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湮谷》梨子暂别离

1、第一章

　　风湮谷文/梨魄
　　一、
　　春日融融，徐徐风缓。
　　阳光透过翡翠似的碧叶，洒落一地金屑。
　　参天古树上，一个乌眉灵目的清秀少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弯弯如月牙的晶亮眼眸微微眯了起来，郁闷极了，“娘亲真是的，总是说小儿什么什么呀，小儿怎么怎么样，她哪儿来的儿子嘛！”
　　方才，她在这儿坐着，被米大娘带着客人来住宿，撞了个正着，娘亲大人的那句“小儿顽劣，诸位切勿见怪”着实把她刺激得欲哭无泪。
　　小姑娘越想越郁闷，索性翻身下树。
　　脚还没挨着地，就见着少女面色陡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啊……有蛇呀！”屋顶晒太阳的一只小猫冷不丁被这么一吓，如离弦的箭一般，眨眼间窜得没了踪迹。
　　澄澈湛蓝的天空，悠悠漂着几朵白云。
　　万物寂静，仿佛连风儿都停了，米小栗兀自沉浸在“被蛇咬”的情绪中，颤巍巍地捂着眼睛，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流泉的声音忽地扬起。
　　“你坐在我身上了。”
　　咦？坐？
　　她哪里坐了呀？
　　米小栗反应慢三拍，茫然地挠了挠脑袋，看了看参天的大树，狐疑的圆眸倏地转到身下，电光石火，灵光一闪，又一声惊叫彻底贯穿云霄。
　　“鬼，鬼呀！”
　　她挥舞着双手瞎嚷一通，冷不丁却撞上一双乌亮地惊人的清眸，少年浑身被裹在黑色的披风里，在灿亮亮的阳光下，衬得他眉眼清冷而神秘，宛如熠熠发光的黑曜石，俊秀地不可思议。
　　风忽过，掠起他额前的刘海，露出他额角泛白的梅花痕，米小栗只觉灵光一闪，忽然，她跳了起来，激动地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你……你是风陵家的小少爷……”
　　娘亲说，风陵家的小少爷到了娶亲的年岁。
　　娘亲也说，风陵然一家是新搬到风湮谷的，那就说明……她米小栗哪怕以前“为非作歹”、“顽劣不堪”、纵然是风湮谷金光灿灿“小魔星”，风陵少爷也不知道。只要她一鼓作气，好好伪装大家闺秀的气质，没准能把自己嫁出去。
　　越看对方，越觉着像。
　　如今她撞着的……果然是风陵少爷！她要嫁的那人！
　　米小栗先是愣了，额顶乌鸦“呱呱”飞过，无数的挫败掠过心头，对方冷戾的目光厌恶地看着她，小妮子忽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她打起精神，眼睛笑眯成了月牙，态度明显殷勤起来。
　　“您没事儿吧，风陵公子？”
　　风陵然的声音冰冷如浸寒冰，一字字疏离地拒绝，“别碰我。”
　　“扑——”
　　米小栗温柔抚摸在风陵然头顶的小手倏地一僵，咦，这是示好耶，风陵公子难道没有感觉到她的诚意么？她养的小猫叶子最喜欢人家抚摸它的头了，她其实也很喜欢，可是风陵公子不喜欢？
　　小妮子疑惑地收回爪子，蹲在一边，张着乌溜溜的圆眸好奇地看着他，神秘冷漠的俊秀少年即便是跌倒在地，依然是那么清冷迷人，哈哈，她是不是赚到宝了？
　　米小栗得意洋洋，一眨眼，倏地看见少年扶着一边的树干准备站起，他披风下的双腿与常人无异，却诡异地打着微颤。
　　“啊，小心，我来扶你吧！”
　　眼见着少年右腿一颤，即将跌倒在地，米小栗慌忙伸手扶去，娘亲说，做人要热心，这样才是一个好姑娘。小妮子开心地想着，可她的手还没碰到风陵然，就被风陵然空出的一手狠狠挥开，“不要碰我！”
　　那声音分明如流泉悦耳，却带着拒人千里外的冰冷。
　　小妮子明显被吓了吓，整个人噌地下往后跃了一大步，连着眼神都闪了闪。
　　看见她的反应，风陵然的眸中微不可察地掠过分痛苦，他的皮肤略有些苍白，偏生得精致的五官，这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米小栗皱起张小脸，苦恼起来。
