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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德国空军元帅赫尔曼.戈林愤怒而不解。
      差不多一半的飞机,尚未飞临英国领土,就被雷达过分敏锐的捕捉到,像扑火的飞蛾,一个个西班牙战场上的王牌飞行员先后在英吉利惨烈的阵亡。

      而这只是一个开端。

      答案在布莱切利庄园,战争进行到1942年,图灵的巨大的Bombe机已经创造了每天破译四百条德国情报的记录,这个神奇的宝贝只有图灵一个人能够操作,望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截获的德军情报,英国首席密码学家不得不放弃原本少得可怜的睡眠。

      11月的英国并不特别寒冷,即使白金汉宫的壁炉暗淡了,内阁也总是为布莱切利庄园提供足够多的火炭。图灵实验室的壁炉格外的大,密码学家穿着厚厚的大衣,却依然冷得发颤。最后一份脱密的紧急情报交给助手“辫子”之后,图灵缓缓站起来,发现全身都被虚汗浸透了。

      “一定是要生病了,”可怕的预感让图灵把几杯烫茶猛灌下去,又迅速爬到沙发上瑟缩进羊毛毯子里——不考虑工作的话,生病也不是件糟糕的事,毕竟可以见到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了,这个念头让他笑了起来,维特根斯坦正在伦敦的战地医院里做护士,真有趣,病人们看到脸上填满智慧沟壑的大哲学家挥舞着针管注射器,会有什么反应?……“维特根斯坦护士先生,您会写一部《死亡的哲学原理》吗,就像在上一场战争的战壕里完成的那部巨著一样……”

      浓密的乌云,一层又一层的铺满了整个天空,四周都望不见边界,艾兰惊慌的坐在驾驶舱里,拼命的想开出阴霾,他看着仪表盘上各种旋钮,意识到自己不会开飞机——飞机根本不在前进!那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庞然大物悬在万米高空?空气动力学不起作用了吗……满身的冷汗淋淋落下……身后怎么有人在呼吸,是穿着军装的维尔纳,他什么时候成了空军?

      “你不会开飞机。”他淡淡的说。
      “是的……我们会掉下去……”他惊慌失措的回答,想要把维尔纳拉到驾驶座上,却被轻轻的推开了。
      “让我们掉下去吧,艾兰,乌云太厚了,我们飞不出去。”凯塞林对他诡谲的笑了,在这个神秘的笑容结束之前,图灵的心忽然被一只野蛮的手掌狠狠的攥住了——
      飞机在急剧坠落、坠落……

      冷汗一层层的从毛孔中细密而迅速的渗出来,沾湿了毛毯。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他感觉到微凉的手背轻贴在自己的脸颊和脖颈上,图灵抖动着浓密的睫毛,缓缓睁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克拉克将军静静的站在床边,卷着袖管,在桌上冒着热气的水盆里绞毛巾。

      “戈特勋爵昨天阵亡了,”将军忽然开口平静的说,没有看他,热气蒸腾的毛巾熟练的擦拭过图灵满是冷汗的手臂,“飞机被北非德军击中,机上六人无一生还。”

      对于这个愚蠢的司令,图灵和克拉克都是厌恶多过好感——如果戈特勋爵死去,将比他活着对英国的贡献更大。

      “将军,您知道我不关心他……您是想告诉我什么?”他挣扎着坐起来,声音虚弱而思维灵敏。
      “今天下午,陆军部的任命,我接替戈特勋爵,担任北非盟军总司令,明天晚上开赴埃及。来,把另一只手给我。”

      他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谈论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将军的目光始终落在毛巾上,躲避着图灵的眼睛,图灵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张开嘴想问些什么,却被克拉克的下一句话彻底止住了——
      “关于我的对手,北非德军最高指挥官,德国陆军元帅维尔纳.凯塞林,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刺了一下,羞耻而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图灵眼中一闪而过,许多问号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他勉强定了定神,“所有已破译的关于北非德军的情报都交给军方了,和‘沙漠狐狸’凯塞林元帅有关的也全部包括在里面,庄园的备份在‘辫子’那里。”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艾兰。”将军依然没有看他,转过身去把沾了汗水的毛巾重新放到开水里绞。热气不断涌上来,将军的手指被烫得得通红。

