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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师兄与师妹 ...


  •   临安,江府别院。

      积雪浮光,有红梅一枝,斜过墙头,殷殷如血。

      几骑远远而来,当先一人青衣白马,剑眉星目,气度沉稳内敛,一脸倦色下却有着掩不住的焦虑。

      门前持竹帚扫雪的灰衣小厮抬眼,不由得一怔,随即轻呼:“可是许公子回来了?”

      青衣男子翻身下马,一扔马缰,拦住门房,沉声问道:“七小姐呢?”

      “回公子的话,七小姐在疏影苑赏雪。”小厮垂下头。

      许轻寒今年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双亲早早离世,因生母是江老夫人的好友,便被江家抚养长大。他天分高,仗着手中一柄月痕剑,二十出头便已是江湖中数得上的人物,又因人沉稳细致,颇受江家老夫人信任,虽是外姓,在江家的地位却不同一般。

      穿过几重院落,许轻寒停下脚步。

      雪悄无声息的飘落。

      梅树下立着一个素衣少女,撑着把四十八股的紫竹伞,鸦羽般美丽的长发松松的挽着垂落,那寂寥的神韵颇像一幅写意的画儿。

      少女在看枝头的梅花。

      红梅已快开到尽头,沉甸甸的好似随时会跌落下来,带着一丝残破的凄伤。

      而少女却正年轻,因为仰着头,脖颈处便拉出流畅的曲线,优柔的延展开来,在下巴尖处略略一顿,那一顿的婉转,便停驻在了人的心上。

      “舒雪,你又在那里发呆么,穿的这么少,小心别染了风寒。”许轻寒咳嗽一声,提醒道。

      那少女转过头来,叹息:“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可叹人生匆匆百年,转瞬即逝,世人却多专于勾心斗角,尚不若这疏影暗香来的自在。”抬眸,殷切看向许轻寒,“不知,师兄又怎么看?”

      “……”许轻寒的嘴角有些抽搐。

      半晌,他忿怒道:“我纵马三天三夜从桃花坞赶来,你就对我说这些吗?”

      少女挑眉,一脸悠然神往:“桃花坞?说起来,桃花坞的苏白衣倒是欠我一坛十年醉红尘,师兄,莫非你替我向他讨了来?只是这时节最相宜的还是冬风酿,那醉红尘还是要就着桃花坞的十里桃花品才够意境……”

      许轻寒默然无语,悲伤的闭上双眼。

      良久,终又不甘心的愤愤补上一句:“真不知道师父师娘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此少女名曰江舒雪,与许轻寒同为武林名宿云中散人门下,她是江湖四大世家之首江家江老夫人幺子江近枫的独生女儿,自小流落在外,只因当年江近枫恋慕药王谷传人苏曼华,拒绝家里安排的亲事,惹恼了江老夫人,被逐出家门。

      江舒雪七岁丧父,几经辗转才得以拜云中散人为师,两年前云中散人携夫人出游,嫌她累赘,许轻寒奉师命星夜赶赴他们隐居的红枫谷,将不幸打扰了师父师娘二人世界的小师妹连夜打包带走。

      昔年江老夫人将最心爱的幼子逐出家门后不久就后悔了,只是抹不下这个脸,等着小儿子先来认错,谁料想不过数年,噩耗传来,江近枫英年早逝,妻女不知所踪。此次许轻寒将江舒雪带回后,说明了其身世,江老夫人欣喜异常,立刻举行宗族仪式,认回了这个白捡来的孙女,并委以重任。

      于是,一夜之间,许轻寒由师兄变成了部下。

      江舒雪根骨清奇,是少见的练武奇才,许轻寒在云中散人门下习武九年,已是江湖上有名的青年剑客,而他心知,江舒雪的武功却还在他之上,便是在整个江家的年轻一代中,亦属翘楚。

      只是,她的脾气,实在有些……奇异……

      说到底,还是她那近乎传奇的师父惹的祸。

      云中散人的妻子,人称“素女如雪”,也是昔日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此女貌美,才高,性傲,年轻时视天下男人为粪土,行走江湖时,身畔总有一群倾慕者随侍左右,嘘寒问暖。她不胜其烦,拔剑砍之,其中就有江舒雪的师父,云中散人。

      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动不动就拔剑的淑女还是让人不太吃得消的,唯有年轻时的云中散人,被砍了一次又一次,颇有乐在其中的意味,两人纠缠许久,终于结成良缘,相伴退隐江湖,也算皆大欢喜。

      退隐后淑女升级为师娘,自重身份,除了砍砍云中散人,也不太动兵刃了,闲下来的师娘很是忧郁愤懑,觉得满腹才情被辜负,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才女一旦忧郁,便见花开花谢伤感落泪,望云卷云舒满腹愁思,如此这般,最是伤身,云中散人见状不好,生恐夫人积郁成疾,火速收徒一名——也就是许轻寒,以供夫人赏玩。

