软,妩媚,但健美,洒脱,有一种极朴素而自然的魅力。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黑海,流动时如空中飞走的星星。敏锐又细致,同时又很矛盾,总是透着一种苦思的神情。
那群人总能找到少年的错处,又打又骂。饶是龚礼这只不谙人事的妖都动了恻隐之心,头一次坏了自己的规矩,化成人形,帮了少年一把。
又一次,龚礼睡醒后照常去看人儿玩,只见少年满背的血,硬是挺着背不肯低头,最后不知怎么不了了之,少年面无表情,神情难懂。他一个人,单薄的身影独自走出驻扎范围内,鬼鬼祟祟地张望有没有人。
龚礼微微蹙眉,再一次幻化人身,跟了上去,就见少年在一银杏树下,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从怀里拿出馒头啃,嘟嘟囔囔的,龚礼听不太清,少年越说越委屈,哭的更大声了。
龚礼看了一会,整整衣衫——第一次跟人接触,有点紧张。
龚礼变了一堆安昭山的果子,走过去放下,蹲在少年面前说:“你别哭了,我是这的主人,是大妖,我可以带你打回去。”
少年愣了一愣,猛地惊醒,把脸一抹,龚礼的重点一点没注意到:“我没哭!”突兀说完这一句撒腿就跑。
这回成龚礼不高兴了,金色的妖力环住少年,把他带到跟前。
少年惊了——真是妖怪?!
龚礼在他惊叫之前说:“你别怕,就是看你不一样,想认识一下。”给了少年一个眼神,“我叫龚礼,你叫什么。”
少年懂那个眼神,随后迅速冷静下来,但语气还是有些抖:“在下孟听鲤,子舟是我的字。”本来还想说说好话,结果对面傻妖的答话直接把他噎住。
“难听。”龚礼评价道。
孟听鲤猛地抬起头,既不服气又抖着嗓子驳道:“族谱里找的。”还有些傲娇。
龚礼:哈?
孟听鲤迟疑地问道:“不会杀我的吧,我看戏本子里说妖如果随意杀人伤人是会遭雷劈的。”
“雷劫?”龚礼逗弄,“杀的人太多,我对雷已经免疫了,一点也不疼。”
孟听鲤脸刷一下白了,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先别杀我啊,现在还不能死,先拖着,后面再杀行不行?”
龚礼:“不想拖。”
孟听鲤原本没哭完的眼泪又上来了,龚礼一看大事不妙,挽救道:“你要是带着我生活,我就暂时不杀你。”
孟听鲤语气低沉:“人间太危险,我自身都难保,怎么带你了解带你玩。”
龚礼眯起眼睛:“我和你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到底谁更危险?”
孟听鲤:……
孟听鲤从新回到营地帐篷时,手里抱着只黑不溜秋的某种动物。
侍女小诗迎上来:“马上就要走了,世子你怎么还带了只动物回来。”
孟听鲤:这妖不要脸。
“有缘。”
小诗嘴角抽搐两下,再往后一看,急忙道:“世子你的背上……”
“啊…”孟听鲤呆呆的不觉得疼,好了?
孟听鲤的第一反应是怀里的妖怪治好的。抱起那只像狗的大妖龚礼,用眼神询问,龚礼用眼神回了个肯定答复:我治的,弯起嘴角,颇有孔雀要开屏的架势。
孟听鲤小声道谢,小诗在一旁叽叽歪歪,孟听鲤打断她说:“治过了,打几桶水沐浴,准备好了就先下去吧。”
小诗动作很快,准备好后退下了。
他们回到驻扎地已是半夜,孟听鲤后背满是血渍,衣衫不整,紧忙把龚礼放到床上,迅速脱下衣物到桶里沐浴去了。
浸过热水的身子陡然放松下来,松了口气。龚礼隔着屏风看了会,突然化成人形,眯着眼观察孟施,孟听鲤默默往下滑了滑,只漏一双深情眼防着龚礼。
不会起色心了吧?
这念头一起,孟听鲤闷闷的说:“你这妖什么情况,怎么还看人洗澡。”
龚礼挑眉:“怎样。”
孟听鲤:不要脸。
“挺好。”孟听鲤回道。
龚礼带着傲娇“哼”了一声。
龚礼又看了一会,觉得无趣,躺床上继续睡了。
孟听鲤拿水闷了闷脸,双手扶额,经历了白天那些事,又见证过妖力,感觉天都要塌了,跟妖扯上关系——要完。
半刻钟后,孟听鲤迎来了更艰难的问题,他在哪睡?
