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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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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自发病到去世,不过是半年时间。
父亲生前是一所普通中学的数学老师,不善人际,来参加丧礼的,多是他的学生,辗转听到消息,来个鞠躬。
就连帮忙操办丧事的,也是他的两个学生。
许国为和周培。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两个人非亲非故,能始终加以援手,我心存感激。
父亲神志清明的时候曾对我说:“不全是为了师恩,多少是为了你。”
我笑笑。
父亲叹气:“两个都是好孩子,看你选哪一个。”
揣摩父亲的意思,料他是希望在去前看我尘埃落定。但若要找一人勉强做戏,哄他开心,他还要做开心状哄我安心,不必了。
我垂头思想起这些个片段,眼泪滴落。
周培递张纸巾给我。
“尽染,你母亲来了。”他说。
我拭了泪,抬头看见母亲。
她穿着黑色宝姿套裙,身材依然很苗条。和妹妹叶尽馨走在一起,不细看的话,也象姐妹。
她是我的母亲,却已不是父亲的妻子。
父母早年离婚的时候,我随了父亲,妹妹随了母亲。
她冲我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地说:“我带你妹妹来鞠躬。”
我也点头示意。
母女这样彬彬有礼,旁人看起来会觉得怪异。
但事情自然而然发展至此,若此刻她扑上来要与我抱头痛哭,说不定我会吓得倒退三步。
她离开我的时候我只六岁。那时并无严格的探视规定,这二十年间我们见面不超过二十次,一年还轮不到一次。
最近的一次是父亲弥留之际,她问我:“要不要让妹妹来见最后一面?”
我答她:“如果她愿意。”
妹妹没有来。
我能理解。父母离婚的时候她不到两岁,对父亲根本没有感情。
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为此遗憾。他一生为别人着想,惯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母亲到底还是带妹妹来看他了,如果他在天国看得到,到底也是欣慰的吧。
妹妹鞠完躬过来唤我一声姐姐。
我其实一直羡慕别人姐妹亲厚,但疏离已久,不知道怎么亲热。
望着她们离开。
许国为说:“你母亲好风度。”
我答:“是。”
他们都知道她。父亲一直把她的相片挂在墙上。他从没有忘记她。
我曾经问父亲:“既然还爱她,为什么当初不追她回来?”
父亲说:“她要的幸福我给不了她。”
我便不再提此事。
后来当母亲问我:“你恨我吗?”
我将父亲的话转述给她,并且告诉她:“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不能得到所爱的人的爱,退而求其次得到她的尊敬,也是好的。
丧礼结束,我向许国为和周培道谢。
他俩异口同声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笑。
他们对望,也笑。
笑不一定代表快乐。很多时候笑是为抹去尴尬。
我独自回家。
小小的屋子留有太多的记忆。
我坐在沙发上捂住脸哭泣,真真切切觉得孤独。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
许国为的电话追过来:“要不要我来陪你?”
“不,”我说,“我自己可以。”
他在电话那头叹息:“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
我轻轻放下电话。
不是不想有个肩膀靠一靠,有个怀抱暖一暖,但爱好借不好还。明知不是自己那杯茶,渴,也不敢乱饮。
门铃响。
我知道会是谁。
许国为谨慎,怕吃了闭门羹。周培本业是地产销售,惯于逆风而上。
果然,门外正是周培。
我请他进来。
他带着KFC的外卖。
“再伤心也要吃饭对不对。”他窥了窥我的面色,“哭过了?哭完了就洗洗脸来吃饭。”
我默不作声,去洗脸。
回来看到他取出数个小盒,同我讲:“记得你说过爱吃的肯德基的米饭,我还纳闷,肯德基不是卖汉堡包和炸鸡的吗?今去了才知道,敢情也卖米饭。洋快餐本土化,啧啧,真是厉害。”
我知道如果不打断他的话,就这个话题引申开来,他可以讲足三个钟头。
我反问他:“你今天来,就是想跟我谈洋快餐的本土化?”
他顿了一下,说“不,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看着他。
若他挑明了说,我也挑明了回掉他,免愈纠缠愈难堪。
但他说的完全是另一件事情。
“你们这一片要拆迁你知道么?”
我答:“这事说了有大半年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
“就是这个月了,我的一朋友是做这个项目的,我可以给你拿个较好的条件。”
“怎么好这样一次又一次麻烦你。”我说。
“别客气。”他说,“怎么说我是叶老师的学生。”
我知道他所说的不尽是实情。他不见得会帮忙每一个老师,更何况是老师的女儿。我若是真有骨气,就撇清了不占他便宜。
但拆迁是件大事情。
有他帮忙和没他帮忙区别会很大。
我心知此举自私,却仍和他讨论:“是回迁好还是拿补偿金好?”
他细细同我分析。
只凡称得上选择,皆是各有利弊。而人存求全之心,是以左右为难。
周培说:“回迁的话可能我周旋的余地要大些,挑个好户型好楼层。”
我思虑再三,告诉他:“须同尽馨商量后才好做决定。”
他惊讶:“为什么?”
我笑笑说,“这房子是爸爸留下的,她也有份。自然要问过她。”
“也对。”他赞赏地看着我,\"以免日后纠纷.\"
我侧脸躲过他的目光。
隔天我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叫我直接和尽馨联系。她说:“我不方便发表意见对不对?尽馨在我身边长大,但你同样是我的女儿。”
对于这件事态度的拿捏她的确经过仔细考虑。
尽馨却拒绝同我谈这件事。
她在电话那头嚼着口香糖:“遗产?我知道他是我生理上的父亲,但我真的不觉得和他有关系。我未尽过孝,也不奢望他的遗产。”
我耐心同她解释:“父亲以前没有同你联系,是因为母亲一早再婚,他不希望打搅你们。”
“是吗?”她笑了笑,“他想得周到啊。”
“尽馨,”我力图控制自己的声音。
“姐姐,”她半开玩笑地说,“你比我强,你至少拥有了全部的父爱。”
我心一酸,直白地问:“继父对你不好?”
她哈哈笑了两声:“不,他没有对我不好,但,也没有对我好,你明白吧?你知道妈又生了弟弟,有比较就有鉴别。”
她收起揶揄的腔调,正色道:“所以我一早明白,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伸手。”
苦涩。
我不知道父母当初是怎么下了离婚的决心的。做儿女的原没有立场去盘问责怪父母的选择。但记忆中别的孩子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走着走着打个悠悠,那种单纯的快乐,六岁以后,我没再拥有过。
有人说过,不要去感伤你没有的,要感恩你所有的。
然与妹妹的一席话,却让我觉得这种态度本身就让人感伤。
人生而自由,七情六欲张扬,是一次次惨痛经历教人学乖,裹住伤口,裹住手足,裹住思想以顺应这个社会。
悲哀?无奈?然而最悲哀最无奈的是没有时间悲哀和无奈。
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份工作。
父亲病中我辞去了原先的那份。起先试图两头兼顾,后来发现父女相处时日无多,必须珍惜。
上网查询招聘广告,发现离开半年,世道清淡很多。想起辞职时上司STEVE同我说:“等你想回来的时候也不能了。”
现在洋人的中国话比中国人说得好。不但懂得读红楼梦,而且研究三国.