      然而许轻寒虽然长得也算清俊不凡,性子却沉稳严谨,无趣的很,兼之入谷是已是少年一枚,无法激起师娘大人的兴致。

      万幸的是,此时,江舒雪横空出世了。入谷时,她还是垂髫稚子,且流落在外时很是吃了一些苦头,因此瘦弱不堪,很是激起了一把师娘大人的母性光辉。再加上那时的江舒雪带着小兽般的警惕,经常对着身边的人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很是有趣。

      师娘大人终于找到了值得她奉献自己美好时光的事业——驯服这小刺猬,喂养成小猪,再将她培养成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女子。

      在师娘大人的眼中,完美的女性是不需要学针线女红,更不需要学如何相夫教子的。只会洗衣做饭的女子是可悲的,只知以夫为纲的女子是没有理想的。

      作为完美女性,一定要美貌与才气并存,具体请参看师娘大人。

      江舒雪的母亲苏曼华是当年誉满江湖风光无限的美人神医,江舒雪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于是师娘大人抱着不满八岁小手里还牢牢抓着猪蹄傻笑的江舒雪,审视了半天,终于叹息一声——这丫头连啃猪蹄的样子都如此可爱,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实在是用不着再画蛇添足。

      珍藏多年的眉笔胭脂无英雄用武之地,师娘大人很想仰天长啸。

      至于气质方面的培养……

      有了江舒雪后,每次师娘与云中散人月下散步,都要带着她一起,以接受她夫妇二人浩然才气的熏陶。

      偶尔许轻寒也会被拉去,于是每每看见云中散人花下舞剑,卷起片片残英和尘土,师娘一身飘飘白衣在月下弹琴,长发在风中一丝丝飞舞,他便不由自主的想回屋多加件衣服。

      师娘嫌许轻寒愚笨,这种有意境的场合十次里也就叫他去个一两次,而江舒雪却是次次不落,许轻寒因此很是同情了他那小师妹一把。

      在一次偶然看见师父师娘踩着谷里小水潭上的莲花仪态万千的飞来飞去,而小江舒雪躲在石头后面呼呼大睡的时候,许轻寒终于释然了,小师妹天赋异禀,无须担心,真是可喜可贺啊。

      一刹那间,他有了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事实是残酷的。

      一年前的那一天,正是许轻寒带刚出谷不久的她前去视察江家产业的日子,看着江舒雪数九寒冬摇着一把书卿坊出品的水墨纸扇,一身白衣男装,宛如第二个师娘一般对他无限风流的回眸一笑,许轻寒悲摧得想去撞墙。

      “风度,注意风度,师兄。”见沉浸于往事不堪回首的许轻寒一会儿咬牙一会儿握拳,江舒雪恰到好处的蹙眉。

      “……”许轻寒无奈的吐出一口气,挥挥手,“先说这次找我什么事吧。”

      “原来你还不知道,红叶没有告诉你吗?”风吹过,江舒雪悠然拈住一朵从枝头飘落的梅花。

      “我知道什么?接到你的信我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许轻寒转过脸去,没好气的说道,接过身旁乖巧侍女递来的狐裘,细心的给江舒雪披上,末了,打了个漂亮的双飞结,手法熟练已极,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江舒雪笑眯眯的摆了摆手:“是好事哦,要给你发红蛋。”

      “红蛋?什么红蛋?”许轻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笨,就是说,我可能很快就要多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侄子或小侄女了。”江舒雪微笑。

      “真的?难道是四公子吗?这么快?这可真是好事啊。”许轻寒心中一喜。

      “不,是连玉表哥呢。”

      “连玉公子啊。”许轻寒点点头,突然一愣,“不对,连玉公子还没娶亲呢?怎么会……他人呢?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不用了,他现在被五花大绑关在柴房里呢。”江舒雪好整以暇的把玩着头发梢。

      “什么?”许轻寒大吃一惊。

      张连玉是江舒雪的远方表哥,在江家这么一个历史悠久的武林世家里,在一家子练过霹雳掌连环拐子腿雷霆剑的动不动就拔刀砍人或被人砍的家所谓“少侠大侠女侠”里,这位,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厚道人。张连玉年纪轻轻,武功平平,算盘打得倒呱呱叫,见面对人三分笑,偶尔出门一趟总是不忘大包小包的带礼物给家里那些满地乱爬的小娃娃们,江舒雪刚来江家后,很不受那些鼻孔朝天的江氏亲戚们的待见,倒是这个总是一脸憨憨笑容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对她不错,每次出门都不忘多捎份礼物。
      虽然江舒雪对他连玉表哥每次都献宝般送她胭脂水粉,还是同一家的胭脂感到很无奈,但她还是客客气气的都收下了,每次看到屋里堆得高高的胭脂盒子,她就感到人生很悲凉。
      其实,连玉表哥啊,我不缺胭脂,我比较想要你送我大侄子那盒福寿堂杏仁酥啊。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大侄子吃的一身的点心渣,江舒雪很是悲愤。

