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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良辰美景奈何天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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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宜好倒退两步,折扇一展,半掩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拿眼打量来人。来人身形高大,他吃了这一撞,胸口些微有些疼痛,倒也不急着生气,只因玉照坊乃是燕京数一数二的倚红偎翠之处,与醉颜楼齐名,里面的美人色艺双绝不提,出入的主顾也都非富即贵,结怨不如结交,殷宜好骨头不算很硬,面皮也不算很薄,心道,还是先看清来人再说。
定睛一看,却是一奇,忍不住问道:“这是文兄弟不是?”
来人正是文楚砚,听见殷宜好叫破了他的行藏,惊得连忙拿手捂他的嘴。殷宜好心中好笑,拿眼一溜,只见文楚砚衣衫凌乱,喉结下方还有一抹艳色口脂印下的唇印,便知他在玉照坊绝对不是喝喝小酒那么简单。殷宜好唇角不由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见文楚砚眼神游移,神色惊恐,便上前拉住他的衣摆,朗声道:“哎呀,这不是张兄?好久不见,且随我喝酒去。”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宽大的袖子一甩,刚好遮去路人好奇的目光,随后再一带,便将文楚砚拉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上有车壁和门帘遮挡,文楚砚见自己的脸被挡住,正处于密闭空间,不用担心被熟人认出来,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连连向殷宜好拱手:“多谢殷兄救我。”
文楚砚与殷宜好虽有一层“表舅”与“表外甥女婿”的关系,但殷宜好拿出与嘉善套近乎的那套说辞与文楚砚结交,不论亲戚关系,单论交情。文楚砚起初还有些拘束,后面在只有酒肉朋友的场合,也跟着殷宜好胡乱称兄道弟起来。
殷宜好心中笑得打跌,脸上却一本正经,拱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又拿出一块帕子,指着文楚砚喉结下的那个唇印道:“文兄弟且先收拾一样,可别叫文夫人瞧出端倪来。”
殷宜好在人情世故上再颖悟不过,与文楚砚说过几次话,就察觉此人极为大男子主义,不太喜欢“公主”、“驸马”这样体现他裙带关系的称呼,便以“文兄弟”、“文夫人”相称,让文楚砚觉得不是自己靠着妻子的威风吃香喝辣,反而将妻子冠以夫姓,成为自己的附庸,便心满意足了。
文楚砚接过帕子,胡乱在脖颈上揩抹,可玉照坊的胭脂岂是那么好擦的,那花娘许是带了挑衅恩客家眷的意气,故意用了留色长久的口脂。擦了半日只消了一点,文楚砚急了,拉扯衣襟的力气大了些,襟口“呲啦”一声裂开,露出锁骨附近一溜儿,全是口脂印子与暧昧的红痕。
文楚砚傻眼了,殷宜好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装作咳嗽掩饰过去,蹙着眉头露出忧色:“这可怎么是好?原本还打算用这马车送你回府的,如今看来倒是多有不便。”
殷宜好与文楚砚单独开小宴的时候,殷宜好知道他有贼心没贼胆,虽然喜欢玩,却不敢玩大的,只带他跑跑马,赏赏花,喝点味道淡不上脸的薄酒,从不让他浸淫酒色财气。文楚砚虽然感激殷宜好体贴细心,却始终觉得差了点意思,一面与殷宜好结交,一面与汪杜之流玩得狂野的人也未曾断了联系。
昨夜便是汪杜作东,请一干酒友在玉照坊取乐。文楚砚本来敬谢不敏,经不起他们的挑衅,问他从不敢在外面留宿,是不能人道还是畏妻如虎,文楚砚最受不住激将法,想着嘉善对自己百般温柔,自己又不曾纳妾,连个通房也无,便是偶尔打打野食,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把心一横,便揽着一位花娘入了睡房。
次日酒醒,美人在怀,昨夜被酒意压住的恐惧与羞愧席卷而来,文楚砚不顾花娘的挽留,横冲直撞,逃也似地出了玉照坊,还没想好该怎么向嘉善解释,便慌不择路撞上了殷宜好。
如今听见殷宜好想把他送回公主府,吓得头发直竖,平时再要面子不过的人,此刻也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恳求的话。殷宜好却不等他把话说囫囵,便展现了自己的“善意”:“这样吧,文兄弟,愚兄识得一家颇为清洁隐蔽的小酒馆,文兄弟先在那里歇得一日一夜,待口中酒气与身上……印子淡了,再回去。愚兄便替你跑一趟,同文夫人知会一声,就说愚兄同你去香山赏景,昨日彻夜论诗谈兴正浓忘了通禀,今日特来告罪,要留文兄弟到明日再回。文兄弟意下如何?”