仅凭一技之长就能行走江湖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非要有三头六臂不可。
将就着发了四五份简历。货色普通,贱卖无妨。
着手收拾父亲的遗物。
衣物拣整齐的叠好准备送去红十字会。书捐给希望小学,我抚摩着那一本本教学笔记,低声对父亲说:“会有人读懂你的心血。”
放纵自己沉溺于回忆中,听到门铃响,脱口而出:“爸,我就来?”
尽馨对着我一双红肿的眼睛,一时间无语。
我说:“你来的正好,我在收拾爸的东西。”
她踏进门来,仔仔细细看过每个角落,问我:“这就是咱们以前的家吗?”
我不解。
她挥舞了一下双手,“呃,我是指,我小时候呆过的那个家。”
我摇头:“后来搬过一次,这个地方我和爸住了大概有十五年。”
她看墙上的照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张全家福,她指着照片上的婴儿:“是我?”
我点头。
照片已发黄。尽馨也不再是那个将将50公分的蜡烛包。她长身玉立,穿紧身T恤和牛仔裤。
“这照片一直挂着吗?”
“是,在爸的心里,你们从未离开过。”
“怎么可以这样。”她突然发火,“不肯接受现实,太可怕,妄想凝固时间。”
我想也没想抬手给她一个耳光。
打完之后后退到墙角,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碰到过更多更无端的指责,从没有如此失态过。
尽馨的反应更奇怪,她耸耸肩笑道:“你相信吗?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挨打。”
“不,”我说,“你不到一岁的时候喜欢扯我的头发,有一次实在扯疼了,我背着爸妈狠狠地拍了你屁股一下,打得你哇得一声就哭出来,怎么抱怎么哄都不停。”
“真的?”
“旧帐新帐,你一起算还给我好了。先打哪?脸,还是屁股?”
她轻轻地走过来,拿起我的手,“姐,你再抱我一下好吗?”
我身一颤,随即紧紧的搂住她,方觉心中早有此渴望。失落太久,终于寻回。
放开手后,她低头道:“你会不会笑我?”
我把住她肩:“你会不会笑自己?”
对望中我仿佛照镜子,不,我们并不十分象,但笑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的先皱一下鼻子,然后翘起嘴角,笑开。真是奇妙。
尽馨说:“姐……”语调犹豫。
我鼓励她:“你想说什么?”
她微微偏了头,姿势与墙上照片中母亲相似,还有神情,带点落寞。
我突然想到,照那张照片的时候,母亲的心里就已经不快乐了吧?
尽馨说:“其实,我今天在家里跟妈妈吵了架才出来的,走出来后觉得无处可去,才到了你这里。”
“为什么吵架?”
“为着一个男人。”她说,“还能为了什么?我的男朋友,比我大了15岁,因为这一点,妈不许我们交往。”
“你爱他吗?”我问。
“我不知道,”她惆怅地说,“和他在一起我很舒服,但爱,爱是什么呢。”
我不语。老实讲我不知道。枉活了二十六年,我不曾真爱过。如果今日身死,或者会在黄泉路上悔青了肠子。
妹妹的移动电话响,她看了看,说:“是妈。”
她不肯接。电话就一直响。响了又响。
我拿过来,只轻轻喂了一声,听线那头妈带着哭腔:“尽馨,尽馨你在哪呢?”
我未曾听过妈妈如此说话。在我的眼中她总是理智而镇定的,原也有乱了方寸的时候,只为关心。
我稳住声线:“妈,是我,我是尽染,尽馨在我这里,您别担心。”
妈回过神来,又有些意外,但到底放下一块大石,半晌,道:“那么你劝劝她。”
“我知道。”挂了电话我对尽馨说:“妈很着急。”
尽馨嘲讽地说:“刚才把话都说尽了,现在真不知道怎么下台。”
我笑:“是妈说你跟他好就滚出这个家,然后你接话滚就滚,然后你就滚到我这里来了是吧?”
她诧异:“你怎么知道?”
“肥皂剧中都这么演,”我笑吟吟地说,“可见还是有现实基础。”
她扑哧也笑出来。我趁机说:“妈打电话来就是搬了梯子,你将就着踩着下台罢。”
妹妹走后我打开电视,正在上演家庭剧,父亲大发雷霆,一挥手:滚,滚得越远越好。儿子跺脚,走就走,反正这个家我也呆不下去了。父亲恨恨地: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
我哈哈笑,笑声回荡在屋内,十分凄凉。
很多话只是说说而已,生活自有规律。
隔天我同尽馨联系。
“同妈和好了?”我问她。
“我决定重新考虑这一段感情。”她答非所问,“我还小,日子还长着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男友苦恼了。不过这是爱上年轻女子必然的代价。我转换话题:“房子拆迁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
“我完全没有意见,根本上,我不觉得这和我有关系。”
“从法律上说…”
尽馨截住我的话头,“法律归法律,这是我的决定。”
“好吧,那么拿补偿金,容易分割,咱俩一人一半。”我补充,“这是我的决定。”
“你的决定与我无关。”
我听说有兄弟姐妹为着点蝇头小利打到不可开交。尽馨却这样忙不迭撇清,象足了父亲倔强清高的个性。
无论如何,我亦要做该做的。
也不是不象父亲的。遗传因子作用非小。
我请周培帮我留心房源。他快速计算,老房子建筑面积七十一平米,约可得补偿款五十万,一半则是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的头期”,周培道:“选择余地很大。”
“不,一居室就好。我一个人住,用不了太大。”
他诧异:“你不为将来打算?”