　　像这样被人拒绝，她不是没有过啦，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堵堵的。
　　莫非这是预知即将被拒婚的前兆？
　　被拒了多少次婚，她一点也不忧愁，可这次，小丫头被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
　　米小栗耷拉着肩膀，拉着他的袖子，慌忙不迭地表忠心，“呜……我知道我很糟糕，可是，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呀，就算我现在不好，我也会努力做好，求求你给我一次做人的机会吧！”
　　重新做人？
　　这是什么比喻？
　　风陵然眉峰微微皱了皱，还不等回答，忽见着小妮子痛哭流涕，猛扑而来，风陵然右足再次受创，一声闷哼，他苍白的面颊渐渐沁出晶莹的汗珠。
　　米小栗哭着哭着，感觉到不大对劲。
　　太安静了点嘛。
　　而且，风陵少爷的手怎么会这么冰凉？
　　这么重地往下沉，她根本是拉也拉不住嘛，“风……风陵公子，你，你怎么了？”
　　小丫头骇然大叫，少年的下唇咬得泛出了微微的血丝，眼前的景象交错模糊，少女慌乱担忧的脸清晰倒影入眼瞳，是最后的景象。
　　二、
　　都说世上只有娘亲好，可自家的娘亲说出的话……那叫一个伤人。
　　清晨，她刚出门，就被娘亲刺激到了，“小栗呀，这回连娘也帮不了你了……哎……你说说你，你压谁不好，偏偏去压人家风陵公子？”米大娘一甩手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屎，咬牙切齿训斥一通，抹抹眼角，悲戚退下。
　　“万一你又被人拒婚，这次我绝对不笑你。”不等米小栗感动流涕，漂亮的小猫叶子利落地抖抖尖耳朵，跃上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恶意嘲讽道：“因为我会直接鄙视你。”
　　叶子是猫妖，可以说话了，只是还不能化成人形。
　　呜，想起娘和叶子的话，米小栗就想哭。
　　姑娘大了，该嫁人了。从她十四岁开始，米大娘就拉了一条条的红线，可每到快要结亲的时候，对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前来拒婚。风湮谷的大伙儿们只当米小栗劣迹斑斑，却不知她暗里的手脚，她才不想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
　　平素是她恨不得弄吹了婚事，可是遇见风陵然，她第一眼看着他，就很欢喜，心口满满的幸福，如果对方是风陵然，嫁人应该会很幸福的。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老天以为她这次还想暗里做做手脚，让对方拒了这门婚事，居然弄出了这么大的乌龙。
　　呜，不要啦。
　　小姑娘悲愤欲绝。
　　风陵然揉了揉眉心，烦躁地看着趴在他腿上，哭得天昏地暗的清秀少女，他略显苍白的俊容越来越难看。
　　“米小栗，你哭够了没有？”
　　“小然，你渴了吗？我帮你去煮茶。”小妮子委屈地抹着眼泪，一手提着茶壶，两眼红地如兔子似地，无辜地瞅着风陵然。
　　风陵然的头又开始抽痛了。
　　自从上次他亲自去米家退婚，结果却被天上掉下来的米小栗砸晕以后，这妮子竟然天天拜访风陵家。她不是送他绣得面目全非的鸳鸯荷包，就是借着煮茶之名烧了他家厨房，好像是天降灾星，彻底拉开了他惨淡的人生。
　　“米小栗，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不需要你来照顾。”
　　风陵然的话音未落，又一声干嚎惊天动地贯穿云霄，“你在怨我压断你的腿了，对……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轻轻”地扑在他身上，真的没有用力呀。
　　哭，她错了。
　　她不要被风陵少爷拒婚。
