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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粉墨登场 ...

  •   云车缓缓下降,一片横跨山瀑、气势恢宏的飞檐斗拱映入眼帘。
      清风吹过飞瀑,蒙蒙水雾笼罩着遍山青松翠柏。三四只仙鹤卧在刻有“长老堂”三字的石碑下,安闲自在地梳理白羽。
      “小师姐,我在外面等你。”梅阡说罢,停车于石碑前。

      曲泠取出长老令牌轻轻一晃。四周空气如水波流动,禁制无声地打开。
      柳花燃见状,明白为什么东君要让曲泠带她来了。
      她虽是一峰之主,却因为修为不到观星镜,未晋长老之位,不能独自进入这等宗门重地。
      想来从前除了曲泠,也没有别的长老乐意带她。

      “师妹。此地湿滑,当心。”曲泠主动伸手。
      “谢师兄。”柳花燃任他扶着。既然对方乐意自虐,她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你从前不会说谢,去仙府一趟,倒与师兄客气起来。”

      长老堂地势高险,殿宇外漆以棕黑二色为主,如一头猛虎盘踞飞瀑之上。
      檐角悬铃在山风中摇晃,铃音穿透水声阵阵回荡。远远仰望,雄浑庄严之气便扑面而来。
      柳花燃打量这座古拙大殿的时候,殿里也有人打量着他们。

      花窗下排开一行毛茸茸的脑袋。
      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们踮着脚尖,小心翼翼扒着窗框向下张望。
      此时入堂的长老们聚在前殿寒暄,后殿只有来自云洲各处的候选者。
      胆小的探头偷看,胆大的窃窃私语,还有几人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他们多半修仙资质浅薄,可以承受留仙山的灵压,却够不上通过入门考核、成为弟子的标准。

      “下面来了一辆金光闪闪的云车,能在长老堂外停车,一定是九国公主柳花燃。”
      “那个扶她下车的青衣公子是谁,通身气派却又好生温柔。”
      “什么公子,没人教过你吗,进了留仙门不能说俗世称呼,要叫仙师、长老、峰主。那是东君的二弟子、留仙门最厉害的丹师、曲泠长老。”

      恰在此时,曲泠脚步一顿,忽而抬眼,目光直直望来。
      众人噤若寒蝉,浑身僵冷,心悬于口。
      曲泠却对他们勾唇一笑,微微点头,继续扶着柳花燃上台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靠近窗边的七八人腿脚一软,跌在地上。
      “呀!他、他刚才对我笑了!”最先回神的粉裙少女双手按住胸口,惊魂未定。
      旁边黄裙少女道:“不对,他看的分明是我。”
      终于有人道:“醒醒。他一直在笑,只是对他师妹。”
      与其他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长老相比,曲泠年轻俊美风度翩翩,在初登仙门的人眼中,称得上一枝独秀、独占风流。

      柳花燃跨入殿门前,听见身边人低声笑道:“长老堂许久不曾聚齐这么多人,看来师妹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十分想念你。知道你回来,都想来见见你。”

      哪里是想我,分明是想看我热闹吧。她放眼望去,只见大殿开阔,人影纷乱,或坐或立,或聚或散。

      那些恭谨垂首、身穿白底墨蓝水纹的留仙弟子服的,一看便是随侍大长老的心腹弟子。
      几十位法袍稍显繁复、神色肃穆、与周围人低声交谈的,应该是普通长老。
      其中为数不多衣饰出众、谈笑风生的,显然就是最有实权、说话最有底气的“大长老”了。

      “曲泠长老、明珠峰峰主柳花燃到——”
      通传声在大殿回荡,无数道锐利目光落在柳花燃身上。
      她心里一跳,面色却不变,端起架子走进去。

      最先迎上来的是一位褐色长袍、长眉长须的老者:“曲长老、柳师妹,这边请。”
      他虽然客气地念着“柳师妹”,眼神却没有向柳花燃看一眼,将她当一团空气掠过,只向曲泠点点头。
      曲泠笑道:“怎劳烦于长老亲自来迎。”

      柳花燃见状,便也将对方视若空气,只以余光打量:
      这人法袍整洁简单,没有配法器。白发梳得一丝不苟,长须修剪得弧度流畅、恰到好处,迈步快而不乱,显得利索又沉稳。
      特征明显,这位于长老应是除曲泠外,十大长老中唯一一位不是武修出身的大长老。
      掌管司务堂的炼器师,于无理。

      留仙门的权力中心集中在“一宫三堂”,日月宫,司务堂、司律堂、长老堂。
      日月宫自不必说,东君的心意就是最高指令。
      但东君很少发号施令。门派日常经营、巡守安排、任务发放、弟子试炼、考核比试等等,全归司务堂管。

      普通弟子自打进门,百年见不到东君真身一面是常事。但想赚门派贡献点换更多资源,就要进“司务堂”领任务;做了错事犯了门规,就要进“戒律堂”受罚。
      东君在留仙门弟子心中,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司务大长老于无理,司律大长老朱冰姿,才是看得见的大人物。

