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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莲花池冷月葬烟花 ...

  •   久违的空气灌入肺腑,虽然寒意如同小刀几乎要刮伤她柔嫩的鼻腔,但嘉善仍旧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珍贵的空气,死里逃生的庆幸游走在四肢百骸。
      果然——她就知道,文楚砚再怎么生气,也没胆子真的杀了她!
      嘉善喘息片刻,缓了过来,发现文楚砚的手仍旧抓着她的头发,当即冷笑一声,狠狠地推开他:“放开我!”
      文楚砚没有松手,嘉善这一把推得自己的头发在头皮与文楚砚的手中间绷成一条直线,扯得她眼睛直竖。
      夜雾沉沉,湿意浸透了衣衫,被死亡威胁所搁浅的寒意后知后觉地袭来,令嘉善的牙齿格格作响,耳畔传来文楚砚低沉的声音:“知道错了吗?”
      嘉善眉头一挑,笃定对方不敢杀死自己的自信和与生俱来的倔强促使她脱口而出:“错?我何错之有?要不是你咕噜咕噜……”话音未落,文楚砚手上用力,再次将她狠狠地浸入水中!
      比失而复得更让心脏大起大落的,约摸就是得而复失了。生命再次受到威胁,被剥夺氧气的痛苦让嘉善面容扭曲,心中开始后悔不该激怒这个疯子。早知如此,方才出水的时候就该大声呼救,到了安全的环境再同他理论的!
      这一次浸水的时间比上一次更加漫长,久到嘉善的肺部狠狠作痛,头脑也因为窒息而昏沉乏力,文楚砚才再度将她拎起来。
      冰凉清新的空气让在死亡边缘滚过一遭的嘉善精神为之振奋,只可惜这一回文楚砚并没有给她认错或是求救的机会,没等她喘匀,他就再度抓着她的脑袋摁进水里。
      事不过三,被反复这样粗暴对待,嘉善心中也是怒意勃发。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她也知道在水中吐泡无济于事,这一回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水面之外的身体上,反手去掐文楚砚的手,希望能迫得他松手,进而逃出生天。
      涂着蔻丹的长指甲在文楚砚的手背上恶狠狠地刮过,刮起长长的三道血皮,文楚砚吃痛,却没有松手,换成左手压着嘉善的脑袋,右手握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折,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之声,嘉善的腕骨应声而折,她凄厉的惨叫被闷在水里,只传出一声短促的悲鸣。
      侍立在院门之外的小厮狐疑地往门内看了一眼,并没有见到主人的身影,随后被前院的喧嚣转移了注意力。
      空中骤然炸起一蓬灿烂的花火,原来是宴息处的客人们点燃了嘉善为他们预备的烟花,正在欢呼雀跃,啧啧称奇。
      烟花也没有想到自己短暂的一生竟然承载了为女主人送终的使命,尽职尽责地在空中涂抹出转瞬即逝的美景,发出嘈杂热闹的声音,掩去了内院本就不甚喧哗的噪音。
      文楚砚也被盛放的花火吸引了注意力,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呆滞地注视着一个接一个的烟花,猛然想起这些烟花是嘉善为了帮他在他的朋友面前撑面子而特意预备的,提前了好些时候打发人往城北的烟花匠人那里预订,花样都是文楚砚亲自挑的。
      如今那些画在纸上的火树银花以天空为幕布肆意涂抹,将文楚砚幽深的眸子映出一抹亮色。他忽然回忆起新婚燕尔之时嘉善甜蜜羞涩的笑意,两人同住青州府时的郎情妾意,回到京城之后她又是如何细心照料自己的起居,如何在自己与勋贵交际感到冒犯拂袖而去之时替自己赔不是圆场面,又是如何一次次原谅自己从喝酒冶游一步步走到眠花宿柳。
      泪水将眼前的火树银花模糊成金银二色的光点,我在干什么啊,文楚砚茫然地想着,手劲骤然一松。
      可是这一回嘉善没有像上次那样挣扎着浮上来,大口呼吸着空气或是发出一连串狼狈的呛咳,又或者转过头恶狠狠地说些羞辱他的话。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水里,头发湿漉漉地荡开小小的涟漪,仿佛一块了无生气的墩布。
      文楚砚把她拉上来,右手神经质地痉挛了一下,带着小幅度的颤抖放在她鼻子下方。
      冰冷的水珠顺着嘉善小巧的鼻梁滑下来,一滴落在她被冻得发白的唇瓣上,另一滴落在文楚砚的手指上。他被冻得一哆嗦,瞬间收回了手——没有活物呼吸的热气了。
      文楚砚茫然地跪坐在莲花池边,试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一阵如同野兽般的嘶吼,随即是醒悟了什么的、压抑的低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嘉善一动不动的身体:“是你自找的,是你自找的!沉塘而死是你应得的下场,我不后悔,我本就要杀你的!”