　　沉默良久，风陵然双唇抿得微微发白。
　　好半天，才听得他原本清冷好听的声音，此时却沙哑低沉，“米小栗，我的腿疾，原本就是沉疴痼疾，与你无关，你无须内疚，也不必管我。”
　　“可是……”
　　“没有可是，你走吧。”
　　“那你还会娶我对不对？”小妮子眨着无辜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瞅着风陵然，小手悄悄拉了拉他冰凉的指尖。
　　后再斩钉截铁道：“不会。”
　　“呜哇，你骗我，你明明说了不怪我压断你的腿，可心里一定是恨死我了，要不你怎么不愿意娶我，呜哇……”
　　惊天动地的大哭声，震得大地都抖三抖。
　　风陵然的耐性是一根绷紧的弦，此时几近断裂，他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的少女，语气忍不住带着分愤怒。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我只是个废人，原本提亲合八字，也不过是爷爷的玩笑，你根本不需要当真。聪明的姑娘家遇见我这种人，躲都来不及了。你知道么？和一个废人成婚，你这一生就算是毁了。”
　　“谁说你是废人，我和谁拼命去！”
　　小丫头一跃而起，锊起袖子，挥舞着小拳头就往外冲了出去，风陵然还没清净下来，一阵风刮了过来，米小栗又回来了。
　　她干笑两声，认真地凑上张圆润可爱的笑脸，“那个，小然呀，不知道是谁说的，我该和谁去拼命？”
　　明明想嗤笑出声，讥讽她行事不经大脑的冲动，可看着那双澄澈如孩童，纯然信任与关怀的晶亮眼眸，风陵然第一次说不出任何嘲笑的话语。
　　三、
　　米小栗逼亲的迫切，和风陵然拒婚的强硬，绝对是同样坚决的。
　　为此，米小栗琢磨出光靠“哭”，是不够的，风陵然软硬不吃，是非常强劲的对手，所以她需要更加有力的一击，让风陵然不得不娶她。
　　对于米小栗破天荒的积极，米大娘显得十分焦虑。
　　“小栗呀，人家风陵公子不喜欢你就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拒婚，咱们算了吧，下一个会更好的，你迟早能嫁出去的。”
　　不，娘亲不了解，娘亲一点也不了解，怎么能算了！
　　小妮子斗志熊熊。
　　终于，在米小栗第一百零一次被丢出风陵府的大门时，米大娘痛心疾首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好声劝慰起来，“好孩子，咱们不嫁了，不嫁了还不成吗？”
　　“不是你的，你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小猫叶子说出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满座惊艳，那一人一猫就这么慈悲地看着米小栗。
　　米小栗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起来，粲然一笑，“我刚才听管家说，小然想吃西街柳大婶做的糖炒栗子，可是府里都没有人有空去买，我去帮小然买啦。”
　　“砰——”
　　两声巨响，一人一猫齐齐栽倒在地。
　　人说，“完了。”
　　猫道，“没救了。”

　　夏日的晚风，带着凉爽的气息，驱散了一天的燥热。
　　冷峻的少年坐在雕了花鸟鱼虫的轩窗前，浑身被裹在巨大的黑色披风里，纤长如玉的指尖从棕红色开口笑的糖炒栗子上抚过——
　　“咝”，那样滚烫的触感，灼得他指尖泛起了潮红。
　　“嗳，慢一点，等一会儿我帮你剥吧，柳大婶做的糖炒栗子，要趁热才好吃哦！”米小栗一边嚷着，一边跳着脚捏着耳朵，唔，好烫好烫！
　　烫得她手上都起了小红泡。
　　看着她兴奋的小模样，风陵然的眸光倏地一浓，从柜中拿出瓶白玉膏，他不由分说抓起米小栗的小爪子，小心翼翼把晶莹剔透的膏药涂在她手心。
　　“哈，凉丝丝的呢。”
