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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轻柔的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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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枝头二月初。
在忧伤和迷惘中,雪轻柔度过了少女时代。
她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梦见自己的心上人,盼望有一天成为他最美的新娘,然后双宿双飞,做一对羡煞世人的神仙眷属。
只是过了二十一岁以后,她不再有任何幻想和梦了。
雪漫天的妻子早逝,膝下四女一子,俗话说长女如母,轻柔的担子并不轻松。雪漫天从未考虑过轻柔姐妹的婚事,轻柔也不敢问。
其实何止是她们姊妹的婚事,很多事情,雪轻柔都不敢过问,对于父亲雪漫天的决定和命令,她历来只有遵从的份儿。
为什么父亲不允许子女婚嫁?这个问题在轻柔心中纠结了多年。
雪初蝉,尤其是她的四妹雪初蝉,甚至这三个字在雪家,其实是在父亲雪漫天的心中,是个禁忌。
她这位异母的妹妹叫雪初蝉,也是她们兄弟姐妹中唯一异母所生,听说初蝉的母亲是如意坊的头牌姑娘如心,为了让女儿得进雪家,如心在雪漫天的面前毁容明志,后来雪漫天得知初蝉以由其母做主,许配给千毒帝君的儿子涂冷后,盛怒之下将如心和初蝉都逐出家门。
后来的事情,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知晓。
没有想到,自己在幽凉谷和妹妹重逢,只是没有见到姨娘如心,那种境况下,雪初蝉没有认她,她也没好意思和妹妹相让,做为长姐,雪轻柔深觉愧然。
前些天,四妹刚刚救了她,这让雪轻柔非常愧疚,在四妹还住在雪家的时候,她对雪初蝉没有欺负,也没有特别照顾,她做梦都想不到中了毒以后,还是妹妹救了她。
这些天在府中养好了伤,雪轻柔憋了好几次,还是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雪漫天。实在忍不住了,她和二妹雪恨鸥提起,雪恨鸥神情冷漠地告诫她,最好当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雪初蝉是雪家的人,救自己姐妹天经地义。
二妹雪恨鸥的态度,让雪轻柔的心,凉了半截,二妹恨鸥一直是父亲雪漫天的得力助手,也最能揣摩父亲的心思,基本上,雪恨鸥的态度就代表了雪漫天的态度。
所以前几天她听说四妹回来,赶出去的时候,妹妹已经走了,父亲雪漫天连着几天,都大发雷霆,雪轻柔只觉心情阴郁灰冷,日日病恹恹地卧床。
雪漫天对大女儿雪轻柔从来都不寄予重望,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关怀照顾,有或者没有这个人,他几乎觉察不到。
走,一定要走。
这两年来,雪轻柔让这个念头折磨得寝食不安。
尤其是她在陪父亲去了一趟薄家后,轻柔对父亲对这个家越来越恐惧。只为了本剑谱就杀人全家,还有什么天理?雪轻柔不敢想这件事和那一院子的尸体,她恨不得立刻摆脱这一切。
半年以前,她认识了一个人,他叫狄陆平,是雪家重金请来的武师。这是个心细又沉默的少年,和轻柔一样,讨厌打斗血腥。
她和狄陆平提及时,他让她和自己远走高飞,因为雪漫天决不会答应他俩的婚姻。
在雪家,雪漫天的话是绝对的,轻柔很同情如心母女,却连一点怜惜的表情也不敢流露出来。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她叹了一口气,坐在窗前,水一样的月光满地流淌。狄陆平就是在这样的月夜和她搭上第一句话。
芭蕉下,一条人影闪来。
“陆平!”轻柔笑逐颜开,和往常一样从窗口跃出,拉住他的手,才发觉他神色凝重,不由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狄陆平沉吟了半晌道:“忘了我吧!”
雪轻柔一怔后柔声道:“我说过,天涯海角,生死相随。”从他的凝重里,她感受到一种生离死别的惶恐,好似一刹那,她就会永远失去他。
狄陆平咬咬牙:“我们走吧,再晚就迟了。”雪轻柔点点头,他们还没等转身,面前多了一个人。一个白衣如雪的老人,背对着他们。
雪漫天。
今天他手里没拿拐杖,负手而立。
狄陆平坚决的道:“我要带走轻柔!”