“将来?”我轻笑,“我并不打算筑巢引凰。”
周培略有些尴尬。
我解释:“我现在还在找工作,积蓄无多,为稳妥计,也不敢投入太多。”
他缓过神来,“我替你留心。”
我亦四处看房。以前没有留意这个市场,逛过一圈才觉得自己还是高估自己的实力。不晓得北京哪里来这么多有钱人,某处的售楼小姐骄傲:“我们的房子,均价过万,开盘前一天晚上就有人来排队。”
我骇笑,疯了,疯了。
理智告诉我,这不是入市的好时机。但我没有选择。赁屋而居的成本更高。且我自问并没有承担拖着皮箱满城找房子风险的勇气。
发出去的求职信有了回音。
我穿着整齐的套装去面试,出门时却下起雨来。这时节拿着把滴滴溚溚的雨伞站在写字楼的大堂里颇为尴尬。
犯难之际有人叫我的英文名,回头一看是STEVE这个鬼精。
不是我歧视老外,只是自幼便将蓝眼睛黄毛的唤做鬼子。STEVE是鬼子中的人精,在本国时不过是一介贫民,混在中国七八年讲了口流利中文,竟抖将起来做上高管。
“JULIA,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父亲怎么样了?”他热情地要来拥抱我。
我忙躲开,“我父亲去世了,我来这里面试新工作。”
STEVE耸耸肩,“我很难过。”
“你来这里公干?”我问,以前的公司并不在这里办公。
“啊哈,你还不知道。我转了公司。”他眨眨眼睛,“人往高处走。”
“恭喜恭喜。”我意外。这个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最清楚不过,在这个清淡时节人人但求自保竟让他找到优差。
转念一想时隔半年他尚记得问我父亲的病,也不是没有他的过人之处。
从来职业场上三分做事七分做人。
他接过我手中的伞,“你去,去完了到我办公室来取。”递张名片给我。
我拿到手里一看,哗,销售总监,难为他敢做。
面试乏善可呈。
几位面试官照我看来都不通的紧。
其中一位拿着我的简历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狐疑地问我,“如果真是按简历所写,你断不会甘于屈就我们这种小公司才对。”
我气结。
贱卖人家还疑是假货!
我悻悻地出门,去洗手间补妆,对牢镜子骂一句:TMD,虎落平阳被犬欺。
找到STEVE所在的那一层。
大厅里一个个小小隔断,隔断里坐着衣着光鲜面目模糊的男女,劈啪的敲键盘声,电话铃声,或中或英的话语声此起彼伏------紧张的场面,与工业革命之初的血汗制衣厂并无本质区别。
一个萝卜一个坑。唯我悬在空中,不知何处落脚。
STEVE正在同人说话,看到我,指指身后的办公室。
女秘书忙带我进去,送上杯茶。
我坐在沙发上环视房间,一眼看到墙上挂着斗大两个字“慎独”。
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真是了不得。但我疑心他不过是较为高级的附庸风雅。
“JULIA”STEVE推门进来,“面试的结果如何。”
“恐怕不会有结果。”我照实答。
“太好了。”
我佯怒:“你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他笑开,“我想说的是,你肯不肯过来帮我?”
“你说真的?”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好消息。
“真的,我们以前合作是多么愉快,当时你走的时候我心都要碎了。”他夸张地捂着心口。
这个虚伪的鬼子,我在心里骂道。合作自然是愉快的,他几乎一半的工作量都在由我负担,未见得人人肯如此。
“那么待遇呢?”
“我同人力资源部谈,不低于你以前。”他拍胸脯保证。
“好,我等你的消息。”
走出写字楼雨已经停了,天空分外的蓝。
不知道STEVE做不做的了主,如果可以,倒是不错的选择。
我汇入人流中。
地铁中看到一对小情侣。明明空着位子,女生偏要坐在男生腿上,双手捧起男生的脸用力挤压,做了猪头状,旁若无人的大笑。
边上老太太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我心里却羡慕得很。
自幼端庄,略花哨的颜色都穿不出去,小小年纪就懂得收敛,千言不如一默。
后来才知道错过太多。
垂下头,想起尽馨,伊的紧身小T恤上镶着美丽蕾丝,伊是站在时尚浪尖的女子.
又想起许国为和周培,一团乱麻.
和上眼睛,期盼时间大钟嗖的跳过一格,睁开眼睛一切尘埃落定,已有夫有子有家有业.
嗤的一声冷笑自幻想间挤出来.笑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
烦恼如野草,生命力极强。一阵绞杀过后看世界一片清净,舒展臂膀长叹快活,再低首又见其自暗处顽强发芽。
生命断不可快进,否则立即到达终点。
国为约我晚饭。
他说过来接我,我坚持在餐厅见。不预备做男女朋友,凡事自立比较好。
结帐时我抢帐单,“父亲的事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请你是应该的,应该的。”
他无奈地看我。
出了门斑马线上他牵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有些许汗。过了路我轻轻地抽出手。
他假装闲闲地问:“这几日你见过周培?”
“他在帮我看房子”,我答,“你知道,他是做地产这一行的。”
“哦。”他踢着粒小石子,骨碌碌在寂静的街上滚了老远,仿似少年时。
我柔声道:“父亲刚走,又赶上拆迁,我的工作也没个着落,短时间内,不会考虑个人问题。”
“我明白。”他埋着头。
我实在不好再多耽误下去。其实他是明白的,只是不死心。其实我也是明白的,只是难圆满。
回到家正好接到尽馨的电话。
劈头便问我“那个周培是什么人?”
“爸爸的学生,房地产销售。”我莫名其妙,简短说明。
“和你的关系呢?”
“尚未发生。”我气极反幽默。
尽馨理解力强,“哦,那就是姐姐的追求者了。”她解释,“这个人今天找到我说了些关于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
“让我劝你多做考虑,他说你现在买进一居将来定是鸡肋。”
我匪夷所思:“这关他什么事情?买房子的事情量入为出,我倒想买套复式住着呢。”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至于钱,补偿款不是有五十万,你又何必坚持只用一半。”
“那一半是你的。”我坚定地说。
“狷介。”她轻轻吐出这个词。
我一时没有听清,追问:“你说什么?”
“狷介,”她重复,“你为何要急于同我算帐?明明需要这笔钱,苦着自己也要撇清?你到底是为着我还是为了自己心安?我收了那笔钱,你便从此再不与我来往?”
我呆住半分钟之久。
一时间拿不定自己的态度。她分明是为着我,言语又象针一样。终于抹不开面子,喃喃道:“你还不是一样。”
仿佛看到她在那边狡狤地一笑:“我改变主意了。”
放下电话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妹妹和我是不一样的呢。伊的生活态度比我积极许多。而我是被动的,永远随波逐流,略有些小火花,都怕得很。
也好。长久以来我觉得若有所缺。现在知道缺的那一半在妹妹身上发光。
安稳地睡了好觉。
尽馨的效率非凡,一下子找到房源。
“是我同事的朋友,刚住了半年,人要移民,愿意平价转让。”尽馨转头看我,“我觉得挺合适,你要是买新房,还要等,这个连装修带家具,拎着行李就好住进来。”
我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
房子确实不错。小小的两房一厅,装修很简洁,家具都是新的。看得出原主人家有个小女孩,次卧漆成粉红色,窗帘图案是星星月亮,一闪一闪。
尽馨站在房间里感叹:“多可爱。”
“喜欢的话,你可以来住。”
她笑笑:“这会子说得好,只怕到时候嫌我烦。”
“不会的。”我真心实意地说。
一件大事办好,我踏实许多。房价款五十八万,付了五成的现款,余下的在银行做分期。办贷款的时候需要收入证明,而我还没有工作,妹妹长袖善舞,替我出了证明,又做了我的担保人。
我不是不惊讶的。事情还可以这样做,而且,妹妹出来做事还不到两载,怎么会有如此门道?
