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劝我扔了小本本》地上有烟花

21、遗忘（9）

　　不过还好，第二天等陆明深醒过来，那种盘旋在他体内的丝丝缕缕的怨气已差不多散尽了。

　　大概，只要不受刺激就没事。

　　为了避免再出现那样的事情，陆明深甚至试图点开昨晚看到的视频，打算跟着做一篇那个心灵保健操，“使自己的内心得到片刻宁静”。

　　不仅如此，在与老城区的鬼打交道的时候，陆明深选择放空自己，表情柔和了不少，语气婉转了很多，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心里不要被负面情绪趁虚而入。

　　效果可以说是很好。

　　好到辖区里的鬼见了他以后都觉得他有阴谋，纷纷绕着走，身边没有缝隙可钻的也要创造一个钻进去。

　　陆明深就这么维持着这种状态维持到了开例会的时候，凡是见到了他的人都说他今天看上去有点像得道高僧，一脸的平和与安详，要是手里再捧一朵莲花那就更像了。

　　陆明深微笑着感谢别人的夸赞，接着当郑组长宣布投影仪坏了，大家今天简单汇报一下时，他也很平静，心里还脸上都没有一丝波澜。

　　陆明深管这叫物理克制怨气的办法。

　　旁边的人在听到郑组长的话后，赶紧看向陆明深，想看看他是不是一脸的失落，结果他们没有看到任何的热闹，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转过去。

　　陆明深没管这些，他在听工作安排。

　　汇报结束之后，会上首先公布了优秀黑板报名单，而陆明深拜托白彦画的那一个被评为了优秀。这个倒也没有太出乎陆明深的意外，像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向来是会对新人宽松一点，做一个小小的鼓励。

　　说完了黑板报，郑组长忽然打起精神来，连带着他身边的莫江远都跟着坐直了起来。

　　郑组长提高了音调，说：

　　“这周的重点工作是安全隐患大排查。”

　　这还真是一个熟悉而亲切的词语。

　　陆明深一直维持着的平和心态开始有点暴躁了，因为他知道这种工作最折腾的就是负责人，这个礼拜有得忙了。

　　所谓的安全隐患大排查，说的是让负责人把可能出现很多鬼魂的地方摸排上报，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清点区里有哪些地方容易闹鬼，到时候上面会根据具体情况统一分派任务。

　　这活儿都是负责人一个人的，原则上可以自己协调别的鬼差来帮忙，问题是谁愿意给自己多揽一些活儿呢，而且这工作这么琐碎，是给别人钱都请不来人。

　　郑组长说，赶周四前上报完毕，为了不出事，排查出一个就上报一个。

　　散会后陆明深就开始发愁。而当他走出电梯，他看见前台的那小姑娘刚接待完一个闹事的，她脸上努力保持的微笑瞬间垮了下来。

　　旁边的小姑娘见她这样，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头部按摩爪，猝不及防地朝着她的头上一抓，还问她：“舒服点了没有？”

　　这姑娘便长舒一口气：“舒服，就像被突然提取了灵魂。”

　　真好，这就是有人关心的生活。

　　陆明深有些羡慕地看了看，接着就开始盘算今晚该先去哪里。

　　*

　　容易闹鬼的地方并不难找，多看几个鬼故事都能知道。陆明深所管的老城区有好几家老旧的酒店，这里面的尾房就是他的重点排查对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刚办过丧事的小区，地下室，深夜的电梯和停车场等。鉴于区里的酒店有点多，陆明深今晚先去它们那儿转了转。

　　一般人都知道的，住酒店最好不要住尾房，否则夜里会发生很多诡异的事情。而今晚，陆明深专门去住尾房。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盛福酒店，这是老城区里历史最久的酒店。从外观上来看它着实漂亮，像一栋小洋楼，可内部的设施烂到不行，而且大部分屋子的窗户都被大树挡住，有些房间里还挂着装饰用的风铃，从玄学的角度看，是个聚阴的地方。