文楚砚见殷宜好想得如此周到,心中大喜,连连点头答应。也是他宿醉尚未清醒,又过分惊惧,都忘了细想,若殷宜好真是好心替他寻托词,打发殷府的小厮去知会嘉善便可,本该“在香山赏景”的人何必亲自前往公主府。但他此时头目昏昏,哪里想得明白。殷宜好先送他到京郊的一座中等规模的客栈为他订了房间让他好生休息,随后自己坐着马车径自往公主府去了。
文楚砚自从结交了一干狐朋狗友,虽然时不时一身酒气地回来,但还没有过夜不归宿的时候,嘉善虽然与他夫妻情薄,但猜想到他可能眠花宿柳,还是怒气横生,一夜没睡好。此刻虽然起来了,但云鬓半亸,花钗横斜,一副懒怠的模样。
殷宜好进得公主府,熟门熟路地登堂入室,一进门就见到嘉善一副美人春睡的模样,正在心旌荡漾。只见嘉善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曼声道:“你又来了?”声音甜腻,还带着几分慵懒,没有称谓,反倒显出亲近至极。喜得殷宜好心痒难熬,平时再伶牙俐齿不过的人,如今怔怔的,竟只说得出一个“嗯”字。
嘉善往殷宜好身后张了张,不见文楚砚的影子,语调里便带了几分怒气:“文楚砚人呢?”殷宜好微微一笑:“他昨儿在玉照坊睡了一夜,脖子上全是印子,不敢回来见你,我把他藏起来了。”竟是据实以告,在文楚砚面前编好的说辞半个字都没用上。
嘉善轻轻地哼了一声,眉宇间满是不屑与怒意,却没有半点伤心失望的意思。兰风进来上了茶,嘉善向她道:“兰风,今日你坐镇回事处,和蕙露一道管事,我要向表舅细问驸马的行程,莫让人来扰。”兰风不疑有他,答应一声,关上门去了。
殷宜好却全然明白了嘉善的暗示,欢喜得心将要跳到嗓子眼。
嘉善聘聘袅袅地走到殷宜好面前,拿纤纤玉指在他胸口一点,横了他一眼,曼声道:“你挑唆人家的丈夫狎妓,又把人藏起来,你说说,安的是什么心?”殷宜好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一吻,口中笑道:“实在冤枉,并不是区区起的头,区区不过好意将他藏起来,不来惹你生气。不过既然雅婵怪罪,区区少不得要好生致歉了。”
嘉善听见殷宜好唤她的闺名,更觉遍体酥麻,带着嗔意的目光横了他一眼,一双玉臂已经揽住了殷宜好的颈项。
殷宜好来公主府的时候将近午时,出来时已暮色四合,四邻皆知文驸马与殷二公子交好,见他出入也不觉得奇怪。殷宜好回府之后,自称是为失足青年文驸马遮掩行藏,这才盘桓到此时,方氏也不疑有他,还叹了几句人心易变,嘉善公主若是知道文驸马走上歪路,不知该如何伤心失望。
殷宜好目光落在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心中也不是没有生出愧疚之意。但是转念一想,绮念总得纾解,比起玉照坊的莺莺燕燕,好歹嘉善是个干干净净的闺秀,而且文楚砚绝对不可能知道,可谓是天衣无缝。自己虽然对不起方氏,却也不算十分对不起,只有八分对不起。
次日文楚砚心怀鬼胎地回家,见嘉善依旧笑脸相迎,十分亲昵地点点他的鼻子:“你呀,自己玩得开心,都不知道妾身见你一夜未归,多替你悬心?还累得表舅赏景赏到一半,亲自跑这么一趟,回头可得谢谢人家。”文楚砚见殷宜好编的说辞顺利地敷衍了嘉善,心中大喜,连连点头道:“贤妻说得极是。”
经此一事,殷宜好与文楚砚更加亲密,每回文楚砚出去打野食,便由殷宜好到公主府“糊弄”嘉善公主,殷宜好自己亦能以此借口搪塞家人。方氏虽然怜惜嘉善被“蒙在鼓里”,劝丈夫不要“助纣为虐”,但殷宜好声称若自己不帮着遮掩,让嘉善公主知道真相,岂不更加残忍,横竖文驸马不是被自己带坏的,自己只是帮着遮掩,并没有造孽。方氏无言以对,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便也不再劝告。
