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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异变 ...

  •   那晚见面之后,刘其昭像是迷途的旅人找到了自己心中真正的目的地,开始埋头苦学,她本来学习刻苦底子就扎实,这下更不要命似的整天在图书馆和教室之间流连。除此之外,她和迟玉的关系也突飞猛进,两人时常在一起谈论时事,交换想法,在迟玉的影响下刘其昭接触了有关女性的书籍,了解了相关理论,从而看了波伏娃,看了弗尔夫,看了蔡特金,看了金天翮,并写了许多文章,有些还发表在报刊杂志上,在迟玉的建议下用了叫做‘东风’的笔名。大三下学期,她在迟玉的引荐下成功进入了由迟玉父亲主要控股的大业公司——承包基础建设的一家企业,并进入了筹建处做一名见习的土木规划师,月工资2000元。

      刘其昭长久以来游荡的一颗心在遇到迟玉,这个她思想和事业的领航人之后,终于是停泊下来,她不敢奢求更多,只觉得现在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可贵。尽管困难重重,尽管她时常得承受办公室里诸多男性的白眼和刁难,说她是关系户,有时还会把经理已经签字确认过的文件再拿给她让她无谓地做二次调整,最后以“不达标准”将她日夜辛勤做出来的工程整改方案毙掉。

      这样的过程当然是痛苦的,但对于刘其昭来说除了忍耐别无它法,她无处发泄,时常在一天疲惫忙碌过后入睡之后半夜突然醒来,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让那股无名火升腾在自己的胸中,第二天再振作精神面色如常地去上班。

      不过这样的事情多了,碰钉子也就碰出经验来了,刘其昭逐渐能够分辨哪些工作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做有结果的,哪些是人为制造出来针对她的无用功,她感到自己正在被慢慢地磨蚀,不过是越变越尖,最后也成一根钉子。她对自己的变化起先是感到震惊,后来欣然接受。钉子又如何?自己就是要深深嵌进这家公司里,不留一丝缝隙,她要用自己的实力,用自己破釜沉舟的勇气向其他人表明,自己是无可替代的,是谁也拔不走的。

      这些事刘其昭绝对不会告诉迟玉,尽管她深深信赖着迟玉,几乎是知无不言,但对于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只能怪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男尊女卑”的传统,是系统性的漏洞,怪不了给她机会的人。再说迟玉与她不同专业,是社会学,家里已为她安排好出国深造的路,她并不怀疑迟玉听后一定会做出行动,只是现在正是忙碌之时,刘其昭自觉没必要用这样的事劳烦她。

      彼时已是大四下半学期开学,刘其昭平日里去学校也只是跟导师沟通毕业论文,除此之外帮辅导员收班里同学荣誉学分统计的卡,一切都在顺利推进着。不料一日,一个叫林谨耀的男生找上门来,向她质问自己的学分统计少了0.5。

      刘其昭起初耐心解释“同学,你这个实践证明是去年六月份的了,不能算在今年的学分统计里。”

      “你看清楚,我实践的期限是六月,但是这个证明是九月才开出来的,为什么不能算在里面?”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想让我少0.5学分不好毕业?” 林谨耀眯起眼,咄咄逼人地问。

      刘其昭怒火中烧,心说你个蠢货,我图你这芝麻大小的0.5学分?人得多没出息才像你这样屁大点事都要来说道说道。她强压火气,“东西我已经交上去了,剩下的工作不是我的,你要非得加你那狗都嫌的0.5学分,你去找导员说,别来烦我。”

      “那不行,这是你工作失误,你去找导员改。”

      “怎么?你想让我就这么算了?” 对方一歪脖子,理所当然地讲。

      刘其昭点点头,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遇见这种寡廉鲜耻的狗东西。多日来工作上的压抑此刻冲出头顶,凭什么?啊,凭什么?都来找她的事,看她好欺负吗?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狭隘偏见强加给别人?为什么就不能遵守规则?为什么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她真生气,真想杀了他们泄愤。