      在柳花燃看来,朱冰姿的司律堂虽然厉害,却只有执法权,还要接受长老堂和司务堂的监督。
      于无理的司务堂看似什么都能管,但是更像玄都仙府的执事,打理着弟子们千头万绪的日常琐事。

      牵扯众长老切身利益的事,才算留仙门的大事,要由十大长老之一提出,由长老会投票决议。
      这个流程普通弟子无缘参与,往往过去半月才在司务堂看见通告。大家议论几句,便继续过自己的修炼生活。

      柳花燃跟在曲泠身边,见众人不动声色地躲开她,心里松了口气。
      行至大殿中|央,忽听身后一阵喧闹,紧接着一道清脆笑声响起:
      “这不是去仙府求学的柳师妹吗,仙府还未结课吧。”

      女声清脆昂扬,落在沉闷肃穆的长老堂里,像枝头喜鹊惊破一潭死水。
      柳花燃讶然回头,一道五颜六色的光飘进殿内,轻旋落地。

      定睛再看,是一位身穿鹅黄裙碧纱罩,系着朱红飘带的女子。
      她面如银盘,一对酒窝深深,声音悦耳,说出的话却毫不动听:
      “于长老,曲长老,你们也在,原来今儿个大家都这么闲。闭关的不闭关、练剑的不练剑,来挑人还是来看人啊?”
      几个弟子追在她身后,一路狂奔进殿中,气喘吁吁。

      然而不等别人回答,满面春风的女修转向柳花燃:
      “呀,柳师妹怎么看着不太高兴,莫非是在仙府求学太辛苦?学不下去,只好回来了?”
      深夜看过的《长老册》浮现脑海,柳花燃眉头一皱,飞速将人对上号:
      十大长老之一,齐春潇。腰间红飘带便是她的本命剑,“喜红尘”。
      朱冰姿成名前,她也曾是云洲第一女剑修。

      对这种笑里藏刀的人,柳花燃心里没底,却不影响她说话利索,“能日日高兴的只有我院里的鹦鹉,我是明珠峰峰主,东君亲自召我回宗门。齐师姐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不如去问我师尊。”

      话音未落,于无理脚步一错,挡在两人之间:“齐长老,今日诸位相聚于此,是为挑选道童侍婢。”
      柳花燃离得近,分明看见他额上青筋微跳,显然不是为了帮谁,只不愿让她们生事。

      但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大殿角落又一道女声响起:
      “柳师妹去一趟仙府,竟也学会拐弯抹角地骂人了。好生没劲。”
      一位水色罗裙的女子从角落里越众而出,她体态纤细,眉心微蹙,发髻松松挽就,斜插一支碧玉簪。

      此人袅袅行来,好似一片柳叶飘荡风中,说话却似扎心刀:
      “你骂齐长老像鹦鹉,直说便是,她高兴还来不及,咳咳咳。”
      身后的弟子伸手搀她,却被她拂开,幽幽道:“扶什么,咳两声又不是快死了。”
      弟子们只得讷讷认错。

      柳花燃怔了怔。
      如果她没猜错,这一脸哀容的女修该是秋悲月,同为十大长老之一,发间玉簪便是她的本命剑,“万物哀”。

      于无理略吸一口气,表情更加难看。
      他回头想找曲泠说两句,却见曲泠事不关己地躲在别处,嘴角挂着闲淡微笑,望着后殿方向。

      齐春潇笑容更灿烂:“鹦鹉有什么不好,喜庆吉利,不沾晦气。我看秋师姐的心脉旧疾似乎更严重了?莫非也像柳师妹一样,前阵子过得辛苦?”
      秋悲月忧愁道:“旧疾好不好,命里造化说了算。你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有功夫担心自己的剑意进境吗?”

      柳花燃听得想笑,任你位高权重、修为深厚,互怼起来跟自己和孔雁翎也没什么区别嘛。
      在众人眼中,此时殿中有热闹可看,却万万不能开口,免得引火烧身。
      于无理见曲泠指望不上,目光在殿中梭巡,忽眼前一亮,声音拔高,“止长老!”

      人群急忙向两边让开,缩在后面的白衣背影被迫露出来。
      那人后背一僵,慢慢转过身,先做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像是才注意到他们:“啊…诸位都在?”
      他上前挨个招呼,“长老堂的安排布置如此井井有条,都是于长老和司务堂的功劳。诶呀,秋长老的这些弟子,个个都长进不少。齐长老此次出关,剑意愈发精纯了。柳师妹也愈发,嗯……愈发,光彩照人。”

      这人真是一碗水端平,没得夸也要憋出一句。
      他面目普通,笑容淳朴,白衣配在别人身上提升气质尽显仙风,穿在他身上只显“平平无奇”四字。

      柳花燃扫了一眼他腰间的青剑:“多谢止师兄。”
      今天十大长老来得够多,“若水剑”止青水也来了。
      他一出现,就像一汪容纳万物的活水注入殿内。气氛放松许多,弟子群中甚至响起谈笑声。