“我伶俐招人喜爱,”妹妹叉着腰说我,“象你,整日吊着一张脸拒人千里之外,哪有朋友。”
我语塞。是的。我自小到大没有一个知心朋友。一般女生都有手帕交,对住头唧唧呱呱说心事。而我觉得既然是心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且就象尽馨总结的,我狷介,凡事丁是丁,卯是卯,水至清则无鱼。
我要尽馨的身份证来,想把余款存到她的名下。尽馨不肯给,说:“你自己工作没有还没有着落,下个月的生活费都不晓得在哪里,还穷大方。”
我苦笑,“对,你说的没有错,我是个没有用的人。”
她斜斜地瞪我,眼波流转:“开始自怨自艾了?”又说,“你放心,我若是要用钱,自然会问你要。钱放在你那里,比搁哪儿都放心。”
“是吗?”我摊摊手,“也许我会转性,从此开始花天酒地,也许我本来就个歹人,你再没机会拿走那些钱。”
尽馨轻描淡写地道:“你会吗?”
我有些狼狈,这样轻易被人看穿。自嘲:“看来我的生命如同一部老电影,人人都知道下一幕是什么。”
“难道你希望你的生命是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
“不,我原希望是一个惊喜接着一个惊喜。”
“哈,”她笑出来,“我都早不这么想了。”
我诙谐地说:“我比较纯情。”
也许是因为找房子太顺利了,求职之路愈发坎坷。我相信人的福气是一定量的,这里挥霍了那里就捉襟见肘。
STEVE一直没有给我通知,我打电话过去找他,秘书说他休假。
我又不好意思追着问。
又去面试了几家公司,感觉都差的很。
一家公司问我:“你有半年没有工作,为什么?”
我耐心地解释:“父亲病重,我伺候左右。”
那人居然说:“那么,你是觉得工作不重要?你这么不在乎你的职业生涯?”
混蛋逻辑。
我觉得自己尚不如人市上那些举着“熟手”纸牌的民工,起码他们不用将脚勉强进窄窄的高跟鞋。
好在刚搬了家,太多的东西要收拾。
手上有事做的时候比较不容易胡思乱想。
周培来看我。
房子过户的手续,他也帮了些忙。我们越来越熟捻,但到底,不是那杯茶就不是那杯茶。
他带了新上市的玫瑰香来,我洗净端给他。
他赞:“两三天的工夫就都收拾停当了,尽染你将来一定是个好主妇。”
我干笑。
他试探:“不如出去看场电影?”
我摇头。
他很为难,没有什么话题,只是坐着吃葡萄,看电视。
我想劝他不要再浪费时间,外面大把的女人中意他这号青年才俊。又不知怎么开口。
如果是尽馨,她会怎么说?
也许她会柔柔地:我感激你,但你知道,感激不是爱。
不,这不是她的口气,她多半会直截了当地说:你烦不烦?你累不累?
想着想着不留神笑出来。
周培吓了一跳:“你笑什么?”
我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周培有些惆怅:“认识你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安慰他:“我也不知道。”
“大多数时候你很静,”他突然开始诉起心声,“但时不常冒出句俏皮话,又让人觉得,你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脸发烫。从头到尾我在利用他,他却动了真情。
他看着我,摇摇头,“二十六岁的女人,还会脸红的,全北京怕只有你叶尽染。”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他不答。
半晌他说:“我走了。”
有人说过,与你爱的人恋爱,与爱你的人结婚。但我疑心这不过是一相情愿,到那里找无怨无悔的对手呢?发丝般的裂痕在爱的心中已如同天堑。自己又真的能接受独舞的命运吗?寂寞的守着希望比热闹中绝望好吧?
STEVE终于给我消息,叫我去面试。
朝中有人好做官,所谓面试不过是走个过场。人力资源部的总监热情接见了我,随便的问了几个问题即通知我下周一上班。
签下卖身契我长吁了一口气。
可不是当牛做马的命?略闲几天就心慌。有人玩掉了一辈子呢。
约下尽馨晚饭,报告她这个好消息。
她说:“解决了工作问题,你该正正经经找个男朋友了。”
不看外表,单听说话的口气,旁人一定以为她是我姐姐。
我反问她:“你呢?还在与你那个老情人厮混?”完了,我最近说话口吻有象尽馨靠拢的趋势,人学宽容不容易,学刻薄快着呢。
尽馨没有恼我,笑笑说:“不然怎么样?叫我去找个年龄相当的?一个个急吼吼的奔着前程,眼睛是红的,红的还有青春痘。”
“挂住前程有什么错?老男人难道就不爱钱?”
尽馨莞尔,“老男人才真爱钱如命呢,不过含蓄。嗳,你不如也找个年龄大的,省心省力。”
我算了算,比我大十五岁是四十一,我认真地说:“不,就目前为止,我不能接受四十岁以上的男子。”
“为什么?”
“四十岁的男人没有青春痘,但有啤酒肚。全身发福的还好,就怕本人是瘦的,单胖了肚子,象扣了口锅。”我一本正经地说。
两姐妹笑成一团。这可能是父亲去世后我第一次痛快地笑,有个妹妹真好。
为此我由衷地感谢上帝,如果他老人家真的存在话。
第一天上班听到有同事议论,JULIA和STEVE关系不一般。这不尽是个谣言。只是每个人理解不同。
我安安稳稳地坐着。
中午STEVE请部门的人吃日本菜。
他说:“今天请大家吃饭,不因为是一个星期的第一天,我个人也没有什么喜事同大家分享,是为着欢迎JULIA加入我们这个TEAM。“
掌声。
他接着说:“JULIA是我的老下属,人是极聪明能干的,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再一阵掌声。
我亦客套一番。
虚伪?哈,个个机构都是由这一套支撑着。从开会时的表现就看得出。会非开不可,逢着领导说话下面多数人拿着圆珠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态度谨慎认真。有机会翻阅才大开眼界呢。
如参观后现代画展。
我不大爱干那个,常磕上眼睛想入非非。这也许是我一直做助理席位的原因。
斜眼看旁边的一位男士,他画的很专业,仿佛拍电影时用的分镜头。他发现我在看,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合上本子。
散了会他追上我说:“我叫叶林。”
我猜想他是怕我去STEVE面前告黑状。微笑着说:“巧了,我也姓叶呢。”
“我知道,前一阵子就传过你来的消息,你的中文名字叫叶尽染”,他腼腆,“同事还说我们俩有缘分。”
我侧头一想,可不是,丛林尽染。
或者是怕我多心,他解释:“如果不是国家的政策,也许我会有个妹妹叫尽染也说不定呢。”
我想起尽馨,心中一点温柔。独生子或许物质上比较丰富,但失去的太多。好在他们永远不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
叶林小我个两三岁的样子,硕士毕业还不到一年,人还很天真。
过了几天他偷偷告诉我,他画的是FLASH的构思。他有些个骄傲地同我说:“我是闪客。”发了他的作品给我看。
很有趣。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用。我大概已经老了,觉得单有娱乐价值的东西不值得花费那么多时间。我若是他就多研究如何促销,如何把别人的钱拿到公司的帐目上,进而分流到自己的口袋里。
我的工作是做分析。每个礼拜出大叠大叠的报表。
STEVE真得读得懂那些报表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什么便给他做什么,饼图,折线图,柱形图,做得又快又漂亮。
以至于看到超市的水单脑子里自动分类汇总并考虑要表达什么问题采取何种方式。
在大学里学到的那些东西,真正帮到我的只有一句话,管理科教授说的,你们,在做一件事情前,要先想想,你到底要做什么!