　　小妮子摊开双手，傻笑地看着风陵然认真的模样，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所谓的给三分颜色开染坊，大概说的就是小栗姑娘了，看风陵然表现出少有的亲近，她顽皮的小爪子居然悄悄爬上风陵然的脸，掠开他额前的刘海。
　　梅花痕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伤痕，如今已经大好，只是与刘海周围的皮肤不大相同，暗暗的白，流转了莹莹冷光。
　　“别碰我！”
　　猛一把摔开米小栗不安分的小爪子，风陵然的脸又沉了下来。
　　“那个……是不是很痛？”
　　米小栗琢磨着怎么用词度句，一双小手纠结地绞在一起，连下唇都咬出了微微的血丝，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风陵然额前的伤处收了回来。
　　“不关你的事，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察觉到自己的反应，风陵然的俊脸微微的红了红，可恶，为什么会对她发火，他明明不想伤害她的。
　　一个声音在心底冷冽地道：“不想伤害，就不要招惹她，不要喜欢她。一个废人，除了耻辱，你能给她什么样的幸福？”
　　一阵疾风从窗前吹过，撩起他黑色的披风，猎猎风中，如神秘的翅膀缓缓展开。
　　风陵然送开捏紧的糖炒栗子，抬起头，那宛如黑曜石一般美丽深邃的眼瞳中，如今度上了冷锐的寒冰，他一字一顿，“米小栗，放弃吧，我们并不适合。”
　　四、
　　“娘，我是不是长的很像夜叉？”
　　米大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犹豫半晌，肃穆摇头，“不像，夜叉可是毗沙门的眷属，生得俊秀无双，你呀，没指望了。”
　　“我们没共同语言！”米小栗悲愤望天，绝望了。
　　小妮子正失魂落魄的空儿，远远地，忽然听见敲锣打鼓一阵喧嚷，“救人呀，快救人呀！风陵少爷落水了，风陵少爷落水了！”
　　米小栗的面色陡地大变。
　　“哎，小栗，你上哪儿去？这孩子，我话还没说完呢！”米大娘放下纳鞋底的针线，无奈地看着小丫头风风火火的背影。

　　“快快，快把他拉上来！嗳，还有这个！”“我说呀，这米大娘的女儿也真是的，自个儿都不会游泳，还跑去救人，真是不自量力。”“嗳，还有呼吸，幸好幸好！”
　　骄阳如火，水草萋萋。
　　湿淋淋的两人呈大字躺在地上，那身量瘦弱些的，身着鹅黄色的箩裙，没有人发现她水藻般的长发下，人类的耳朵渐渐化做了尖尖的小耳，毛茸茸地，微弱地抖了抖，小小的身子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嘿，一听说风陵少爷落水了，她跑得可真是快。我记着米大娘家这孩子，明明就十分怕水嘛……”
　　“小然小然，不要呀……”小妮子虚弱地呢喃，眼底滑落晶莹的泪珠。
　　众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人群中，黑衣少年扶着轮椅，冷峻的容颜渐渐融了寒冰，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抱起她软软的身体。
　　“少爷小心寒凉呀。”
　　“去煮姜汤。”
　　“少爷，还是我们来抱米姑娘，您身子骨儿弱……”小厮猛地一个寒颤，他的话，消失在风陵然犀利的目光下，呐呐没了声音。
　　囧，好可怕。
　　小少爷的气势这么强，他哪敢说话呀。

　　米小栗醒来的时候，新月初升。
　　烛光摇曳，剪窗盈盈，风陵然的背影宛如融化在夜色中，风骨卓绝，是一如既往的挺拔与神秘，空气里仿佛都散发出孤莲的芬芳。
　　小妮子揉了揉涩涩的眼，忽然大叫一声，“小然！”
　　“你醒了？”
　　风陵然转过头，扶着轮椅缓缓到床边。
　　“小然，你没事吧？”
　　“落水的人是我弟弟，不是我。”
　　“啊，幸好幸好，咦，小然，你今天的脸色怎么怪怪的？”
　　风陵然不答，纤长如玉的指尖缓缓抚过少女柔嫩的脸颊、眉毛、眼睛，一直到毛茸茸、尖尖的小耳上，指尖流连不去——