　　前台的人看到陆明深是一个人来住，下意识地给他开了间没人要的尾房。目送着陆明深离开后，她还有些忐忑地等着陆明深的要求换房的电话。

　　但是没有，这位客人好像并不讲究这个，上楼后没再说什么。前台的女人松了一口气，同时忽地脑袋一片空白。

　　……刚才有人入住吗？

　　她哪里知道，刚才的客人本质上也是鬼，递给她的身份证也是假的。不仅如此，她现在甚至都已没了有关那位客人的记忆。

　　另一边，十四楼。

　　1425。陆明深拿着房卡向左手边的走廊尽头走去。

　　他已做好了房间会很小或者房型奇怪的心理准备，但刷卡进去后还是不禁叹了口气。

　　这房子像是个扇形，像是硬从拐角处挖出来的一间房。屋内极狭窄，床和电视柜基本是挨着的，电视旁边就是卫生间的门。

　　别的人进酒店房间是先看设施还有卫生，陆明深则是进来后先甩出一串系着红绳的铜钱，清点了一下这里窝着多少个野鬼。

　　厕所热水器上趴了一个，床底下有两个身体残缺的，外面空调机上还蹲着一个。

　　陆明深将其中不太安分的清理了出去，接着就走了出去。

　　像这种地方是没有办法完全弄干净的，这是很容易招引鬼过来的地方，只能说尽量让它们不要在这里久留。

　　陆明深走到房间外面，取出了一张特制的黄符贴在了房间外面，并拍下了照片。

　　这是给巡视的鬼差看的。陆明深要在群里上报自己排查出的地点，同时还得贴这个让巡查人员看到。他一直觉得上报就够了，可还得照顾一下死得早且不用手机也不看群消息的老一辈的鬼差。

　　贴好符纸后陆明深去退房。那时前台的女人正在和同事聊天，说着最近新开了什么商场。

　　这句话陡然提醒了陆明深。

　　对了，商场。

　　在卖衣服的地方总会有塑料模特，而鬼魂最喜欢钻进人形的东西里，这也是为何有人会怕洋娃娃这种东西的原因。

　　老城区里只有一家商场，还是上个世纪就存在的老牌商场。

　　既然只有这一个，那今晚就顺便去那家商场转转吧。

　　陆明深打定了主意，排查完酒店后就去了那家商场。

　　这商场并不大，只有两层。白天算不上多热闹，到了后半夜晚上更是安静。陆明深只在一楼卖衣服的区域晃悠，留神看着有哪个模特的姿势不太对，或者模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表情。

　　穿梭于这些东西之中还是有一定心理压力的，陆明深只走了十几步，脑子里已将生前看过的和鬼娃娃有关的故事全文默背了一遍。

　　嘎吱。再一次地，陆明深听到了异常的响声。

　　不过这次不是某只鬼贴着模特试图钻进去，而是在左前方，一个小姑娘正摸着模特身上的衬衫和裙子，跃跃欲试地想要把它穿在身上。

　　可惜的是，她刚将模特的帽子摘下来戴在自己的头上，整个鬼便好像被雷击中一样，痛苦地跌坐地上抱着头呜呜地低泣。

　　唉。

　　陆明深走过去，俯下身一把拿掉了她头上的帽子：“何必呢？死人穿不得活人衣。”

　　于是女孩暂时停下哭泣，仰面看着陆明深。这是一个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的二十多岁的女孩，戴着眼镜扎着马尾，是再普通不过的乖小孩的样子。

　　她盯着陆明深拿走的帽子，嘴里喃喃地念着：“我就是想试一下。”

　　“那天我准备去面试，走之前我就看上了这套，好看，还便宜……”

　　说着说着她低下头去，陆明深也看到了她的后脑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她在路上被从天而降的一个杯子砸到，接着就告别了自己短暂的人生。

　　明明马上就可以上班，马上就要迎来充满希望的未来。

　　“喜欢的话，就多看两眼吧，”陆明深知道对这种鬼还是要以安抚为主，“但是别再试着把它穿在身上了，会很痛的。”

　　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明深便也不再打扰她，出去在商场的大门外面贴符。到时候得有一个鬼差接任务来说服她，希望女孩能早点想开。

