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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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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郊,夜幕笼罩,黑漆漆的底色之中,无星无月,像被封闭住了似的,压抑得令人窒息。
忠骨葬地,无数座不知名的坟堆落寞地躺在那里,历经岁月更迭,再无往昔之景。多少悲壮慷慨,可歌可泣,最后都付滚滚红尘,随之东流,再鲜少有人记起。
光凭肉眼看,那一座座坟堆并无什么不同之处,仅仅是一抔抔黄土垒成的土堆罢了。
白褚易立身默视,掌心光华流转,一股浩瀚之力随之涌出,直冲云霄。片刻,莹白色的花瓣自天际纷纷飘落,雪一般铺满了葬地。
“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原本死气沉沉的墓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自下而上陡然轰鸣颤动,传来绝望之人极力挣扎声嘶力竭之音,如泣如诉,道尽千百年来的哀愁。
三千年的那场大战,陨落了无数人杰,对于他们的亲人而言,他们是父亲母亲、是兄弟姐妹、是孩子,是唯一的掌上明珠。可是在外敌入侵的那一刻,他们仍不犹豫地披盔戴甲,远赴战场,血战到底。
而今他们埋葬在此,英灵化枯骨,有多少遗憾来不及诉说。
但凡越过生死一线,相别即是永恒。
一场花雨,是祭奠,是告慰,是怀念。
“离开了太久,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裴苏不由感慨,掌中聚灵灯凝聚,散出一片瑞气,安抚众魂,使其躁动渐渐平息下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为仙神也不例外,他们也有牵挂执念,不过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神魂基本磨灭了大半,聚灵灯有凝神补魂的效用,虽然凭己之力不能维持长久,但只期能让他们好受些,哪怕只是片刻也好。”裴苏的脸色苍白无血,方才用天灯已是耗费全部力气,此时更是竭力而行,“大概能支撑一刻钟,他们等了你很久,看来是有话要与你说。”
“好。”白褚易不辜负裴苏的心意,迅速闭眼入定,聆听万灵之语。
一刻钟后,裴苏掌中的聚灵灯熄灭,此前构筑的联系也断开来了。白褚易睁开双眸,只见裴苏身体支撑不住,一个趔趄已坐倒在地上。
“过来扶我。”裴苏无奈扶额,朝白褚易招招手。他的身体已无力气,连行走都怕是很难。
“辛苦咱裴大少爷了,等回去以后,你要什么炼丹材料我都给你找来。”白褚易搀扶着裴苏一步步向外走。
“他们……和你说了什么?”裴苏好奇,那些魂灵中,有一些熟悉的气息,当中也有他们先前的战友。
“他们说见到我们活着回来很是高兴,他们还有一些心愿未结,都是些小事,我便都应下了。”白褚易简单概括,没有细说。
“既然如此,那肯定得算上我一份。”裴苏抿嘴一笑,伸手与白褚易击拳。一路走来,他见证过白褚易是如何从无休止的斗争中艰难生存下来的,也深知白褚易给自己身上加的责任有多重。正因如此,裴苏从不过问,从不相劝,只要白褚易想做的,他便与他并肩而战,哪怕把命搭上也在所不惜。
两道身影并立,没入无边黑暗当中。他们的身后,暴雨骤然落下,像是他们含泪为他们送别。
走在街上,家家门户紧闭。白褚易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裂开的缝隙,心情愈发沉重。
往昔的欢声笑语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静默的恐惧,只要天轨一日未修复好,这样的日子就一直看不到尽头……
哐啷——
一声瓷器摔落的脆响自巷道深处传来,打破了深夜的宁静。紧接着又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一群男人的嬉笑吵骂声。
夜,本就静的吓人,巷道深处那不断传来的声响更如指甲划过玻璃那般尖锐刺耳,听起来绝望又无助,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这……声音怎么感觉有些熟悉?”裴苏蹙起眉头,听得仔细。
“过去看看。”白褚易冲裴苏使了个眼色,裴苏心领神会,二人皆改头换面,隐藏身上的气息,往声源处寻去。
“喂,你们两个不要命啦。”
街边一邻近的小窗偷偷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中年男子轻声叫住了他们,声音低的只能隐约听见气声。
白褚易作不解状,问道:“兄台可知前方发生了何事?我等初来乍到,不明城中规矩,还望兄台明示。”
中年男子探出头来,警惕地向左右看了看,似乎确认了什么才招手唤他们过去。
“神殿司的司卫正在抓人,你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免得惹祸上身。”中年男子说着,手指往前方不远处一指,“夜已深了,若无住处,从那里左拐有一家驿站,可供你们歇息。”
“抓的是什么人?”裴苏忍不住追问,但白褚易按住了他的胳膊,朝他摇了摇头。
“多谢兄台。”白褚易谢过中年男子,与裴苏转身朝驿站的方向去了。随后,他们听见身后窗户闭合的声音,速度之迅疾,简直是未耽搁半秒。