      “非得这样是吗?”刘其昭出声道。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她只好掏出书包侧兜的裁纸刀,推出刀片,选了一个离血管远的位置,大臂微微使劲,殷红就顺从地瘫了出来,形成一道蜿蜒的河谷。她并不感觉疼,就像滚烫的烙铁浸入凉水之中,她觉得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怒气渐渐消散了。

      周围也确实安静了,林谨耀目瞪口呆,头上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晕晕乎乎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渐渐有观众围上来,把他往一边扯,他心里盛满羞耻和疑惑,甚至是感觉那一刀是自己划的。

      刘其昭见状,觉得差不多了,道“我受伤了,不好去找导员,你看着办吧。”说完收了刀子,扭头走了。

      血很快就止住了,却给刘其昭心里留下个大洞,她开始怀疑自我,不断追问自己现在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吗?偏见的藩篱能被打破吗?还是说自己做的再好依旧只能屈居人下,没有出头之日。林谨耀的事只是个导火索,让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自尊和自我意识再次受到挑战。她很想找迟玉聊聊,但无奈迟玉最近迷上登山,还加入了个俱乐部,手机总处于没信号的状态。于是再一次地,刘其昭把这种困惑、伤感乃至绝望都压在了心里。

      迟玉很快准备好一切,出国了。临走前刘其昭赶去送她,二人在机场相互鼓励,迟玉道“万望你能砥砺坚持,别忘了我们曾经承诺过‘要为自己心中想要的世界贡献出微薄的力量’”,这让刘其昭再次看到,人生暂且有盼头。

      迟玉走时是那样鲜活生动,两人远跨重洋依旧保持着联络。然而两年后的春节,刘其昭迎回来了冷冰冰的噩耗——迟玉爬雪山时遭遇雪崩,遇难。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公司给新接的政府项目画图,“大老板的女儿死在国外了”大家是这样形容这件事的。刘其昭只觉天都塌了,她轻轻放下笔,然而手抖得非常厉害,甚至膝盖也在抑制不住地打哆嗦,冷汗瀑布似的落下,好不容易走到洗手间,进了隔间关上门,拿出手机,她拨通了那个永远不会再被接起的海外号码。

      直到学校发出校友缅怀讣告,三天后迟玉的葬礼举行,刘其昭才反应过来,她真的永远离开了。迟玉曾经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可这个聪敏独立,陪自己走过迷途的伙伴再也不会出现了,她从灵堂出来,对着脚下的青山,缓缓蹲下来,感觉到呼吸困难,她大口大口喘气,同时面颊和头发被汗水泪水浸湿,所有的意识开始离她远去,手脚不自控地冰凉起来,麻劲儿上来,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有人上来扶住她,关切嘱咐“小心身体啊!”

      她听出来那道声音,是江昇。然而她不想去多想任何事,也说不出来任何问候的话,脑中停止了一切思考,她感觉到一无所有。

      迟玉离世之后,刘其昭浑浑噩噩在大业公司继续待了一年,她开始跑现场,查看工程进度,同时手底下还会有新的案子分派给她,她想用繁重的工作填满生活所有的缝隙,可她并不因此觉得有成就感,反而是日渐空虚。于是在自己二十六岁生日前夕,她终于停了下来,向公司递交了辞呈,她想要走,想要返回故土,去呼吸下家乡的空气,去摸摸家乡的土壤,她要回到母亲的子宫里,去找回原本流失掉的信仰。

      她再一次来到迟玉的墓地前,献上一束她最喜欢的铃兰花,摆了些祭品。慢慢坐下来,读了韩愈的《祭十二郎文》给她,“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她今年才二十六岁,迟玉却永远停在了二十四岁;太年轻了,她有那么优越的条件,那么远大的理想,竟然会是死于天灾;刘其昭想,自己这样卑劣地依仗迟玉留给她的事业活着,怎么会安心呢?我只能走掉,我要走了,迟玉,我会永远记着你的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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