犹豫几秒后,小心翼翼躺在龚礼旁边,只占了一点地方,床总比椅子好,再苦不能苦自己。
就这样一连几天,他们出了安昭山。
孟听鲤带龚礼进了皇宫,内心惶惶不安,总是忍不住告诫他要小心谨慎,龚礼每次都心不在焉的回应。
孟听鲤在皇宫的住处不大,就像他人一样,人微言轻,雪坞国作为战败国把年仅十四岁的孟听鲤送过来,意图息事宁人,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孟听鲤刚来的时候水土不服,太医都让准备棺材了,他却硬生生挺了过来,但醒来后性情大变,还稀里糊涂地说他不属于这里,他要回家,小诗吓得不行,后来孟听鲤突然变得正常,那糟心事也随着时间流逝掉了。
龚礼一来哪都要看看,孟听鲤自认倒霉跟着他上窜下跳。龚礼带着孟听鲤做了很多他平时不敢想的事,比如说上树,往欺负过孟听鲤的人水里下药、半夜去厨房偷肉吃。
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很刺激,在处处禁忌的宫墙内成了唯一一抹光亮,这样吃人的世道,无知鲁莽的大妖强硬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相处的时间越长,孟听鲤越能感孟听鲤到他从心底是羡慕龚礼的,他是霸道又自由的。在他的世界里仿佛没有规矩和枷锁,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今天想打谁就打谁,想踢谁的屁股就踢谁的屁股。
宫里的李公公最坏,白日克扣他的饭食,冬日克扣他的炭火,孟听鲤最想踢他的屁股。
头一天晚上这样想着,后一天龚礼就给他拖到了池塘边,李公公教龚礼施了定身法,此刻像个案板上的臭肉。
“来一脚。”龚礼抬抬下巴。
梦里的想法成真,孟听鲤有点激动,他踢了一脚,李公公屁股上一个小脚印。
“大点力气,昨天肉白吃了。”龚礼不满意。
这次孟听鲤做了个助跑,五十米的助跑,一脚给李公公踹进湖里,惯性太大,孟听鲤差点也掉进去,龚礼拉住了他的腰。
“小腰挺有劲,下次继续保持。”
李公公后来见着孟听鲤绕道走。
龚礼在皇宫里不爱看人玩了,庸俗的凡人,没都孟听鲤有意思。孟听鲤爱读书,龚礼爱在他的书上画小王八,孟听鲤爱音律,龚礼爱弹他脑瓜崩。
中秋节当天的夜里,宫内大办宴席,只不过没孟听鲤这个没落世子的份。龚礼拉着孟听鲤偷入御膳房,试图故技重施。
但不知是否宫内人有了防备,还未仔细看个究竟便听到房外的人声:“什么人?”
龚礼孟听鲤对视一眼,暗道不好,孟听鲤第一反应便抓起了龚礼的手,头也不回便道:“快走!走后门!”
龚礼依然是满不在乎的态度:“走什么?被发现就发现好了……”
虽然这样想,他还是顺从地跟着孟听鲤狂奔起来,谁知后门门口也有人在附近,而他们二人的样子又实在太像鬼鬼祟祟的暗杀刺客……
很快动静越闹越大,黑夜里二人执手逃亡,穿过深宫一条条曲折的道路。
远方的乐曲声和身后的追杀声交织在一起,明明是逃命的关键时刻,孟听鲤却忽然没来由地觉得这画面很浪漫。
一阵天旋地转,他忽然被龚礼扛起,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高高的宫墙之上,宫内景色一览无余。
“怎么样,我这招不错吧?”龚礼倚在宫墙的红瓦之上,长腿舒展,姿态无比潇洒地仰着头,指间的缝里藏着一轮圆月。
孟听鲤坐在他身侧,还在长跑颠簸的余韵之中微喘着气,他看见从修长指缝泻下来洒在龚礼脸上的清透月光,也看见高墙隔开的喧嚣人间与寂寂深宫。
大抵是宫墙太硬,龚礼没多久便换了个姿势,坐得离孟听鲤更近了些,眨眼便变戏法似地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唇角不羁地弯起,情不自禁便逗起孟听鲤来:“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孟听鲤愣了愣:“……什么?”
他微微眯起的眼里满是危险的笑意,孟听鲤一猜便知指定是他一时兴起从宫里偷出来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便无从知晓。
龚礼打开盒子:“刚刚在御膳房瞥见的,如此精美的包装一定是上等的美食,便顺手拿了过来,要不要尝尝?”