　　许久，他略显沙哑的嗓音淡淡道：“我曾听老一辈说，这世上其实是有妖精的。她们和我们共同生存着，当妖精和人类相爱，并且结婚，便会变成人。变成人，就可以不必担忧百年一次的天劫，不用死后堕入恶鬼之道……你一定是很想很想变成人吧。”
　　米小栗的面色沉了下去，眨眼间惨白如纸。
　　风陵然的眼角一滴晶莹，如流星般一闪，转瞬融成了最初的温柔。
　　“当知道你是妖精时，我心里却如刀割一样，钝钝的痛。只因为想变成人，所以今天在这儿的即便不是我，任意的一个人，只要愿意娶你，你都会毫无保留的付出吧。不是因为我就是我，才喜欢我……这样的感情，只会让我痛恨自己，让我绝望，请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风陵然的声音十分悦耳，如风过铃铛，叮叮咚咚，比流泉还清澈。
　　随着他话音落下，米小栗眼底的光亮一丝丝黯淡下去，当最后一句落下，宛如是晴天霹雳，她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狠狠的抽去。
　　“我不是那样，不是因为想变成人才对小然好，不是呀，求求你听我解释，不要不理我，不要讨厌我，不要放弃我，求求你不要走……呜……”
　　风陵然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的留恋。
　　小妮子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双手捂着眼睛，眼泪止不住从指缝中流淌出来，一滴一滴，她哭得声嘶力竭，如被遗弃的小兽。
　　“呜……我逼你和我成亲，才不是因为这些，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呢？”

　　曾经与如今，过往与现在，无数的片段如雪花般从风陵然脑海中掠过。
　　“……我知道我很糟糕，可是，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呀，就算我现在不好，我也会努力做好，你就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初见时，她哭得梨花带雨。
　　“嗳，慢一点，等一会儿我帮你剥吧，柳大婶做的糖炒栗子，要趁热才好吃哦！”当日，她手上烫出了一个个血泡，却依然仰着小脸，认真地看着他。
　　“小然小然，不要呀……”她浑身湿淋淋的，纵是在昏迷，关心的只有他，唤着的也只是他的名字。
　　风陵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却淌出了殷红的鲜血。
　　原来说出那样决绝的话语，痛的人不止是她。
　　他多想拥抱她，告诉她他其实被感动了，其实说出那些话之后，他就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伤害她，可是自卑却让他说不出任何道歉的话语。
　　对不起，米小栗。
　　五、
　　“嗡嗡——”
　　雪亮的闪电划过天际，蜿蜒如巨蛇，冷冽地划过漆黑的暗夜。云层被照地泛出混沌的冷白，电光迸溅，尖锐地发出噼里啪啦的裂响。
　　“隆隆隆——轰！”
　　惊雷滚下，风湮谷中，一声凄厉的尖叫蓦然贯穿云霄，其声势强大，竟有盖过雷雨之意，电闪雷鸣，整个风湮谷陷入了一片黑暗。
　　风陵然紧了紧身后的披风，默默地推开了门，狂风卷得他衣袂翻飞。
　　大雨如倾盆一般，一拨拨地倾泻而下，瞬间的功夫浸透了他全身，水珠滴滴答答从他衣角、发梢、指尖淌下，暗夜中，他的脸在电光中明明灭灭，带着分妖异的美感，苍白中透着神秘。
　　此时，米家客栈乱成一团——
　　“小栗，出来！出来有糖葫芦吃哦，还有糖炒栗子，桂花糕，都是你爱吃的，乖，出来哦，不要躲在桌子底下。”
　　米小栗蜷缩成小小地一团，满脸惨白地躲在桌子底下，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呜，雷……好可怕好可怕……”
