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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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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一过,皇宫的华莲舟华内侍忽然来了。
华内侍是宦官,本名华莲舟,近年来常伴惠帝左右,伺候惠帝起居、玩乐,是惠帝最宠信的宦官。
秀女们都不敢轻视这些宦官,宦官的权利很大,可以任意打骂秀女,罚秀女做杂役。若是看哪个秀女不顺眼了,还可以冠个不服管教的罪名,把人随意推到井里杀了。
某种程度上,宦官的权利比云鹰卫还大。
惹恼了云鹰卫,或许还有一丝生还之机。可华内侍若是要谁死,云鹰卫是不敢管的。
有些门阀世族不忍自己的女儿为秀女,想迎回家,还得看华内侍的脸色。
这一切皆是由于惠帝恣意声色,怠于政事;宦官们乘机揽权,势倾内外。
九州,已被暴政搞得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据说此次华内侍前来,是为了在长华宫中挑选十名秀女,送给惠帝。
近来惠帝豢养了许多豺狼虎豹,他把秀女与这些狼豹关在一笼,听美人的痛哭尖叫,以及被利齿撕扯的声音,捧腹哈哈大笑。
暖阳灿烂的盛夏晌午,长华宫中人心惶惶,众女都怕这要命的差事落到自己身上。
只有几个家底厚的世族贵女不慌,扬言耶娘不会对她们弃之不理,不日就会来长华宫救她们。
寒门出来的秀女听得此言,更觉得自己死路一条,聚在一团呜呜咽咽地哭。
申姜和李温直对望一眼,却没料到这番变故。
看来她们的逃跑计划得加紧了。
李温直问申姜什么时候动手,申姜思忖片刻,“初十吧。这几日-你若能接触厨房,想办法帮我弄点东西来。”
李温直搓搓手,郑重地点头。
“嗯,我住的地方离厨房甚近,小夏经常给我送饭。你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
棒子,菜刀,擀面杖,这些利器她花点心思都能弄到。
没想到申姜闭上双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口中轻飘飘地吐出一句,
“一碗长寿面罢了。”
……
听闻华内侍要选人,众女哭声太大,惊动了来回巡逻的路不病。
路不病长鞭一甩,厉然喝道,“肃静!哭什么哭!谁再敢哭就押出来打!”
他常年练武,中气十足,这一声厉喝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顿时,大殿鸦雀无声。
路不病瞧众女太闲,怕她们聚众生事,便给她们安排了杂役。
申姜和几个细皮嫩肉的贵女被安排扫花园,李温直还有几个寒门秀女,都被叫去给水缸挑水。
李温直又想抱怨,哪有叫姑娘家干这种粗活儿的,手不得磨破了?
然而一见路不病那微眯的凶眼、生满狼牙的长鞭,她到嘴边的抱怨之语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花园中,共有六名秀女打扫。
“路大人待申姜是有几分偏爱的。”
陇阳沈氏贵女沈珠娘扫地扫到一半,半是轻讽半是感慨地道,“从来这些轻活儿路大人只安排世家女做,这次居然也叫了申姜来,那李温直快妒忌死了。”
沈珠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扫地的几名秀女都能听见。就连正在井边挑水的何小怜闻此,耳朵也动了动。
申姜手上的笤帚一滞。
沈珠娘家里是世族,认定耶娘会救女出去,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说笑。
申姜不欲节外生枝,忍耐着性子,冷冷回怼了一句,
“乱说甚么,找罚?”
沈珠娘唇边掩过一笑,轻飘飘地把此事掀过了。
又扫了一会儿地,众女都感觉腰酸背痛,腹中饥饿,然而离用膳的时间还差整整一个时辰。
有人胆怯地问道,“……那位贺兰郎君下午不当值吗?他当值,总是会早放膳。”
无人应答。
半晌沈珠娘才闷闷地说道,“别惦记贺兰粼了,他已经被何小怜盯上了。今晨,我生生见到何小怜勾他的衣角,他也没斥责。”
“贺兰郎君那样好说话,会不会一时心软,放何小怜走?”