雪漫天冷冷的道:“凭什么?”
狄陆平道:“我的心。”
“你死了以后,还会有心吗?”雪漫天的声音彻骨的冷:“轻柔,”他犀利的眼光有很强的威慑力。
这次雪轻柔勇敢的抬起头:“爹,我相信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好!”雪漫天骤然转身,手中多了一把竹剑:“狄陆平,只要接下我三招,你只管带她走!”他的脸上满是愤怒。
雪轻柔苍白如死。
狄陆平根本接不下雪漫天的三招,而她有那么了解父亲,当他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亲生儿子也绝不会留情。
狄陆平已经抽出了剑,他有他的骄傲,纵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剑光在轻柔的眼中一闪,那么寒冷,象天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将要埋葬他们的一切。她痴痴地望着他:“你放心!”狄陆平笑了笑,也许一个人在知道必死无疑时,就没了太多恐惧,轻柔的意思他当然明白,若非如此,他还有什么勇气面对雪漫天。雪轻柔慢慢地后退,靠在玉兰树下,深情痴望。
雪漫天低喝道:“第一招!”他的招式缓舒,不疾不慢,却似巨石凌空而下,狄陆平无处可躲,手中的剑成了累赘。他的手还未抬起,腰间被竹剑穿透,血如泉涌。“第二招!”雪漫天连眼都没眨,第二剑穿透狄陆平的肩窝,狄陆平连躲都来不及就听见自己锁骨折裂的声音。
撤剑,血涌。
狄陆平晃了一晃,雪轻柔咬着嘴唇,眼光里都是绝望,她颤而柔声道:“陆平,你放心。”这句话是承诺,有生离死别的凄楚,说得十分哀怨。
雪漫天哼了一声,冷厉的目光盯着狄陆平的脸:“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狄陆平咬牙道:“还差一剑!” 他说这句话时,挺直了腰板,站得比标枪还直,淡然地道“今日纵难逃一死,身边还有个永远相爱的人,黄泉地狱,有什么关系?”
雪漫天眉尖一挑,第三剑直向狄陆平的心口刺去,狄陆平的剑横挡,却让竹剑震断,雪漫天的竹剑从他前心刺入后背穿出,血如泉涌。
雪漫天摇摇头:“爱?帮了你什么吗?”他显得高高在上,傲然冷漠。
狄陆平脸上掠过一丝僵笑:“虽然你杀了我们崆峒十一名兄弟,我不怪你!”。他说话的时候,血在流淌,提着一口气,他将断剑的剑柄拧下来,从里边抽出一卷纸:“这是我们崆峒的内功心法,你几乎灭我一派,不就是为了它吗?你有一个好女儿,为了她,我不想你再造杀孽!放过崆峒幸存的弟子吧。”
雪漫天的心骤地一沉,为了让儿子雪飞沙练成自家绝学——秋水寒神剑法,他重金聘请各地武师陪练,但雪飞沙的武功仍无长进。雪漫天认为是内功心法上的问题,便肆意夺掠善于用剑的各派心法秘笈,不惜为了薄薄的几张纸灭人满门,没料到崆洞派老一辈人虽已被杀尽,还是有狄陆平这样的漏网之鱼。更可恨的是他翻寻不到的秘笈,居然在狄陆平手里。
狄陆平的脸渐失血色:“一个背叛师门,爱上仇家女儿的人,是可耻的。”说完这句话,仰面摔倒,那卷纸掉在一旁。
雪轻柔在一旁看着,静静的,宛如岩石,等狄陆平倒下了,她才慢慢的走过去,拾起那卷纸递过去,声音微哑:“爹,这是您的。”
雪漫天接过来叹口气:“轻柔,爹爹不是狠心,只是我们雪家百余口的性命,我们雪家百十年的名誉,都不容闪失。为了雪家,他只有死。”他知道自己的话未必管用,但是他知道女儿轻柔是万万不敢忤逆他的。从小到大,他的话对轻柔来说就是圣旨。
雪轻柔的脸上连一丝难过都找不到,反而似笑非笑地:“女儿永远忘不了自己姓什么,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雪家。所谓的感情本来就是一场游戏,若非如此,怎么骗得到这几张纸?”
