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青草流年传4 ...
-
自从那日之后,怀靖的性子也清冷了许多,不似往日的张扬跳脱,眼里难掩沉沉的死气。对于母妃和苏姑姑也没有了往昔的亲厚。那日不甚被廷杖击中了头部,以至他的右耳轰鸣声不断,已经听不大清声音了。而今,那日玉阶撕心裂肺一般的哀嚎一直都在怀靖的耳边缭绕,那是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可怖梦靥。
后来怀靖才知道,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王后为了逼母妃搬进冷宫的借口。那日呈上的铁一般的证物,宫人们那绘声绘色滴水不漏的证词便是心思细腻的王后用阴谋编织而成逼母妃就范的罗网。玉阶不过是这个阴谋之下必要的牺牲品。不是玉阶也会是别人。可是偏偏又是玉阶。
以前有个太医院的学徒告诉怀靖,天竺葵香,香气馥郁,有定神促眠的奇效。
古有谚语,受暴者可眠,而施暴者则不可眠。王后这样的人,定是那夜夜不可眠之人。如若没有天竺葵香的辅助,又怎能安然入睡。
怀靖随母妃与苏姑姑一并搬进离宫之后,晈柔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离宫是冷宫,有着说不尽的阴森和诡异。那些被贬的女子在这里时而癫狂,时而喃喃自语,多是患了失心疯惶惶不可终日。季遥是少数几个神智还算清明的,有时会到晈柔那里坐坐说些平日里的琐事,解解心中的寂寥。但是她们绝口不提桃花芙蓉面的王后,不提那决绝冷酷的王,不提那些权势之争中比蛇蝎还要狠毒的人心。那是她们心中的一道硬伤。
玉阶死后的第二年七月初七,七夕佳节是永宁皇子大婚的日子。永宁迎娶的是右相之女,那个誉满京华的绝代佳人。那一日晚上,璀璨炫目的烟花盛大光明一片,照的那戚戚黑夜宛若白昼,怀靖辨不清耳中的哀鸣之声是那礼炮的轰鸣还是那自有的顽疾。他只知道,再过几天,七月十五,那个叫玉阶的女子便离开他整整一年了。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他辗转难眠,钻心剜骨,痛不欲生。
季遥立在怀靖身后许久,看着那个望着天际背影苍凉,背负着莫大的悲恸的孩子终是动了恻隐之心。她唤住了怀靖,轻声道:怀靖,你与永宁仅一目重瞳之差便落得如斯下场,但有些际遇总是强求不得的。你深处皇宫之中,这些理你自是应该明白的。
怀靖的身子一颤,他看见了季遥眼里的同情和悲悯。他转过身背对着季遥。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同情,玉阶用生生世世为他求得溶进骨血的骄傲。他不能卑微,更不能受人怜悯。
怀靖从来都不敢幻想如若是自己有了那一目重瞳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也许他的母妃会重新得宠,也许父皇会对他青眼有加,也许就连的王后也会竭力维护他即便是用那些残忍的手段。也许玉阶就能回到草原……
这些怀靖从来都不敢想,因为他怕这样想着,他总有一天是要恨永宁的。那个和他血脉相连骨血交织的孪生兄弟。
无荒三十五年春分时候,晈柔一病不起,已经多日米水未进,整日都在昏迷中度过。偶尔有清醒的时候也只是低语着:不知以前庭院里那些西府海棠开了没有。其实怀靖是知道的,他母妃真正想问的是王来了没有。
三年之期未到,怀靖尚在禁足之中。他托了宫人去请示王和王后母后病危,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丝毫音讯。
终于他的母妃到了弥留之际,连日不眠不休侍奉在床前的怀靖已是形销骨立。他握住母妃的手,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些哀痛暴雨一般袭来,却又硬生生的断在了喉咙口。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原来在恍然间他已泪流满面。
忽然空气里传来了西府海棠的沁人香气。怀靖看见永宁一身青衣广袖,白玉束冠,手持着一支西府海棠开得正好,他立在晈柔床前俯下身来柔声道:母妃,你看西府海棠花开了。
闻到西府海棠香气的晈柔勉强张开了眼睛,眼里本已是一片浑浊暗淡忽然有了神采,她挣开了怀靖的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了永宁的脸颊,最后停在了永宁的右眼处。晈柔喃喃道:永宁,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孩子呢?
永宁垂下了眼帘,眉宇间涌上了些许离愁,淡淡道:您是永宁的生母,永宁未尝敢忘。永宁一直都是母妃的儿子。
晈柔轻抚着永宁脸庞的手垂了下来,接踵而来的是怀靖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母妃”。怀靖死死的抱着晈柔的遗体,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晈柔还残留着最后的温热的脸颊缓缓滑下,浸湿了衣衫。怀靖在晈柔的耳边已然泣不成声道:母妃,你何其忍心…何其忍心独留我一人于世。三年前我痛失玉阶,不能自已,今日你亦弃我而去,怀靖此生再无可恋,母妃你何其忍心!
永宁看了一眼那因为悲恸迷失了最后一分心智的怀靖,胸中一种钝痛袭来。今日晈柔的离世也一同带走了怀靖那曾因玉阶而支离破碎的魂魄。
离宫的后院就是一个坟场。晈柔和那些曾经死在离宫里的人一样只是由宫人草草埋了了事,没有葬礼连一块墓碑都没有。怀靖较母妃刚离世那段时日也已经平静了许多,但是却仿佛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娃娃一般死气沉静。永宁来看过怀靖几次,但怀靖总是沉默以对。对于永宁,怀靖也只能沉默。那次之后他的耳力本就很不好了,现下无论永宁再说什么他都不想听也听不进。季遥告诉怀靖说:你根本不必为你了的母妃这般作践自己。你的母妃至死都盼着永宁是她的孩儿。是你的母妃先背叛了你,你又何须如此伤怀。
那番话之后,怀靖终是放手了。这个即成的事实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意去相信。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母妃爱我更甚于爱己,只是恶我右眼无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