这一日永嘉公主府上的丹桂开得正好,永嘉便有意在府上开个小宴和昔日的手帕交一道赏玩。杨旭对她百依百顺,自无不应的道理,永嘉便邀请了傅晴衣、顾蓝庭等闺阁中的挚友,连同宁安、怀淑两个未出阁的妹妹。若不叫上嘉善,传到皇后跟前只怕不好交待,又想两人虽然未出阁的时候不睦,可如今各为人妇,都过得很好,过往的一切也该如过眼云烟随风四散了,于是便将嘉善夫妇一道请了过来。
文楚砚见连襟结交的都是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勋贵人家,暗笑杨旭没志气,为了妻子甘愿看人脸色。虽然碍于情面去了,但仍旧淡淡的,人坐在席上吃着东西,话却很少。眼看着杨旭与桑久霄等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心中鄙夷与羡慕并存,更觉不自在,暗中怀念起与汪杜等人谈笑风生的快活。
嘉善成婚之后虽然内心依旧如昨,但言谈举止有所改变,自不可能做出在永嘉府上拿永嘉取乐这样的事。永嘉起先待她还有些提心吊胆,后来见她进退有度,心道文妹夫不愧是驸马备选中的佼佼者、被嘉善一眼看中的心上人,竟真的让嘉善为他改了性子。
如此过去一秋,永嘉与嘉善的关系竟有所改善,再不是当着长辈的面姊妹情深,背过脸形同陌路的模样,偶尔还能闲话几句家长里短。
皇后不疑有他,毕竟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一对姊妹一度交恶,但落在殷芷沅眼里,却不禁有些感慨。想起自己的女儿安成小时候也与福清水火不容,后来各自出嫁了也互不理睬,燕京的贵妇圈里都知道如果遇到需要宴请两位公主的场合,须得将座次分开。可是福清和离再嫁之后,也不知缘何,姊妹两个竟有冰消之态。
如今的永嘉和嘉善亦是如此,想必是成婚之后成了一家主母,要照料一府,心性有所成熟,明白幼年的意气之争是多么无足轻重,更兼着彼此的日子都过得尚可,无可相争,便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殷芷沅颇觉欣慰,却不知道福清与安成之所以能冰释前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善待了福清,福清知恩念恩,才肯与安成结交。而嘉善肯与永嘉结交,也并非安着好心。在嘉善眼中,自己错许文楚砚,都怨永嘉思嫁杨珩结的恶果。如今自己与殷宜好爱而不得,只能做些见不得天日的苟且之事,而杨旭分明是杨珩的一个替代品,永嘉却表现得情意绵绵,好像真的对他情根深种似的,更让她心中不忿。
故而嘉善与永嘉结交,不过是为了知己知彼,再设法让永嘉在亲长面前暴露她的腌臜心思,让她在杨旭和陆斯羽跟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嘉善与永嘉来往了几趟,见永嘉公主府园中的奇石圃那一块,堆得满满的太湖石,矮的不过半人高,高的却堪称遮天蔽日。被能工巧匠穿凿成玲珑模样,错落有致地摆在圃中,假山上攀援着各种奇花异草,枝条纤秀,香气清冽,成为一道奇观。永嘉介绍此地的时候也面有得色,原是因为她喜爱太湖石,杨旭为她搜罗来的,夏日在此处读书下棋,最是清凉不过,偶尔童心大起,还能玩一玩捉迷藏。
永嘉见嘉善在奇石圃中流连忘返,还道她心中羡慕,可嘉善想的却是该如何把永嘉和杨珩引到此处,再设法让众人把路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