      五日前,张连玉在江家所有孩子和江舒雪期盼的目光中回来了,然而,遗憾的是,这个在江府有名的老实人还没来得及分发礼物,就被内刑堂五花大绑,捆成死猪状扔在了柴房。犯了众怒的内刑堂主事现在已称病不出,成天在家长吁短叹,而他家娘子养的鸡鸭已被一群怒火中烧前来寻事的江氏小狼崽子们拔光了毛。

      而目前临时执掌江家武烟阁四大楼之一——明月燕子楼的江舒雪,则在昨日黄昏时分,踩着一地暮色,探望了刑堂主事一家老小,在他们的热情挽留下一起用了饭,之后又和刑堂主事宋先生促膝相谈,直到深夜。

      然而,这些许轻寒并不知道。

      “连玉公子犯了什么错?”他很关切的问,那个好脾气的年轻人,一向很得人心,怎么突然被关进了那个从来不堆柴专门用来关押犯错人员的柴房?当然,这个变相的牢房等级还是很高的,只有江家自己人才能进,像许轻寒他本人,虽然颇得江老夫人青眼,在江府地位挺高,想进去还是差了点资格的。

      “据说,是因为连玉表哥和人在青楼谈生意喝醉了酒,稀里糊涂的,呃,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儿。”江舒雪叹息着捂脸。

      “……”许轻寒脸上清白交错,很是尴尬。

      江舒雪不屑的“哼”了一声:“你猜,苏家姐姐若是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许轻寒遥遥想象了一下张连玉那未过门的妻子——苏家大小姐一脚踹开江府大门,啪啪甩着鞭子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个,连玉少爷不是那种好色之徒,除了生意需要,从不出入烟花场所。再者,就算他一时糊涂,酒后失德,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也没必要处罚如此之重啊!”许轻寒咳嗽了一声,不自然的问道。

      “一时糊涂,酒后乱性,恩,这个说法不错。”江舒雪拈着一朵落梅,含笑道,“可惜连玉表哥一时糊涂的那位姑娘,不是青楼女子,她姓欧阳。”见许轻寒没反应过来,她又补充了一句,“欧阳晴,永安堂柳家已故大公子的遗孀柳夫人。人家现在可是找上门来了。看老夫人的意思,恐怕连玉表哥会倒大霉。”
      “什么?欧阳晴?”许轻寒失声惊呼,无怪他如此吃惊,柳家大公子的遗孀欧阳晴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欧阳晴貌美如花,是江湖百花谱上有名的美人,兼之欧阳家财大势大,对自家这唯一一个女儿甚为宠爱,嫁妆极其丰厚,当年上门提亲的人真真是踏平了三层门槛,可谓盛况空前。经过一番角逐,欧阳晴嫁给了风头正劲的名门子弟“断浪刀”宋岩,可惜她嫁过去没多久,宋岩就得了痨病故去了,在这之后,欧阳晴又嫁了两次,然而,不论她嫁的是身体倍儿棒的名剑浪子,还是风华正茂的唐门子弟,通通都在两年内准时去地府报道,柳家大公子是第四个,据说,是因为当时的柳家形势危急,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急需外援,柳家大公子这才挺身而出。当然,他也没能撑多久,不过得到欧阳家支援的柳家境况现在已大有好转,柳公子总算没有白白牺牲。
      欧阳晴命硬一说,从此传遍江湖,只是,命硬成这样,也实在是有些罕见。
      当然,许轻寒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些。欧阳家与江家素来不睦,沾惹上欧阳家的事儿,一向英明的江老夫人都会失态。张连玉若是真的和欧阳晴有了瓜葛,很可能会被江老夫人赶出去。

      “老夫人让二伯处理此事,我匆忙将师兄找来,就是要商议此事。”江舒雪垂睫,恳切道:“此事疑点甚多,我相信连玉表哥是被冤枉的,师兄,你一定要帮我。”
      许轻寒有些感动:“舒雪你能有这份心,师兄很是欣慰,有什么帮的上忙的,你尽管提。”
      “多谢师兄。”江舒雪嫣然一笑。

      呵,好不容易成功暗示连玉表哥自己喜欢杏仁酥,他下个月去江南查账,正好可以替自己带,怎能因为这个半路杀出的女子打扰了自己的好事。
      为了福寿堂的杏仁酥,她江舒雪,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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