　　陆明深照例地拍了照片。

　　按理来说他可以走了，但当他回身隔着玻璃看到那个女孩仍愣愣地站着时，他有些不忍心离开了，怕那个女孩子又强行把衣服套上去。

　　干脆陪上一会儿吧，哪怕就一会儿。

　　陆明深并没有进去，只是在大门外面站着，期间他有些无聊，还给自己和那张符拍了几张照片。

　　还好，一小时后商场里这个可怜兮兮的身影渐渐没入到了墙中。陆明深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若真的那么想上班，还是早点投胎吧。

　　*

　　夜里陆明深又是去酒店又是去商场，实在是累得不行，一口气睡到下午，偏偏在他睡得正沉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办公楼那边打来的。说他在群里上报的和实际的不符。

　　“嗯？”陆明深困到只能以这一个音节回应。

　　“就是那个……”干事翻看着记录，“你说鸿景商场有问题，但巡查的鬼差过去的时候没看到符啊。”

　　“这样吧，你来一趟。”

　　说罢，那边挂了电话。

　　陆明深将头埋在枕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己拽着自己坐起来，脸上也再也没有那种高僧般的恬静。

　　这又是谁在给他找事情？

　　十几分钟后，陆明深赶到了办公楼。前台的姑娘看他脸色阴沉，一直盯着他看。

　　万幸的是陆明深直奔办公室。

　　那位打报告的巡查鬼差也在，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这人看上去年纪倒是不大。

　　陆明深没多看他几眼，径直走到办公桌前。

　　那干事推了推眼镜，说道：“早上我们问他要回收的符咒，他说没看见商场那儿有。”

　　“这不可能。”

　　说着，陆明深直接将相片摆在了桌子上。

　　还好他有拍照的这个习惯。

　　另一边，那鬼差探头探脑的，见陆明深拿出了照片后嘀咕一句道：“可能你是新人，没用特殊的办法贴它，离开后它就被风吹走了。”

　　诶？

　　陆明深不禁想笑，当初他是新人的时候也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话说这时陆明深也闻到了，那人的身上有些酒味，怕是昨晚去完酒店后急着去玩，压根就没去那个商场吧？

　　陆明深还是不看他，说道：“你们现在可以去商场看看符咒还在不在。”

　　“还有，”陆明深拿出了另外两张照片，“我没有立刻走，我在那儿多呆了一会儿，这是我凌晨三点四十和四点十分拍的照片，后面就是商场的钟，你们可以看一下。”

　　此刻，照片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被放在桌面上，那干事看看照片再看看旁边脸色一变的鬼差，好像明白了什么。

　　此时的陆明深很想说些什么，比如那个鬼差可能纯粹就是昨晚出去逛了，可他在说话之前，又想起了以前经历过的事。

　　他要这么直白地说了，又会有人和他讲大家都是同事，不要闹得太难看。

　　因此陆明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淡淡道：“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回来。”

　　出去后陆明深找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绿茶喝下。不注入这样的味道的话，他怕等会儿自己说不出该说的话。

　　片刻后，陆明深回到了办公室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也没什么，可能是前辈昨晚太累没顾及到我这里，我呢也就是多等了前辈一会儿多被蚊子咬了几口，又饿又累，没事的。”

　　这下，原本还要开口劝解的干事，以及那个打算打感情牌的鬼差，全部僵在原地。

　　这人都不闹的？

　　也不委屈也不说气话，他们想逮着机会占领道德高地都无从下手。

　　陆明深依旧很礼貌：“没事我就先走了。”

　　出门，进电梯，下楼，陆明深面无表情。

　　而到了一楼，他扫视一圈大厅，走向了前台。

　　原本放松了的前台姑娘吓得又是吸了一口冷气，但她没有想到，陆明深和她提出了一个别人从来没提出的要求。

　　“小美女，你那个，那个头部按摩爪还在吗？”

　　“啊？”小姑娘愣愣的。

　　陆明深拿过来一个板凳，背对着她坐下：

　　“快，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拿它抓我的头一下。我刚才喝了绿茶，我需要你帮我把那种灵魂提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