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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应毒誓病树前头春 ...

  •   殷宜娉见郦轻裘叫得杀猪也似,沾着药粉的麦秆还没戳到他口腔,他就放声惨叫,仿佛那个妾手里拿的不是治病的药,而是要命的刀子。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曼声道:“哟,老爷这是怎么了?陈姨娘手里拿的这是什么,老爷想出来的新玩意?”
      郦轻裘痛得很,一说话就扯到伤口,未语唾先流,吚吚呜呜的也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陈姨娘见老爷成了这副模样,夫人又问起自己,便代为答道:“回夫人的话,老爷方才吃酒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了,先是吃鹿脯的时候嚼着了自己左边的面颊肉,再是吃葱爆虾的时候虾头刺破了另一边的牙龈,紧跟着吮筷子咬了舌,又喝酒辣着伤口,疼痛难当,如今妾身正在给他上药。”
      这可真是倒霉到家了,想必是郦轻裘见自己被软禁起来,不能出去快活,只好在家里吃喝玩乐,谁料能这么惨。口腔本就是人身上比较柔嫩的地方,接连受伤想必是痛得很了,难怪殷宜娉过来的时候酒席都没来得及收拾。
      殷宜娉笑得前仰后合,只觉得自己来时的郁愤之气得到纾解,整个人神清气爽,她狠狠地啐了一口,拍手道:“活该!当初你在殷府求娶我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我看如今是应了誓言了!”
      院中一片嘈杂,主调是郦轻裘自己的惨叫,夹杂着妾室们温柔的安慰与劝哄,殷宜娉的声音明明不大,可她的话却清清楚楚地传进郦轻裘的耳朵,令他浑身一震。
      他早就忘了当初迎娶殷宜娉时自己的心意了,只觉得这个女人虽然出落得比初嫁时更加美丽,性子却一日赛过一日泼辣,早就不是还在闺阁中那会叫自己看一眼就遍体酥麻的娇娇女了。身为一家之主,自己出去玩乐之后非但要听她的数落,连正院都不得进,想回来看儿子还得先洁身自好几日,再低三下四恳求。跟狐朋狗友喝酒喝得上头的时候,也不是没后悔过,早知道娶回家的是这么个母老虎,还不如当初改娶了那个失身于他的殷四姑娘,庶出的女儿没那么大气性,又得罪了娘家无人替她撑腰,还不得看着自己的脸色过活。如今这个虽然漂亮些,可不让自己进房门,又有什么用!
      可是此时此刻,郦轻裘怔怔地看着殷宜娉飞扬的神色,当年在殷萓沅与姚氏面前发下的誓言却从早已被酒色财气淹没的大脑中复苏,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回响:“皇天菩萨在上,往后若我对娉姐儿不好,管叫我五雷轰顶,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如今时值冬日,想要“冬雷震震”显然有点难度,毕竟这是现实世界,并不是戏本子里可能出现六月飞雪的传奇,但是口舌生疮……口舌生疮!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不就是口舌生疮么!
      郦轻裘虽然纵情酒色,却素来顾惜身体,勤加锻炼,不敢伤了吃喝玩乐的本钱,他平日连上火都不怎么有,如何会好端端地连着咬破嘴里的肉,报应,只能是报应!
      他吓得呆住了,连陈姨娘手中的麦秆戳到他的伤口都忘了叫疼。如果“口舌生疮”已经应了誓言,那“不得好死”岂不是也不远了!