可惜这句话只在小事情上有用。诸如人生,事业,爱情,婚姻这种大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求的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啊,至少我知道我应该在枯萎之前找到那个他,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到无花空折枝。
但并无一本教科书说过具体步骤。
在那个他没有到来之前,我仍需活着,也要快乐。
叶林是个很有意思的男孩子,时常令我哈哈大笑。他有许多新鲜名词,那天他同我说,“元旦假期我要同几个驴友出去玩。”
“驴友?”我怀疑自己开始耳背,“你说的是马户吗?”
他笑,“JULIA,你从来不上网吗?”
我不好意思的承认:“我只看看新闻。”
“驴友是指爱好旅游的一群朋友。”
“啊,”我恍然大悟,“是旅游之旅的谐音。”
他好为人师,再教我,“还有色友,你可千万别瞎联想,所谓色,非女色,乃摄影也。”
真是长见识。
尽馨很看不起叶林,觉得他净挂住玩,整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一点倒和我意见统一……凡事还是实用点好。奇怪的是,叶林也不喜欢尽馨式的女孩子,说她们伪小资。
老实说我不大明白小资的定义,更遑论伪了。女孩子讲究些个吃穿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什么都不讲究的话,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哈,人活着的意义。可见我最近是闲着。经历了丧父,搬家,求职一系列令人疲倦的事情,终于身心安定,遂思虑过多。
尽馨说我:“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坐在家里等白马王子来敲门?”
我合上杂志,“你叫我跟谁去玩?跟同事?免了,上班是他们下班是他们,擦不出火花白浪费时间,擦出了火花又麻烦多多。跟同学?我的那些同学,女的,泰半嫁做人妇,男的,若真有称意的还等到今天?”
“也是。”尽馨发愁,“你的生活圈子太小,而且,你的样子,”她跑过来端详我,“太过朴素。”
“你做什么?”我作势交叉双臂护住身体。
“不如我替你装扮一下?喏,你的头发可以染个颜色啊,还有衣裳,你简直是个色盲…”
“STOP。”我做手势,“我有我的作派,表里统一。”
她耸耸肩走开,我接着看杂志。
三联生活周刊是本好杂志,非常耐看,把枯燥的事情讲得有趣,我看得津津有味。尽馨就比较苦恼些,她到我这里来是为了寻个安静的角落念书,希望有机会去法国留学。法国是浪漫的,但法语书是枯燥的,伊时时伸长胳膊打哈欠。
烦躁了还在屋里蹦来蹦去象只大马猴。
电话响。是叶林打来,他说在附近,想来拿上次我许给他的几张碟。
我应允他。尽馨在一旁说:“那个男孩子。”语气十分不屑。
叶林进门来,我借尽馨的眼光打量他,的确,在年轻人中叶林外型不够时尚,和中年男人比又太稚嫩了,难怪尽馨看不上他。
叶林拿了碟,看到尽馨的法语书“咦”了一声。
尽馨奇怪地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叶林说:“我大学就念的法语呢,看着亲切。”
尽馨立刻同他热络起来,缠住他问这问那,叫我----快,煮杯咖啡给叶老师。
我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我这里没有咖啡,只有茶。厨房里边沏茶边暗笑,伊真是地地道道的机会主义者。这时若我说叶林不好,恐怕她会不肯呢。
第二天上班时,叶林同我说:“你妹妹并不象看着那么矫情,挺随和大方的。“
我笑笑。心知尽馨若使出手段去笼络一个人,那人必会如沐春风。
自此两个人便常在我那里一帮一,一对红。我不管他们闲事。都是成年人,不见得谁就被谁骗了啥。
只总在一旁做电灯泡也别扭得紧。我上街去逛。百货公司,书店,甜品店,最好消磨时间。尽馨说我不出门没有机会,但出了门我也没遇上过谁。
有一次在百货公司,听到广播找人:许国为先生,请到一楼服务台。
心里悸动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的看衣裳。
一个男人去百货公司做什么呢?肯定是陪女朋友吧。我心虚地四顾。又一想,有什么好心虚的呢?再镇定。
或许根本就是重名。
连STEVE都觉察到我寂寞。他关心:“JULIA,不如到我们家来玩,我介绍男孩子给你认识。”
我敬谢不敏,“老外?还是算了吧。”
“古板。”他骂我,“平时说得好,来真格的时候就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咦?”我大惊,“你还知道这句话?”连忙恭维他,象他这种中国通太少,如果有也不是不能考虑,但哪里有呢。
高帽子一个个送过去。洋人到底心思简单,喜笑颜开地同我说,“我认识的中国人也不少呢。”
揩去一头的汗。
我是敷衍,STEVE却当了真。周末兴冲冲地约我家里吃饭。
\"来尝尝我太太的手艺,英式家常菜,可不是在饭馆里吃得到的。\"他摇着肥肥的手指眨眼睛。\"还有位神秘客人,OHO, IT IS A SURPRISE!\"
禁不住被他惹笑。我想来想去,带一束百合花上门,心情竟有少许的激动。也许应该听尽馨的劝告,换件艳丽衣裳?到底父亲去了已有半年,不必尽着素色。
但穿惯了黑白。为这件事情,现去买衣,好象也太过隆重些。
走进屋就看见惊喜。他站在音响前,手执一杯酒,与STEVE说着些什么。细长眼睛,鼻梁高高的,约莫三十岁多些,有种带些个书卷气的沧桑。不算英俊,但气质很随和自然。
我的脸又有些发烫。太不老道。
他们看见我,STEVE介绍:\"方志豪。\"
那个男人微笑点头:\"叶尽染?STEVE常提起你。\"
他说话有些慢,语气温和。不知为何,我听在他娓娓道出我的名字时,心中轻轻悸动。
呵,这就是一见钟情了吧。
可偏偏我是个怯场的主。几乎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手脚不知往何处放。
心里怨恨自己,想,要是尽馨断不会如此。伊一定活泼泼笑语盈然,同父同母,偏我是个笨的。
饭桌上只听STEVE和他的妻子JENNEY说说笑笑,JENNEY的中文不够好,但人够开朗,说笑话说到细微处表达不清,结结巴巴,急得手舞足蹈。STEVE便来圆场。
我根本插不上嘴。只好在一旁傻笑。
方志豪话也少,偶尔赞一下食物的精美。但我猜想只是客气,固然JENNEY的手式不错,尚可下咽,馆子里的同样的东西简直如嚼蜡!食惯中餐,哪里耐受这些。
但也许是我心神不宁的缘故。
饭后略坐了坐便告辞,方志豪也站起身,“我送叶小姐回家。”
STEVE在他身后冲我做鬼脸,拉手肘。
我忍俊不禁。方志豪见我面容古怪,回头,STEVE立刻收敛神情,庄重告别。
电梯里他对我说:“STEVE是个热心人。”
我答:“是啊,真难得。”
他低头沉吟。
男女交往就是这一步最难迈。不过我们的情况又不同,他应该知道我的大概情况,我呢,也约摸知道他做化工行业,是名工程师。
其他?呵,没有什么比直觉更重要的了。
我承认,我深深地被他的气质所吸引。自幼喜欢这种沉默,却又不冷淡的男人。
他会再约会我吗?如果不,我要主动约会他吗?