      “脱密的情报我一封也没有漏下,”图灵说,声音低而坚决,掺杂了一些愤怒,一种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别人面前的羞辱。

      将军转动手柄,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递给他,图灵没有接。将军默默的把茶杯放到桌上,在床边坐下,缓缓的回忆一件似乎很远的事情:

      “39年,战争爆发后不久,陆军部在德国的情报员就意外的收到了一封匿名线索,是关于剑桥大学的学生艾兰.图灵,与德国皇家军官学校学员维尔纳.凯塞林之间异常友好的感情。”

      图灵没有说话。

      “上帝保佑英国,这个情报到了我这里,而在见到这个情报员之前,我已经见过了你,并且有着强烈的印象,于是我把这条线索拦了下来。”
      图灵冷冷的打断了他,“为什么?”
      “它足以终结你在庄园的工作资格……庄园不能失去它的灵魂,更重要的是,我不相信。”
      “但后来您相信了?”
      “我得到了更多的证据,艾兰,你们几乎没有做任何保密工作,剑桥、普林斯顿……那么多人知道你们在一起,这样的交往怎么可能逃得出情报人员的调查?!……你对我说了谎,你告诉我你与纳粹德国没有过任何来往……那个傍晚我去看你,原本是想要质问你的谎言和你病态的取向,但在见到你的一瞬间我改主意了,艾兰,一个月的工作能让你变得那么消瘦和憔悴,脑子里装得全都是解码,破译,机器……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让我来告诉你不该爱男人尤其是纳粹德国的军人?你们那时候只是两个学校里的大男孩啊!”

      图灵面无表情,手指在桌上神经质的挪动着,触摸到了茶杯,他终于把它拿了起来。

      “将军,您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最初的那条线索——”,将军深深的看着他,“是一封几年前凯塞林写给您的亲笔信。”
      图灵脸色苍白,面容却异常冷静。
      “您是问——”
      “是的,有第二个人能够得到它吗?”

      时钟轻轻的滴答着,可怕而吊诡的宁静压抑得令人窒息。

      “不,没有,他写完就会烧掉,维尔纳太谨慎了,”艾兰摇摇头,凄然的说,“这是维尔纳的性格,他比任何人更明白我的价值,而它依附在英格兰的土地上,他必须阻止我和英国军方有任何联系。”

      将军沉默了。

      “狐狸是狡猾的,凯塞林元帅每天都在思考,每一个主意背后都是无数个坟茔,有名和无名的,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尸骨埋在里面,也许有一天我的尸骨也会埋在里面……”

      将军沉默着。

      “对于打败沙漠狐狸,这段感情毫无可利用的地方——如果这是您所真正关心的——维尔纳.凯塞林从不相信平凡的幸福和长久的厮守,他只相信生命的奔流和思维的激荡,将军,您必须在战场上战胜他,只有不断的失败可以动摇他,凯塞林元帅是个异常理智的人,如果让他看到败局已经不可挽回,他或许会向盟军敞开西线。”

      “从他的子弹射中第一个英国人开始,从我的Bombe脱密第一封北非军团的情报开始……每一个死者的墓碑就是我们之间的每一封情信,把那些墓碑叠起来的宽度,就是我们的距离,太长了,太远了,德国军人的鲜血和不列颠母亲的眼泪流成了长河……越不过去,只能烧毁……即使我们能够在战争中最后幸存,一切也永远结束了。”

      将军痛苦的摇摇头,失去贝蒂后他坚信只要能够活着,就是好的——真的是这样么,朴茨茅斯贝蒂的墓前绽放着灿烂的野花,他和孩子仍然在久久的怀恋;而科瑟奇海边那两个青年的感情呢,像在暗夜中被扼死的人,它的墓碑在哪里呢。
      只有夜莺在黑夜里唱着忧伤的歌。

      图灵剧烈的咳嗽起来,将军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另一只把水杯递过来。

      “它为我们而鸣。”图灵喃喃的说,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说什么?”将军扬起眉毛。
      “没什么,”图灵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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