      秋悲月道:“上次送去善水峰的蜜酿,师兄可吃完了?”
      止青水一怔:“那是当然,怎能辜负秋长老一片心意。”
      “味道如何?”
      “甚好甚好。”
      “真有这么好?”秋悲月招手,身后弟子捧上碧玉小盅,“这是最新酿的,我又改良了配方,这次专门带来,请止师兄再尝尝。”
      “啊这……”止青水下意识一个后仰,但在对方幽怨的目光下,只能硬着头皮接过。

      “师兄怎么不喝?”秋悲月蹙眉捧心,“难道你说好喝是骗我的,你与他们都一样。”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酸苦味道飘满大殿,众人纷纷闭气。
      柳花燃闻见就牙酸,惊奇地看着止青水一咬牙,猛然举杯仰头饮尽,脸色霎时青白。
      再抬头时,他已挤出一丝微笑:“不错不错。秋长老的新配方加了什么?”
      秋悲月望向窗外,仿佛那里挂着一弯凄清的月亮,“明月夜的泪。”
      “咳咳咳咳。”止青水差点咳出眼泪。

      “你又搞什么,没见师兄脸都青了吗?”齐春潇示意身后弟子为止青水拍背,自己打开一个玉盒,“师兄受苦了,这是我新做的胭脂,师兄上脸试试颜色。”
      盛情难却,止青水用指腹沾了些艳红,往手背抹去,“嗯,甚好甚好。”
      “手背不显色,我来帮师兄。”
      “不必!我自己来、自己来!”止青水向后闪躲,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齐长老你看,这下可以了吧?”

      齐春潇满意端详:“红润有光泽,还会变色,真是喜庆,不愧是我亲手做的。”
      止青水脸颊通红,不一会儿又转为酱紫,像个颜料铺。
      弟子们不敢笑得太明显,只得以咳嗽声掩饰。

      “不错不错。只是今日这场合不适宜,我先擦去,回善水峰再慢慢涂抹。”止青水依然应和着。
      总之这个不错,那个甚好,大家都好,没有不好。
      柳花燃心想,什么若水剑,不如改叫“端水剑”来的贴切。

      在最强和稀泥的助攻下,场面得以收拾。于无理打了个手势,一群司务堂弟子便向后殿走去。
      候选者还未露头,殿门前又一声通传:“代司律姬鸣山到——”

      一个墨蓝剑衫的少年带着十余位司律堂弟子走进殿中,他们容色冰冷,脚步整齐,落地如一声。
      齐春潇笑着眯起眼:“哪里来的小子,好大的架子。怎么正牌司律长老不在,司律堂仍旧威风不减啊。”
      秋悲月冷冷道:“姬师弟是朱长老钦点的,今日监察‘互选制’初次施行。他位同司律,有何不妥?”

      先前仿佛隐身的曲泠此时才出现,站在柳花燃身后,俯身低声道:“师妹,忘了告诉你,你在仙府的这段时间,大师姐在长老堂通过了‘互选制’新规。你选中的人,不管是做弟子、道童、侍婢、炉鼎,都需得自己心甘情愿跟你走,你才带得走。这姬鸣山行事刻板,你看中谁,先告诉师兄,莫要直接跟他硬碰。”

      柳花燃心中一动,语气带着点埋冤,“众目睽睽,新规也定死了,师兄能有什么办法?门派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不早些告诉我?”
      话音未落,殿门前又一声通传:“南昧真人、空长老到——”
      “你看,有人来对付他。”曲泠温柔道,“本就不用师妹先动手。”

      “来迟了,诸位可好?”南昧真人保持着中年面貌,笑声粗犷豪迈、双眸精光闪烁不怒自威。
      他作为东君的师弟,是留仙门中唯一与东君同辈、还没有隐退、时常活跃的大长老。
      他身后的真传大弟子空壤,如今也是十大长老之一。但这人骨瘦如柴,没精打采,一步三叹气地跟着师父。
      从柳花燃的角度看,他背着的那柄宽大笨重的“厚土剑”,完全遮住了他瘦弱的肩背。

      至此,除了朱冰姿和随侍东君的风火二位长老,留仙门手握实权的大长老已尽数列席、齐聚一堂。
      脚步声中,众弟子不再言语,大殿呼吸可闻。

      又一阵风起,吹散空气中残留的酸苦滋味,将山瀑的水汽吹进来。
      柳花燃忽地打了个激灵。
      如果只是来看自己的热闹,何至于如此大阵势?

      再看长老堂粉墨登场的各路人马,那些或喜或忧的面容,她忽然意识到:
      今天是朱冰姿离开留仙门后,第一次长老堂聚议。
      她费尽心血换来的新规,将在今日第一次执行。

      而东君只用一纸手谕,就让她远行不得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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