盒内整整齐齐摆了几块糕点,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孟听鲤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饥饿感,毫不客气地便拿了一块:“嗯,好吃。”
毕竟是为佳节晚宴准备的甜点,比之前偷来的都好吃多了。
“你还真是……毫不在意那些礼节规矩。”孟听鲤评价道,停顿片刻后补充,“和我一样。”
“管他什么章法规矩,人活着左右不过图一个开心……当然妖也是如此。”他潇洒挥袖,“以后你还想要什么?只要这世间有的,便没什么我得不到的。”
……还真是嚣张啊。
孟听鲤无奈地看他一眼。
远处车马徐行,言笑晏晏,但似乎此刻二位宫内嫌犯的偷欢时光,是比天上明月更珍贵的宝藏。
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好像已经得到了一切。
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一人一妖,时间久了竟然也莫名和谐。
那天龚礼多读了两本话本子,竟然问孟听鲤的心愿是什么,孟听鲤看他读的明明是金瓶梅,又不敢敷衍,小声道:“回家,我的心愿是回家。”
“这个简单。”龚礼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半刻钟,这个破国我就地给你灭了。”
孟听鲤差点没抱住他的腿,“那倒也不用。”
“你怀疑我的实力?”龚礼挑眉。
“没没,听说破坏人间秩序要遭雷劈,不值当。”
龚礼嗤之以鼻,“几个雷而已,打在我身上跟挠痒痒似的。”这人竟然真的相信他会挨雷劈。
“那也不行,那天我看见了,你挨雷劈了。”孟听鲤面露愧色。
“嗯……那天是个意外。”他该怎么解释那天他烧烤手滑了一下这件事。
“你疼不疼啊?”孟听鲤突然问,少年的眼睛像清泉一般,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他,带着世间最纯粹的温暖,龚礼愣了,他天生妖力强大,拥有别人无法匹敌的力量,世间少有敌手,他打了那么多架,揍别人的时候多,挨揍的时候少,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来他也是会疼的。
孟听鲤总说龚礼是他颓败人生的一道亮光,可他又何尝不是他漫长妖生的唯一温暖。
龚礼正想着呢,孟听鲤突然伸手扒他的外袍,“哎哎哎?怎么还耍流氓?”一般都是他耍流氓,从来没有别人流氓他,别说这个体验还挺新奇。
小流氓孟听鲤此刻正在给他呼呼,“呼呼就不疼了,以前小时候我都是这样的。”
少年的动作轻轻的,吹在龚礼背上痒痒的,像羽毛,在挠他的心。
“右边也吹吹。”龚礼觉得舒服极了,身后的人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孟听鲤:“右边没有伤口……”
可恶,这个人类少年的脑子要是跟脸一样好用就好了。
孟听鲤劝了半个晚上,龚礼终于打消了要去灭了这个国的念头,孟听鲤说他想变得更强,想像龚礼一样强大的可以不孟听鲤任何人的欺负。
第二天,龚礼走了,他说要去办点事,过段时间回来。
龚礼走的第一天,想他。
龚礼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以前觉得他霸道又聒噪,现在他走了,孟听鲤竟然觉得这个小屋也空空荡荡。
孟听鲤用了很多天去适应,他做了很多事,联系了很多雪坞国的旧部,甚至送了很多有价值的消息回去。
那年下了第一场雪,小屋的窗被人翻开,来人不请自来,仍旧是天地都踩在脚下的霸道样子。
龚礼手里拿着棵小树。
孟听鲤没看见树,只看见龚礼脸上的血。“你受伤了?”
“?”后知后觉,龚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是我的,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跟他们玩玩。”
“那些都不重要,看我给你带的什么。”龚礼把小树塞进孟听鲤手里,献宝似的得意,“万年的雪灵芝,凡人吃一颗就能增寿二十年,百毒不侵,身强体壮,你不是要变强吗?这棵树上的都是你的。”
原来他离开这段世间是为了给他找雪灵芝,原来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
孟听鲤瞧着龚礼,差点又掉了眼泪。
龚礼把雪灵芝全都从树上揪下来,递到孟听鲤手边。
“吃完我再去给你挖,管够。”
“你要不跟我回安昭山得了,那是我的山头,也可以是你的家。”
孟听鲤吃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也要回家啦,他们一起。
从今往后,千年万年。
世上那么多奇怪物种,他是个人类傻瓜,他就是个妖怪傻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