　　“乖，你已经渡了天劫，雷不会打你的，听话，出来吧！”
　　“不要！”
　　“每次打雷都犯病，和你说了几百遍，不会有雷打你了，怎的就是不听！你自个儿看看！”
　　米大娘怒了，不由分说从一把抓起桌子，狠狠地把桌子往外一砸，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巨响，又一道惊雷滚下，失去庇护的小妮子面如金纸，陡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如脱弦的箭一般，噌地一下冲入了雨帘。
　　云层中的闷雷依旧一阵接一阵……

　　不知怎的，在雷雨天，风陵然心底总会有种释然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即将发生，又有什么已经发生，而他，只是在雨中默默地站着，才会感觉到强烈的存在感，嘴角不由翘起了微微的笑意。
　　“砰……”
　　黑暗中，一团小小的黑影，小声呜咽着，猛地从雨夜中狂奔而来，重重撞进了他的胸口，风陵然冷不丁被这么一撞，还不等反应，胸口传来了闷闷的哭泣声。
　　“呜，小然救我……小栗怕，小栗怕怕……”
　　声音中的骇然与无助，让风陵然下意识推开的双手就这么僵在原处，好半天，他伸出手，僵硬地拍了拍怀中的小丫头。
　　“轰——”
　　又一道响雷霹下，随着米小栗凄厉的一声尖叫，风陵然的胸口倏地抽紧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胸口蔓延开来，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不要怕，只是打雷。”
　　“呜……天雷，是天雷，它要把我霹死。”
　　“不会，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可是你不会一直在我身边，小栗还是怕，呜……呜……”
　　“我会永远陪着你，不要怕了，小栗乖。”承诺的话语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宛如是亘古的旋律，在此时此刻的温馨中，迸溅出灿烂唯美的火花。
　　浑身绷紧的小妮子在少年柔声的安抚中，渐渐地哭累了，双手紧紧拥住了风陵然的腰，雷雨中，两人的身影，多么温馨。
　　谁也不知道，风陵然自卑的禁锢，在此时的相依相偎中，悄然粉碎。
　　尾声、
　　一年后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风陵家的小少爷要娶媳妇了！
　　谁不说风陵少年俊秀无双，文才武略，实是人中之龙。至于新娘子嘛，虽然顽劣了点，捣蛋了点，总而言之，是风陵少爷喜欢的，一定有她过人之处喽。
　　洞房夜里，米小栗深深吻上风陵然额角的梅花痕，记忆穿透层层的迷雾，宛如是一缕阳光，灿亮亮地撒便了心窝——
　　风陵然赫然看见五岁的自己，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抱着一团毛色雪白的小猫，一边跑，一边躲着轰隆隆的滚雷，纵然是天雷打在了身边，碎石飞溅，狠狠砸在他的腿上，鲜血淋漓，他却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小猫。
　　耳边，传来了稚声稚气的对话。
　　“嗳，笨蛋，你差点被雷打中了，为什么不放开我？”
　　“你那么小，怎么能躲过雷击呢。”可爱的男孩有着黑曜石似的神秘眼眸，额角却嗑上了石棱，印出了一朵血色梅花。
　　“我会记住你，并且一直等待着再次见面的那天，那时，我会在第一眼就认出你来，我要做你的娘子，你不可以不要我哦。”
　　那姿态从容高雅的小猫从他怀中一跃而下，翻上了墙头，雷雨后的清晨，空气中都是甜丝丝的清香，雪白的小猫抖了抖浑身纯白胜雪的毛，在灿亮的阳光下，它的眼睛如清透的湖水般，灼灼生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