翻来覆去地想。旁的女孩子早在十七八岁经历类似甜蜜煎熬。我晚熟。以为不会有,但终于来到。
打电话同尽馨商量?不,八字还没有一撇,拿出来说,大惊小怪。哎,真难办。
方志豪并没有故意考验我耐心。第二天清晨的第一通电话便是他打来。
“早。”他说。
“早。”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捧着话筒象是怕化了。
“昨天晚上下雪了。”
“是吗?”我拉开窗帘,真的,不知不觉下了厚厚的一层。
“我出去拍照片,你去吗?”
“好。”我答应。
放下电话,我的心好似要跳出来。又开始发愁穿什么衣裳。天,若女人把选衣裳的时间拿来做研究,怕不得了一多半的诺贝尔奖去。
挑到最后的结果是选了件穿熟的。
最怕穿新衣。我相信,衣裳也是旧的好,妥帖,不担心出错。
方志豪见到我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知道我不算个美人。真正的美人,是象尽馨那样子,流光溢彩,挥洒自如。但是他的眼神令我沉醉。
我陪他在公园里取景。
原来摄影是他的业余爱好。
我笑着问他:“你有没有色友?”怕他会错意,又解释,“呃,我听说,爱好摄影的在一起,互相叫色友。”
他含笑点头:“有,还有聚会,以后,我带你去。”
这是个暗示吗?我心中一阵欢喜。
空气是清冽的冷,地上雪踩着咯吱咯吱的,远处有孩子打雪仗,嬉笑着追逐。宛若天堂。
转周就到除夕。
虽心里早知道势必有这种人皆欢乐唯我孤单的时候,临到时节还是空空落落。
给父亲上了香,我呆坐在暗处。
许久,听到铃声,我抓起电话,却是嘟嘟长声,而非志豪。
讪讪地放回听筒,笑自己期望太多,毕竟相识甚短,未必如此体贴。
铃声再响才反应过原是门铃。
尽馨裹着股冷风进来,埋怨:“只开盏小灯,不仔细看还以为没人。“
我反问她:“你不在家吃年夜饭到我这里来混。”
“吃完了,”她舒服地偎在沙发角落,“有什么意思呢,也不准放炮。”
我知道她是安心来陪我的,周身一阵温暖,到底是自家妹妹。除了她,谁肯这个时候舍热闹而就冷清?
我想到方志豪,有一瞬间的失神。
尽馨过来拍我面孔,“喂,好歹有个笑脸,过年呢。”
嬉闹间门铃又响。尽馨诧异:“谁?你约了人吗?”
过去开门,赫然是方志豪君。
看到尽馨,他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他说:“我来送照片。”
我请他进来坐,他委婉拒绝。
合上门听见尽馨在那厢酸酸地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我哑然失笑。
她又问:“你们何时认识?进展到什么地步?”
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最后摊摊手:“看,就这么老套。将来若是真结了婚,都不好意思提,相亲,这年头也只有我这样的老土才相亲。”
尽馨低头笑了笑,欲言又止。
我以为她取笑我,红着脸推她。
不料她长长叹息一声,带些辛酸地说:“你知道吗?这个方志豪,我认识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尽馨看我面色变倒笑了,“你想什么?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前我还说,这个人活脱脱一块木头,怎么会有女人喜欢。”她幽幽地说:“是他大哥志坚,姐姐,我们差点成了妯娌。”
我猛然醒过来,尽馨已很久没有提过那个大她十五岁的男朋友了。我竟忽略了。或者是从心底里便不赞成故视而不见?
“我同志坚分手,是去年中秋他母亲命我们速速结婚生子,而我不肯,当场吵翻。”她懊恼,“如果早知道你会和志豪走,当初便留些余地。”
“你后悔与他分手?”
她摇头,“不,我已想清楚,我会同他走,不外是因为寂寞。”
“那便没有什么。”
“我着实惹恼了老太太,姐姐,恐怕你和志豪的路不会平坦呢。”
我安慰她,“如果志豪真心爱我,自然没关系,如果不,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着轻松,心里却有些忐忑。待尽馨睡了,打电话给志豪。
“你知道尽馨是我妹妹。”
他淡淡地说:“你们不象。”又问我:“你看了照片没有?”
我老老实实地答:“还没有。”
“哦。”他语气中有些失望。
我握着电话不晓得说什么,真正关心的事情却不好拿出讨论,而我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扯闲话。
他仿佛读懂我心思,缓缓道:“有些事情,慢慢看着再说,不要顾虑太多。”
尽馨说他是块木头?我可不那么认为。
上班后我将志豪给我拍的照片放在抽屉里,时时拿出来端详。叫旁人看来仿佛自恋,然我真正思想的,却是镜头那端的他。
这照片,是他眼中的我。心如满月,静静感受他欣赏的眼光。
STEVE凑过来,看到照片,吹一声口哨,“方的作品?”
我报以灿烂笑容。
“早知道你们会合适。”他得意洋洋。
“是啊,”我恭维他,“您老人家看人一惯眼光独到。”
STEVE登时踩上了云朵,“哈,我老人家。你们不是叫毛做老人家吗?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我同毛一样伟大?”