      殷宜娉眼看着郦轻裘吓得瞳孔直缩,叫都不叫了,高大的身躯竟然还在颤抖,心中也纳闷,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重话吧,只是笑话他活该,他怎么就吓成这样。
      但郦轻裘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确实大快人心,殷宜娉只觉得胸中的一口浊气都吐了出去,便任由此地鸡飞狗跳,自己扬长而去,回到正院与儿子相伴度日,安静地等待风波过去。
      而这厢在慈宁宫里静候皇后归来的殷芷沅与皇帝母子二人,也很快就等到了携带着验尸结果归来的皇后。
      白芨端上来的茶水在烧制成花苞模样的茶盏里氤氲着热气,一股甜甜的花茶香气混合着殿内的安神香,交织成令人熏然欲睡的暖意,可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心思享用。一半是心中伤痛,一半是怀疑和恐惧,皇后回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仵作说,嘉善全身泛白,口唇青紫,肺叶有积水,确实是溺水而死,右手手腕折断,指甲中还有……人的血肉,想必死前剧烈地挣扎过。”
      殷芷沅闻言,与皇帝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只听皇后继续道:“王御医替高烧的文驸马医治的时候,发、发现……文驸马的手背上、脖子上都有指甲划过的痕迹,脖颈处还有些许淤痕。”
      说到最末的时候皇后的话音已经抖得不成调,殷芷沅也是心惊不已,她勉强宁心静气,安慰皇后道:“你先别慌,溺水之人惊恐呼救,遇到救她的人,容易因为恐惧而胡乱挣扎、死死缠住,或许是文楚砚去救嘉善的时候,被嘉善划伤了。”
      皇后颤声道:“母后说得极是,彼时王御医也是这样说的,只是那位李仵作同儿臣说……溺水之人遇到营救者,纵然在他身上留些伤,也是顺手抓的,伤痕从上到下由重到轻。”皇后说着,伸手在虚空中一抓,示意道:“像是这样,可是将文驸马身上的伤痕与嘉善的指甲比对,却是反手抓的,伤痕是下重上轻。就、就好像……”
      “就好像是文驸马站在嘉善身后将她摁住,嘉善为了脱困反手抓伤了他?”皇帝智商突然上线,替皇后说完了未尽的话。
      皇后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李仵作还说了,溺水之人在水中挣扎,应当是全身发力,除了双手会乱握乱抓,双腿也会乱蹬。可嘉善虽然全身湿透,双腿的肌肉却没有挣扎的痕迹,就像是……被人摁着头呛死之后,才扔进水里的。”
      慈宁宫内落针可闻,一片死寂中,皇帝忽然问道:“那王御医所说的,文楚砚脖颈上的淤痕又是怎么回事,是嘉善先动手掐了他吗?”皇后闻言,原本惨白的脸色登时泛起一丝红晕,随后露出羞恼之色:“不是,那印子不是手弄的!”
      不是掐痕,那约摸就是吻痕了,身为后宫常客的皇帝瞬间听懂了,有些尴尬地给没见识过吻痕的正经人殷太后解释一番。在两个小辈跟前听到这种知识,殷芷沅也有些尴尬,她的第一反应是文楚砚身上既然有这种痕迹,那他跟嘉善应该感情尚可才对,怎么会狠心杀人呢?可联想到皇后羞中带怒的气色,便知这痕迹绝对不是嘉善所种,可是皇后怎么知道不是嘉善的手笔呢?
      皇后之所以一眼认定不是嘉善干的,是因为那痕迹大得仿佛拔罐留下的印子,绝对是一位阔口美人的烈焰红唇所为,嘉善可是樱桃小口,她嘬三个印子只抵那一个印子那么大。且痕迹陈旧,据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王御医诊断,至少是三四日之前留下的痕迹了。
      殷芷沅心里好奇又不好意思问,只向皇后确认了那痕迹不是嘉善所为,见皇后十分坚定地点头,就摸了摸鼻子盖棺定论:“想必是文楚砚金屋藏娇甚至寻花问柳,还留下了痕迹。”皇后闻言,便自发地推断出了来龙去脉:“所以……是嘉善这可怜的孩子发现文驸……文楚砚不忠,质问于他,二人发生口角,才被他杀人灭口了!”