      他盯着尸体又哭又笑,然后归于沉寂,在夜色中枯坐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天边的焰火渐渐消歇,估摸着到了筵席将散的时候,文楚砚忽然抱着嘉善的身体跳进冰冷的莲花池中,游到池水中心,然后深吸一口气,呼唤道:“来人啊——救命啊——夫人落水啦!”
      将近亥时,月光如洗,在宁国公府的春晖堂前洒下一片清辉。平日里此刻已经到了花老太太就寝的时刻,可今日她的兴致却极好,仍在和不期而至的佳客寒暄:“难为你们有心了,知道祖母爱吃这个。既然来了,干脆就住到冬至,一起吃顿团圆饭再回去好了。”
      客座上的二人相视一笑,正欲点头答应,却见绣着金钱纹的秋香色门帘被“唰”地挥开,伴随着侍女们诧异的惊呼和慌张的阻拦,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甚至没有看清堂内有客,便跌跌撞撞地跑到罗汉床边,一把抱住尚未弄清状况的花老太太的膝盖,呜呜咽咽地哭泣着:“老祖宗救我!”
      花老太太本能地伸手揽住抱住她膝盖的孩子,口中呶呶哄慰着,摩挲着他的头颈喃喃道:“好孩子,不怕,有母亲在呢。”语毕才觉得自己犯了糊涂,自己最宝贝的萓哥儿早就长大成人,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抱着自己的膝盖撒娇了,此刻抱着自己的乖宝宝,不是小儿子,是小孙子。
      花老太太育有一女两子,长女长子都更像她的丈夫殷老太公,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似的,唯有小儿子最像她,也最依赖她。只可惜聪明伶俐的小儿子是姊弟三人里最不成器的,花老太太虽然不时自责把他宠坏了,可只要他露出一丝惶恐无助的神色,她就觉得萓哥儿还是那个抱着自己膝盖撒娇的小宝宝呢,她还是得护着。
      后来萓哥儿生了一个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孙孙,不,生得比萓哥儿小时候还更好些,撒起娇来的模样也比萓哥儿当年更讨人喜欢,当然,不成器的程度也比萓哥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孩子心不坏,至少一直十分孝顺自己这个祖母,所以他当然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么个大家族里最讨自己喜爱的孩子。
      回忆让花老太太本就慈和的表情变得更加温柔,她抬头看了一眼面露好奇之色的客人,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外人,于是将殷宜好从自己的膝盖上拉起来,拍了拍罗汉床上秋香色的坐褥,示意他坐在自己边上,口中柔声道:“是好哥儿呀,怎么啦?”