我问他:“你和志豪是朋友?你们在一起谈什么?他那么静,而你简直是个促狭鬼,还爱带着高帽子。”
“这顶高帽子可是你送的。”他不依。
“货已售出,盖不退换。”
STEVE凝视我,“爱情真是有魔力的,JULIA,你较以前开朗许多,仿佛穿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谢谢你,STEVE。”我真心实意地说。
他笑得合不拢嘴。这只鬼是只善良的好鬼。
歇了歇他说:“我同方交好,是因为我们都喜欢巴赫。”
一个趔趄。志豪喜欢巴赫?天。别说是古典音乐,就是流行歌,我也唱不上一句半句。
虽然似乎帕瓦罗蒂曾说过:“我爱我妻子的五音不全。”但后来两个人确实离了婚。
约会中我委婉地向他陈述了我不幸是个乐盲之事实。
他说:“如果我整晚放着巴赫的唱片,你会觉得困扰吗?”
“并不。”我惊讶他有此一问,“虽然我辨不出这一支曲子是C大调,那一支曲子是D小调,但无论如何,美好的音乐总是美好的。”
他温和的握住我的手。
“你看,”他说,“世界上有许多种花,名字都是人取的。但你知不知道这朵花叫什么名字根本也无损你享受它的美丽是不是?”
我深以为然。
讲给尽馨听,我喜孜孜不害羞地夸:“简直象哲学家说的!”
尽馨大感兴趣:“想不到那段木头哄女孩子还真有一套。”
“不许叫他木头。”我嗔怪。
“那么加个姐夫好了。木头人姐夫和木头人姐姐。”尽馨大笑,“简直想象不出以后你们家,真真会掉根针都听得见。”
才不是。
熟了以后,我发现志豪并不象他们说的那么沉默寡言。是的,他的话不多,但句句讲得精辟,顶有幽默感。
我们在植物园里拍花朵……不知不觉,春天已经到了。志豪看中一个角度,却有一奇异装扮的女子霸住搔首弄姿,谋杀无数胶片。
志豪默默站在旁边等足一刻钟。
待她走,我忍不住咕哝“丑人多作怪。”
志豪不动声色说:“敝帚自珍。”
我几乎笑断了肠子。
但也许只因为是他说的,所以我觉得特别好笑。
整个春天,我忙于恋爱。夏天到来的时候,已颇有大局已定的感觉。
而这些日子,尽馨用于筹划自己的未来。试已经考完了,开始申请学校。伊到底年轻有冲劲。现在即使是哈佛的全奖,要离开志豪的话,我也不肯呢。
某一天我说:“叶林那样帮你复习,考过了要好好谢谢人家才是呢。”
尽馨支吾。
我心想,管这么多做什么呢?便也不再追问。
在公司里看到叶林,维持着同事之间应有的礼貌。但觉得他明显的瘦了,也不似以往活泼。
下午茶时间我倒杯咖啡给他。
他突然问我:“你了解尽馨有几分?”
我唬了一跳,想了想答:“我不必了解她,我只需知道她是我妹妹。”
他不再说话,两眼失神的望着前方。
果然这两个人有段故事。
是晚尽馨到我这里吃晚饭,她说我的手艺比家里的钟点工强太多。
“志豪爱上你是否与你做得一手好菜有关?”
我正将一盘菜端上桌,觉得她问得突兀,随口答她“我想没太大关系罢。”
“他爱你什么?”
“我不知道。”我洗洗手坐到桌前,“这你该问他。”
“那你爱他什么?”
“呃,”我搜肠刮肚,“说不上来。”
尽馨很失望,“把后半生交付给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你觉得心里塌实吗?”
怎么不塌实?我想着与志豪一起慢慢变老的样子心里就美得不得了。
我学着志豪的口吻:“有些事情,走一步说一步,想太多也没用。”
后半生不晓得要遇到多少事情,怎可能想得周到…而且,如果尽想着种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哭都哭死了,哪里还有力气恋爱结婚。
我将下午同叶林的对话告诉她,并且说:“叶林是个好男孩子,不过能不能托付终生,你得自己考虑。”
“你不了解,”尽馨低着头,“事情不象你想得那样简单。”
我抄着手笑,“还有什么?不过是他爱你,你不爱他,或者是你不确定自己爱不爱他。男女之间,还有什么新鲜花样不成?”
“我确定我不爱他。”尽馨吞吞吐吐,“但是,我和他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生了关系。”
“什么?”我睁大眼睛。
“一起出去玩,多喝了几杯。”她解释。
“别拿这个当借口,”我说,“所谓酒后乱性的事情多半是借着酒劲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情,我不相信你当时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尽馨不出声。
我叹口气,问她:“你怀孕了?”
“不,不是我,”尽馨道,“是叶林。”
“他怀孕了?”我失声道,“这不可能。”
尽馨埋怨,“难为你还能说出这种笑话。”隔了一会她说,“他执著得认为自己该负责,要同我结婚。”
“不行,”我断然道,“不能用一个错误去解决另一个错误。”
尽馨握住我的手:“还以为你会骂我。”
“骂你有用吗?”我说,“事已至此。而且你今年多大?二十有三了吧?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有什么后果也得自己担,谁也帮不了你。”
我的语气不知不觉地严厉起来。
尽馨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看着心发酸,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她也瘦了,小猫一样依偎着我。根本上她还是个孩子,寂寞地渴望爱。
半晌尽馨问我:“我可有机会寻得真爱?”
我安慰她:“会的,就象人们常说那样,也许就在街的下一个转角。”
再见叶林时我有些尴尬,也怕他拉住我絮絮诉说,不知如何回答。
他仿佛也了解我已洞知真相,然存着自重的心思,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只有飘忽的眼神偶尔流露出些许酸楚。
不久他提出辞呈。
见惯人来人往,叶林的公事做得也不算顶好,STEVE只稍做挽留,便大笔一挥,准走。
大伙凑了份子吃送别酒,席间有人问:“准备做什么?”
叶林答:“去法国,再念几年书。”
纷纷赞志向高远,祝锦绣前程,频频干杯。
叶林踉跄着去洗手间。
我跟了出去,低声问他:“你这是何苦?”
他惨然一笑:“如果没有争取过,我不会心死。”
“尽馨不一定适合你。”
“我爱她,”他乘着酒意,“如果要寻个合适的人结婚,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我爱她。”
我发急,脱口而出:“她不爱你。”
“这有什么关系?”他反问我,“我只为自己的心。况且,她现在不爱我,未必以后不爱我。”
他推开洗手间的门进去,随后听见呕吐声。
我站在走廊上,百感交集。
也许是我闭塞,除却那些赚人眼泪的电影与连续剧,我没有听过这种撕心裂肺的表白。我原觉得人该是理智的,聚与散要处理的不着痕迹。
感动,却又为尽馨担心。
但她在听到这些个话的时候只应了一声:“哦,我知道了。”
我说:“没想到叶林竟是个至情至性的男子。”
“拜托你不要这么文艺腔。”尽馨不耐烦。
“他跟了去,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他的决定与我无干,我的事情也与他无干。”
“到底是因你而起。”
“也许他只是为自己的决定找个浪漫的理由而已。”
“是吗?”