      殷芷沅发出一声喟叹,掩面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须得哀家亲自审问殷宜好那个小畜生。”在等待皇后归来的间隙,殷芷沅已经安抚完花老太太,派澧兰送她回去,将事情告知宁国公夫妇,再将殷宜好带入宫中。花老太太知道女儿千金一诺,倒是不担心殷宜好入宫之后有性命之忧,也知道为保他一命,由他向太后亲自交待来龙去脉是有必要的,故而未曾反对。而知会宁国公夫妇,也是因为他们作为一家之主和宗妇,有必要了解情况,参与到事情的解决之中。
      于是慈宁宫里的人分作两批,皇帝与皇后移步偏殿,由皇帝向皇后转述殷宜好的所作所为,补全她方才因为缺席而错过的信息,殷芷沅则在正殿等候澧兰与殷宜好的到来,问清事件始末。
      不多时澧兰便回来了,殷芷沅的目光落在抖抖索索跟在她身后的殷宜好脸上,见他满脸恐惧,面颊上还有干涸的泪痕,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正欲斥责几句,忽然瞥见澧兰的脸上也是泪痕未干,不由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也哭了?”澧兰拭泪道:“太后娘娘,您且稳着些。”
      殷芷沅心道都听完殷宜好干的破事了,哀家都没晕,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能让哀家“不稳”的,难道澧兰要说的是郦轻裘想出妇的事情?那就更不算什么了。
      她还在思考,就听见澧兰低声道:“二少夫人不知怎么知道此事,惊动胎气,见了红,不过尚无小产之相!”
      殷芷沅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又落了回去,她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心道,幸好澧兰说话不爱大喘气,不然吓也吓死了。
      澧兰见状,一面上前替太后揉胸,一面徐徐说道:“臣送太夫人回去的时候,府里已经乱起来了,国公爷正到处找二少爷的人,又命人到衙上把二老爷叫回来,国公夫人守在二少夫人床头陪着,可二夫人却躲起来死活不肯见二少夫人的面。国公夫人见二夫人心里有鬼,还当是她折腾了二少夫人,正在命侍女叩开二夫人的房门……”
      殷芷沅听着,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当时混乱的场面,耳中听澧兰继续道:“且喜大夫来得快,一帖安胎药下去,二少夫人就不叫疼了,马上安稳睡去,大夫说三日里不再见红就没事了,只要好生补养,少受惊少生气,仍旧能平平安安地生下小公子来。臣见二少夫人没事了,便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传了话,又从春晖堂把躲起来的二少爷找出来,怕您等得急,也没等国公夫人查明二少夫人为何惊动胎气,就急着回来了。”
      殷芷沅与余氏的想法一致,听说姚氏躲起来不敢去看方氏,便知她心里有鬼,认定是她折腾了儿媳妇才闹出这样的祸事。具体是怎么个折腾法她也懒得理会了,横竖有余氏料理她,她便将殷宜好叫到跟前,细问他和嘉善是怎么回事。
      方氏惊动胎气,却不是因为姚氏见儿子玷辱门楣,女儿几乎要被休弃,拿儿媳妇撒气导致的。实则早在郦轻裘请方氏回避,同姚氏说话的时候,方氏因为有孕,走得慢了些,郦轻裘又急着想看姚氏求自己,门才关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说话,被方氏听到一个开头。方氏听闻事关自己夜不归宿的丈夫,便停下脚步多听了几句,骤然闻此噩耗,如何经受得住。她强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惊动旁人。
      方氏的陪嫁刘婆子见自己视作亲女的小主子神色不豫,立马上前嘘寒问暖,见方氏魂不守舍,面色惨白,额上全是虚汗,更是惊得手脚冰凉。在她看来,方氏不过是去给婆母请了个安,回来就变成这样,可不就是姚氏又变着法儿折腾了她,心疼得掉下泪来。偏生这会子姚氏正忙着给女儿写信,让她放低身段,宁可赖在郦家当妾也千万别被休弃回家,完全没有发现儿媳妇身体不适。
      刘婆子见方氏脸色越来越差,紧接着腹痛难当,也顾不得询问她究竟遭遇了何事,暂且将方氏三令五申的“行事低调,不要轻易惊动大房”的嘱托放在一边,当机立断打发人去请大夫,又命人去知会国公夫人。
      且喜刘婆子见事明白,在殷府二房也因为行事公道而颇有威信,底下的丫鬟小厮都听她的调派,在悲剧酿成之前请来大夫力挽狂澜,保住了方氏的孩子。至于姚氏,她接着方氏惊动胎气的消息时,已经意识到她是听到了郦轻裘所说的话,可这时候大房的兄嫂都已经过来了,若被他们知道是殷宜好干的好事,他一定会被活生生打死。故而姚氏只好掩耳盗铃,龟缩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免得被余氏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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