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九轩澈

1、第 1 章

　　刚到下午，天气便昏暗起来，撒拉弗站在前厅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去，光线暗淡，风声呼啸而起，侯爵府庭院内挺拔龙柏的树冠被整个儿吹破，抵制得徒劳，云层翻滚怒吼，阳光胆小的四散逃窜，留下视野里无边的昏暗。
　　有根神经仿佛在右脑的某个角落里崩断，整个世界都模糊在视线中，撒拉弗伸手覆上右眼，另一只手徒劳的蜷起，指关节泛起白色。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有仆人前去开门，很快传来通报：“少爷，埃尔文少爷来了。”
　　“埃尔文？”撒拉弗抬起头，看见淡金发色的男子带着庄重的走到自己身边。
　　“五哥……”声音很轻，却仿佛传进心里，撒拉弗微微张了张嘴，整个心中早已无声无息，埃尔文点点头，“五哥，我家马厩里都是枣红马，我想，借你一匹黑马。”
　　“唔……”慢慢转动视线，撒拉弗垂下眼帘，引着埃尔文向马厩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马厩，皮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吱嘎作响，两人却都没有理会，只是沉默的走着，很快，撒拉弗站定在一匹黑马前：“这个吧……”
　　“好……”埃尔文拿起搭在旁边的马鞍，自顾自的搭在马背上，并将皮带在马腹部扎紧。
　　“可以，走了吧……”看着埃尔文熟练的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撒拉弗将手覆在嘴上轻咳了两声。
　　“唔……”埃尔文和撒拉弗一起牵着两匹黑马向门口走去……

　　平时人语喧杂的街道上，此刻却似乎因为天气的原因变得冷清起来，有风卷着纸片从两个骑马的男人身前飞过，然而两人却只是静默的坐在马背上，任狂风携着砂石打在脸上。
　　帝都优岚的街道两旁，暗灰色砖墙带着残碎的伤痕，粗糙的梁木门板上依稀显露出年轮的痕迹，马蹄优雅的踩踏在铺路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低头望去，石板缝隙之中露出的土色也几乎都被几株杂草一一掩去。
　　撒拉弗转过头去，看到了在他身旁策马而行的男子埃尔文，淡金色的短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经过修饰，只是任它们散乱着盖在眼前，黑色制服肩部的金色搭扣被故意的摘去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团黑，撒拉弗转回头来，想起埃尔文曾经说过：“我最不喜欢黑色的衣服，因为这样会衬得我的皮肤更加苍白。”然而此时却……
　　“五哥，”埃尔文蓦然打破了沉默，在呼啸的风声中清晰的说道，“你看，桃花开了呢……”
　　“唔……”

　　拽住一边缰绳的力度迫使马匹向左转过弯去，在将谢的夕阳下展现出来的是一座布满岁月痕迹的灰色小楼，楼前，站着几个同样身穿着黑色制服的人……

　　这是葬礼，黄昏开始，却不知何时结束……

　　撒拉弗和埃尔文同时跳下马来，有人将马牵去，另几个走过来，却少了往日见面时带着调侃味道的大声招呼，取而代之的是垂下眼帘的低声寒暄。天气仍然没有一丝转好的征兆，有负责的人站过来：“人都差不多了吧，开始吧……”
　　撒拉弗，埃尔文和另外三个同样身着黑色制服的男子站到一起，人群中起了小小骚动：“抬棺人怎么只有五个？为什么是奇数？”却久久没有得到回答。

　　为什么是五个？因为第六个正静静的躺在棺中……
　　直到现在还能够清晰记起六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结拜为异姓兄弟时的情景……然而此刻，他们的一个兄弟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
　　时过境迁，那曾经几乎踢破的门槛从此终于无人踩踏，那马蹄声在夜间也会响起的道路终于成为静路空街，从此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与那棺中人毫无牵扯，光阴迁徙流转只能让联想回忆偶尔流连……
　　息了起伏的尘烟，停了歌舞的升平，从此，人生消寂，又是轮回……

　　五个男人中的领头者，亦是六兄弟的兄长，低敛了眉目，走上前第一个抬起棺首，撒拉弗和另外三个兄弟也鱼贯而前，将整个棺身抬起，沉重的感觉不仅压在肩上，更坠在心头……
　　正在此时，有片叶子发出了清晰的“噼啪”声，视野中匆匆划过一条短短的细线，又一条，接着还是一条，随后几乎转眼的工夫，暴雨来了，是雨，下雨了，洋洋洒洒，天空自远及近，将整个世界包围起来，雨声气势逼人，然而五个兄弟却未曾迟缓了脚步，泪水，从未轻易流下，只因那曾经少年的内心深处从未有过一种叫做软弱的东西，然而今天却让眼泪恣意挥洒，只因从少年时起灵魂深处的情谊便是如此深沉。
　　泪水混着雨水打在脸上，一直流到撒拉弗的嘴里，苦涩的味道漫开在味蕾上，原来，竟是这般味道……

　　余晖已尽，五个兄弟站在墓前沉默无语，却始终没有人愿意离开，他们的兄弟，从此在这里长眠，时移风动，生命，化为圣洁花朵，在另一个世界坚强绽放，而逝者的名字，从此，永远的留在石碑上，更刻在了他兄弟们心中……
　　有力量拖住了撒拉弗的袖口，余光看过去，却是六人中最小的埃尔文，转过头去，面色白皙的男人视线始终望着远处的一点：“五哥，你看，这里的花也开了……”伴着话音，撒拉弗听见埃尔文指关节响起的细碎声音……
　　抬头，雨后的天空格外晴朗透明，白色的飞鸟从空中划过，刺痛感又一次从大脑传来扩散至右眼，撒拉弗伸手覆在上边如同往日覆住他那逝去兄弟的肩膀。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看见他兄弟的唇角泛起的微笑……

　　二哥，花开了，天堂上的你，看见了吗……
　　二哥，别忘了，回家的路……
　　二哥，来世，咱们还要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