“怎么不让我问完?”事出反常必有妖,裴苏心急不已,想着没问明原委,便等同于白费时间,不满道:“既有这功夫,还不如早杀过去,自然瞧得明白。”
“他眼神躲闪,手脚颤栗不止,刚才微微风吹窗摇,他都会下意识地将窗向里合上些,显然是怕极了。”白褚易目光深邃如海,摇头叹道:“是个忠厚良善之人,好心提醒我们已尽全意,我们再多言只怕被别人听去,徒生是非,牵连到他就不好了。”
“还是你考虑周全。”裴苏深深地看了白褚易一眼,脸上并无半分喜色,更添了几分忧虑。
他看不惯,白褚易总先为他人着想,最后才考虑己身的样子。为此,白褚易曾多少次身处险境,可还是不长记性,不长教训。这让裴苏很是头疼。
像他们这样赋有神觉的,要想察觉周围的风吹草动,就如呼吸一样简单。只不过裴苏毫不在意,这些人对他而言连萍水相逢的交情都算不上,是死是活自然更与他无关。
“救命…救……救我……”女子哭得嗓子哑了,喊叫的声音也渐渐弱了。
二人寻声赶到,声源的所在地是一处老宅,看上去年份已久,屋内墙壁上到处是都是发霉剥落的墙皮。地上落了不少断瓷碎瓦,全是人为破坏的,从上面的纹饰工艺来看,有些还是上等,混在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们……你们是谁?”
一个女子衣衫破碎,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双腿,手上脸上沾满了血污。看到来人,抬起埋在臂膀里的脸,露出一双小鹿一样楚楚可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原来是她。
白褚易与裴苏相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这姑娘他们岂止是认识,说起来,他们还是她的长辈,当初他们还曾喝过她的满月酒,一点一点看着她长大。
“你是陆姝?”白褚易问道。
陆姝是他麾下副将的女儿,先前他们离开祁幽时,陆姝还是个孩童模样,而今眼前之人虽与她很是相像,但毕竟时间已过去太长了,他们也不敢妄下定论。
“你们……认识我娘?”小姑娘泛红的眼眶再度湿润,死死攥紧手中破碎的衣衫,泣不成声。
“我们是她的朋友。”白褚易柔声宽慰,从袖里取出一块名牌递给她。
“神武军副将——王珩。”小姑娘握着名牌的手不停地颤抖,指端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名牌虽是死物,但附有死者生前最后的愿念。
“阿姝,爹爹回来看你了。”名牌上的愿念幻化成像,将眼前的姑娘认成了自己的女儿,想要伸手向前触摸,可还未触碰到,便如飞灰般消失不见了。
“外祖父,娘亲……”小姑娘握紧名牌,抹去脸上的血泪,像个受伤似的小兽跌跌撞撞地爬上前来,颤巍巍地抓住白褚易的衣角,“先生,救救我哥哥吧,看在我外祖父和娘亲的面子上,救救他吧。”
她跪在地上正打算磕头,白褚易一把拦住,将她扶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且慢慢说来,我们既然来了,定不会坐视不理。”
裴苏亦点头称是,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又去取了碗水,并着药先令她服下。
“浩劫过后,帝君立了新法,要求帝族与世族子弟,凡到了拾古之年的,都必须入宫接受考验。帝君会将他们送到极域,经历大千世界的磨炼。但是,要从极域回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爹爹也去了,没有回来。娘亲苦等了很久,积郁成疾后来也离世了。”陆盼咬着牙,愤恨、悲伤、无奈……眼中夹杂了许多情绪,“至今能从极域活着回来的人,万中无一,而且就算回来了,不是疯了就是变得沉默寡言。我不想兄长步他们的前尘,便将兄长酒里下了药抹去了他的记忆,提前托人将他送走了。”
“之后,我扮作兄长的样子等候神殿司前来,却被他们发现揭了原型。自那之后,他们一面散下追捕令,一面在此日日蹲守,对我打骂欺侮,散出兄罪妹偿的消息想逼他现身。”
“我没想到阿兄还是回来了,他虽然不记得我了,但是还是下意识地回到了这里,方才被抓走时嘴里还不停在说要保护好盼儿。”
陆盼眼中含泪,在她遭受打骂的这些日子里,往日和睦的邻里伙伴都对她避之不及,冷眼相待。谁能想到就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还会有人向她伸出一双手,把她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想哭就哭吧。”白褚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们会把你兄长带回来的。”
白褚易说完,陆盼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泪水决堤一般地涌出。
见她哭得令人心碎,裴苏不由想起一些往事,不忍再看,转过身去,只道:“小家伙,在我们面前你可以哭,但换作是敌人,他们绝不会因为你的眼泪心慈手软。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代,哭完这次就好好振作起来,唯有自己变得强大,别人才不会肆意欺侮你,你才可以护住你拼命也想要护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