“姐姐,”她叫停,“我们不要谈这件事了。”
对于尽馨来说,叶林不过是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她不知道自己随性的举动改变了另一个人的人生道路,也许是好,也许是坏,但都覆水难收。
志豪说:“尽馨太过任性。”
我又护短,“叶林也并非稚儿,凡事皆自愿。”
“你说的对,”他承认,“咎由自取。”
我忽然想起志坚的事,志豪对尽馨不免有看法,只是不提而已。但我同他来往这样久了,尚未见过他的家人。
当烟雾笼罩眼睛的时候,看不清嫌隙,可迟早需面对。
世界没有完美之事,这我心知肚明,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我宁愿逃避,象只鸵鸟------但沙子里如此安逸。
终于还是到了尽馨离开的时候。
父亲忌日时我们曾一同去拜祭,两个人在碑前默站了许久。逝者如斯,我们仍须同生活死缠烂打下去。
在机场我见到母亲和她的爱人。
母亲显然是哭过了,眼睛是红肿的。那个男人看起来气定神闲,风度翩翩。不得不承认,与先父相比,他和母亲更般配些。
我曾经怨过母亲,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看问题日渐客观。
这一年有尽馨陪我走过,已是福分,人不能要求太多。
尽馨没有多说什么,只大力拥抱了我一下,转身入闸口。
她没有回头。
母亲又开始啜泣,她的爱人搂住她肩膀低声安慰。
我悄悄走开,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正凝望尽馨背影。
他穿着浅灰色衬衫,本白麻质裤子,身型修长。有一些年纪,却还很时尚。正是尽馨喜欢的那个类型。
他注意到我,走过来,“叶尽染?”
我点点头,“方志坚?”
我们并肩而行。
他惆怅地说:“她走了。”
“天下原没有不散的筵席。”俗语真是个好东西,在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总可以找一句来救急。
“你很看得开。”他说。
“不看得开又怎么办呢?她自有她的追求,人的生活方式是不同的。”
“是啊,”他感叹,“尽馨是那么的多彩多姿。”
“无论如何,至少你们曾经有过愉快的一段日子。”
他笑笑,“你不必安慰我。失恋是我的专长,自十八岁失到三十八岁。”
听他如此自嘲,可见是伤愈了。
我好奇地问他:“为何运气如此不好?”
他答:“我求索我得不到的,又拒绝我能得到的。”
可不是。
他的手机响,接听后面色大变,急促地叫我:“快,志豪出了意外,我们去医院。”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响,手脚都不争气得抖起来。
方志坚到底年长些,边跑向停车场边吩咐我:“镇定些,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只恨车子开得不够快。
赶到急症室门口,竟是冷冷清清。
推门进去,几个护士在收拾东西。
我颤声问:“刚才送来的那个男人呢?”
一个小护士头也不抬地说:“推太平间了。”
我的心口仿佛被大锤猛力地击中,舌根发甜,飘飘忽忽地听见有人惋惜:“这么年轻,哎。”
方志坚扶住我,亦泪流满面。
生离死别,天啊,为什么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面对。我甚至还未对志豪说过我爱他,总想着以后大把的机会,总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整个人如坠入深海般冰冷。父亲去世时早知有那一天,我只是哀伤,并无这种万念俱灰的痛。天下原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刚刚这样说过,不承想一语成谶。
志坚唤我:“叶尽染?”声音如隔了几个世纪远。
我张开嘴巴应他却完全不能出声,只有泪水扑簌而下。志豪,志豪,我竟不知我如此爱他。
突然一个女声热辣辣地响起:“你在做什么?这是唱的那一出?”
志坚称呼她:“妈。”
我艰难地转过头,这就是志豪的母亲?一个胖老太太,面色红润,带着嗔怪的表情。
她指着我问志坚:“这个女人看着有些面熟,她怎么了?”
志坚抹了把泪,“妈,志豪……”他哽咽。
“我才刚骂过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事情一点谱都没有,跟人家去踢个足球,居然能把腿踢断……”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忘情地拉住老太太的手,“您说什么?”
这时刚才的小护士从急症室里走出来,边走边同另一个护士说:“你说这男的是不是不孝,家里人把他培养到了博士,结果,为了个女的,跳楼了……”
我情知自己错把李鬼当李逵,白哭了一场。
老太太自顾唠叨,“我说我那二儿子,平时四平八稳的,没想到居然摔断腿,他可还没结婚呐,这要是瘸了可怎么办。”
“我不在乎。”我冲口而出。
老太太疑惑地看着我:“你是谁啊?”
志坚解释:“她是志豪的女朋友,刚才,我们还以为…”
“志豪在哪?”我打断他的话,“我要去看他。”
满心欢喜地坐在志豪的床前,看着他,他的额头上也有小小伤口,贴着个创可贴,我傻呵呵地乐着。
他怪我:“我跌断腿真的那么好笑吗?”
我将头靠到他的胸前,“你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抚摸我的头发:“你这个傻女人。”
这时听到志坚在走廊和老太太说我:“她叫叶尽染,是,他们谈了好久的恋爱了,怕您反对,没敢告诉您。”
老太太似乎是发了会子呆,半晌说:“是尽馨的姐姐啊,也罢,这是老天的安排罢。”
我同志豪相视一笑。
老太太临走时把我叫到一边问:“你们打算什么时间结婚?”
我低头拧着衣角:“也要志豪先同我开口才好。”
此情此景,要尽馨看到,怕不笑歪了嘴。
我发E-MIAL给她,告知她这段故事,末了添上一句,志豪和我预备在不久之后寻个吉日登记结婚。
尽馨很快回信,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还是很为我高兴云云。
她写到:“无论如何,婚姻是个合理的制度,尤其适合姐姐。而我,”我仿佛看到她轻笑了一声,“想要的,远不只一个归宿。”
我不大同意尽馨的观点…虽然通俗的说志豪不错是我的归宿,但我并不觉得他局限了我的自由。
我坚持一个女人还是需要爱与被爱的。尽馨不愁人去爱她,这时候叶林也该到了吧,事情会怎么发展?我只愿她能遇到一个让她倾情相爱的人,共度了一生。我这颗心,才放的下呢。
出院后志豪还是有点跛,拿着根金属手杖支撑,象个大人物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怎么看怎么好,就算跛了,也觉得是增加了魅力。如歌中所唱,太快乐就跌一交都有趣。
在街上遇到周培。
寒暄了几句,不过是现在过的还不错吧哈哈哈之类的话。
他发现志豪的脚是跛的,诧异地看我,眼光流露些许惋惜。
我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尽染这个人,千挑万选,选了个瘸子!
但我觉得顶满意。
后来志豪问我:“也许我的腿,一辈子都好不了呢,嫁之前可要想好哦?”
我答他:“那么,我就管你叫跛豪,多么响亮的绰号。”
不得不承认,上帝对我还是眷顾的。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