      殷宜好出了嘉善的卧室便是一阵狂奔,走到院中被冷风一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穿衣服,胡乱套上外袍之后再度发足狂奔,快成一道闪电,与守在内院门口的小厮擦肩而过,小厮都没有看清他的人影,被撞得原地转了两圈才停下来。出了院门他也没有闲情逸致跟宴息处的朋友们告别,直奔停车的地方玩命催自己的车夫套车回家。直到望见“宁国府”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才稍微放松些,又一口气奔到春晖堂,抱住花老太太的膝盖,久违的安心感才重新回到四肢百骸。
      殷宜好坐上马车才有了思考的余力,且喜文楚砚并没有出来追赶,但这种吓破胆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文楚砚此刻或许还没缓过神来,又或者是嘉善暂时绊住了他的脚。早则今晚,迟则明早,他肯定会登门来要个说法的!若是私下解决或许还有转圜,可万一他要闹大,让宁国公他们知道了,自己这层皮绝对会被扒下来的!还有方氏,可怜见的,虽然模样性情都不讨自己喜欢,但好歹是个可敬的贤妻,肚里还有自己的孩子,若是被气出好歹,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
      还有谁能救自己呢?整个宁国府最宠爱自己的人绝对是母亲姚氏,可是自从她被半软禁,剥夺了二房女主人的权柄,她说出来的话在宁国公府就没有分量了。她虽然愿意护着自己,但绝对救不了自己,以大伯父那种大义灭亲的性子,他一定会杀了自己来平息皇家的怒气的!但是大伯父秉性纯孝,从不会忤逆母亲的话,而花老太太是全府第二疼爱自己的人,小时候多少次自己上房揭瓦惹来父亲和伯父的雷霆之怒,都是躲在花老太太并不高大的身影后面才逃过毒打的。
      殷宜好念及此,眼前一亮,觉得自己看到了生的希望,故而一下马车就直奔春晖堂向花老太太求救。如今听到老祖宗饱含慈爱的询问,他心中先是一暖,再是一愧,恐惧与悔恨都化作无助的泪水喷薄而出:“文、文驸马要杀我!”
      花老太太闻言,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文驸马是何许人也。她年纪大了,皇家的亲戚又太多,这些小辈的姻亲实在是记不得了。能勉强回忆起文驸马,还是因为在方氏有孕之后,文楚砚夫妇是为数不多的前来看望的人。她笑道:“傻孩子,怎么会呢?你们可是一起玩的时候翻脸啦?论起辈分他还要叫你一声表舅呢,肯定不会记仇的。”
      花老太太语毕,殷宜好正欲再说些什么,一道年轻的女声骤然响起,带着一丝冷意:“你倒是先说说你又做了什么好事,都要做父亲的人了,遇事还躲在老祖宗背后,像个什么样子!”这熟悉的叨唠的教训口吻让殷宜好浑身一震,他回头一看,见到殷宜娉严肃的脸,都不用思考他就知道这一定是二姐姐而不是三姐姐。这两位一母同胞的姐姐虽然生得一模一样,但会学着母亲的口吻教训他的,也就只有二姐姐了。
      殷宜好这才发现祖母这里有人在,他喃喃地喊了一声“姐姐”,都没来得及问问已经出阁的姐姐怎么突然出现在家里,就在殷宜娉疾言厉色的逼问下弱声弱气地吐露了事情:“我……我跟嘉善公主……被文驸马捉……在床了……”
      殷宜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脚下一软,坐倒在厚厚的织锦地衣上。花老太太却因为殷宜好话说得断断续续,尚未听清,还在询问他到底说了什么。殷宜好哪里有脸再说一遍,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这时候,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小舅爷年少风流,究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那人说着话,走上前将他扶起来,安顿在边上的太师椅里,还替他擦了擦眼泪,“别慌,明儿姐夫替你宴请文驸马,帮着说合,事情也就过去了。”
      殷宜好睁开泪眼,眼前是二姐夫郦轻裘熟悉的面容,他脸上挂着一种奇妙的笑意,与殷宜好夏日里在荷塘邂逅杨珩时的微妙笑意如出一辙,那是嗅到同类的气息后,因为臭味相投而露出的猥琐表情。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二姐夫也在此处,先是觉得一阵丢人,旋即心中又生出一丝希冀,心道二姐夫也是多情客,也不是没有偷香窃玉,却从来没有被人拍上门来,想必是精于此道,或许真有办法劝住发狂的文楚砚,救自己和嘉善一命呢?
      此刻花老太太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对话,意识到自己最宠爱的小孙子做了什么错事。知子莫如母,花老太太也料到此事若被宁国公知道,绝对不能善了。因为家门不幸而狠哭一阵之后,花老太太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揽住殷宜好的头颈:“你放心,老祖宗会护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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