雪漫天大惊,知女莫若父。长女轻柔心地善良,绝不会做出以情为诱的事儿。如果换了二女儿恨鸥,他倒相信。
他疑惑的望着雪轻柔。
“爹”轻柔笑了一下,笑容如刀:“在您眼中,只有二妹算个帮手吗?这样不见血的打斗,女儿还能勉为其难。”
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悲伤,雪漫天觉得不太对劲,究竟怎么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但是不对劲又怎么样,雪轻柔会恨他埋怨他,不过那是于事无补。
“爹,我叫二妹来,把这具尸首处理掉。”雪轻柔凝视着雪漫天,敛眉浅笑,竟然一眼也不看早已气绝的狄陆平,见雪漫天疑惑地点了点头便袅娜地走了出去。
雪漫天孤伶伶地站在狄陆平的尸体前,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他掂掂手中的纸卷,鄙弃地道:“姓狄的,你死得太不值得了,崆峒有你这样的弟子,衰落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说着在得意的笑,边笑边拔出狄陆平尸体上的竹剑,看着一串血滴顺着竹尖滑落。他心中虽对雪轻柔的反常很是奇怪,但他并不在意,对于夠不成威胁的事情,他统统不在意。
“雪漫天,你还我命来!”一个凄厉尖锐的叱声夹裹着戾杀之气从天而降。这一剑出手无悔,志在必得,剑风凛冽,寒气袭袭。
但在雪漫天的心中,这一剑不过尔尔。剑光一动,他回手轻拨,来者长剑落空。雪漫天的剑脱手而出,将来人穿心透腹,钉在玉兰树上。居然有人敢在后边袭击他,他下手决不留情。
一刹间,他忽觉这声音很熟悉,出剑的方式很熟悉。
雪轻柔!雪轻柔﹖
雪轻柔怎么会出剑袭击生身父亲?可是此时,她穿着大红衣裙,被钉在树上,伤口流出的血将要凝固。这是平常女孩儿家做嫁装的礼服。
雪漫天痛叫一声,说不出一句话来。
“杀人,是不是很痛快?”雪轻柔的脸上有一种诡秘的笑容,讽刺,嘲笑,冷漠如冰:“您杀了我今生最爱的人,您说过要斩草除根,不能让对您怀恨的人在世上多活一日。您真的说到做的,了不起。”
雪漫天狂怒起来:“你竟为了这种人而死?你根本不配是我的女儿!”
“被杀,是很痛苦的,真的。而且,我不想做雪家的女儿,只是今生没有机会选择了。”雪轻柔气息渐弱,面白如雪,她仿佛是只美丽蝴蝶被制成了标本,标本再美,却没有了生命。雪轻柔的生命就是狄陆平,狄陆平死了,她的生命便无所附丽,终于结束。
“混帐!”雪漫天大吼一声,满树枝叶被震得纷纷落下。“你居然为了他而背叛我!”他余怒未消,凌空一掌,打到狄陆平的尸体上,尸体立刻被震成千百块。“嘭”地一声,雪轻柔的尸体也爆成碎块,漫天花雨般洒落在一起再分不出彼此。雪轻柔太了解父亲,她算准了他会毁尸,已在拾卷之时在狄陆平身上藏好了炸药。而她的身上也藏好了药,这种炸药叫“一损具损,永不分离。”是雪家特制的子母火药,用来与敌人同归于尽。
雪漫天一口鲜血喷出来,女儿对他如此了解,又如此绝情,他须发皆咋,仰天狂呼:“你们愿意死,好,死了干净,秘笈还是到了我手中,你们这对狗男女!”他站在凌乱的血泊中,不可一世
地狂笑起来,两行浊泪在冷酷的笑声中凉冷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