“她也配。”
沈珠娘不屑,“别看贺兰粼表面温和秀静,其实心黑手硬得很。前几日逃走的那个秀女王娥儿,本来已经跳下悬崖了,贺兰粼愣是追了下去,在峡谷中搜寻三天三夜,把尸体抓回来了。”
“死都不得安宁,死都别想逃出去。”
众女仿佛都被这一句唬住了,谈话声戛然而止。
一时,各怀心事,只余扫地的沙沙声。
申姜垂着头,假装对众女的谈论冷漠无感,手心却微微有些发凉。
她抬头望了望碧蓝的远天,天边时浓时淡的浮云。
假的。贺兰粼不会如此的。追踪秀女,只是他的指责所在。王娥儿和贺兰粼素不相识,怎么能比得自己和他日日夜夜的情意。
对她,他断不会如斯心狠。
申姜阖阖眼,把这话忘了,像风吹走浮云一样。
……
过了半晌,路大人来了。
他手执鞭子,一甩一甩的,发出凛人的空响。幽森森的眼睛从众秀女身上扫过,令人浑身发寒。
秀女们都怕惹火上身,深深埋下了头,鸦雀无声地扫地。
申姜正随着众人一块埋头,路不病忽然走过来,鞭柄点住了她的扫帚。
“你别扫了,过来跟我走。”
申姜讶然抬眸。
沈珠娘等人闻声,眼神也齐刷刷地聚在申姜身上。
路不病没好气地斥道,“看什么看,爷的寝房太乱了,有老鼠,要个打扫的人。你跟着爷过来。”
说罢,也不再解释什么,率先而去。
路不病发话,申姜不能不从,丢下-面面相觑的众女,拿着扫把跟在路不病身后。
沈珠娘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我就说她和路大人有点勾结,果然。”
……
申姜跟着路不病来到西侧寝房。
为了看管秀女方便,侍卫们的住所分散在长华宫各处。
路不病作为云鹰卫的统领,他的寝房是所有侍卫中最好的。那殿外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做遮蔽,夏日里花香混合着凉风,阵阵吹拂,很难想象还会有老鼠出没。
况且路大人前额丰满,一双眼睛浑如刷漆,真如同太岁神再世,岂会怕几只老鼠。
申姜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路不病在门口的石阶前停下,指着一间厢房,“就是这儿,你现在就进去,不打扫干净不准出来。”
申姜唯唯诺诺。
路不病交代完,便扬长而去。
申姜嘎吱一声轻轻推开门,发现内室里阴凉得很,无床无榻,只有一张矮桌、一张凭己,并不像是寝房。
许是路不病办公务的场所。
不过这房间清净得很,别说脏乱了,连半点油水也不见,真的会有老鼠么?
申姜关好门,拖着扫把往里走去,猛然瞧见凭己旁还有一纤长的黑影,竟还有个人在此处。
她吓了一跳,“谁?”
“嘘,”
有个如羽毛般轻飘的声音对她说,“是我。”
申姜捂着心口。
“贺兰。”
她秀气的眉头皱起,不住埋怨,“你怎么躲在路大人的房间?”
“这不是为了让你尝尝这个么?”
贺兰粼的下颌朝矮桌上的东西努了努,“这冰酪娇贵得紧,一旦受了热,味道便不好了。只有这间房最是阴凉,适于保藏,你快吃吧。”
申姜瞟向桌上的东西,是一块冰酪,成色甚好,薄皮上还带着浅青的寒霜,印着皇室的印痕。
她半信半疑地问道,“所以,路大人是故意领我来的?他,他知道你我……了?”
高挑的少年缓缓站起来,那双柔净的手乖巧地握上她。长长的眼睫毛谦卑地下垂,遮住其中悲喜。
“放心,他不知道。他叫你来就是让你扫地的,是我自行在这儿等你的。”
申姜这才放心。
她托起诱人的冰酪,肚子还真有点想叫。
“这御赐之糕,你是哪儿得来的?”
贺兰粼微笑着没答。
申姜咬了一口,的确清甜可人,爽口爽心。
贺兰粼跪坐于她身旁,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
“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常常弄来给你吃。”
“你可吃过了?”
“冰酪而已,我早已吃腻了。”
申姜被噎着了,吞了口茶。
这丝滑的冰酪,仿佛一记定心丸,把她之前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一扫干净。
他什么都想着她,确实待她很好。无论他对别的秀女怎么样,起码他对她有求必应。
申姜柔然与贺兰粼交握,也不知是屋子太阴凉了还是怎样,他手很冰凉,骨节瘦得发冷。
两人靠在一起,眸中俱是情意闪动。贺兰粼将她搂在怀中,啄了啄她的唇。
冰酪的香气,令两人都口齿留香。
“我还担心你是北地人,吃不惯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呢。”
申姜伏在他肩头,顺水推舟地说道,“我自然喜欢,你这样对我,莫说是这样珍贵的冰酪,便是叫我吃糠咽菜,我也是喜欢的。”
贺兰粼忻然,浮动浅浅的醉悦。
她随口的一句话,仿佛肯定了他。
申姜见他此时兴致不错,险些把出逃之事直接问出来。
虽然现在求他放她走,他多半也会答应,但终究不大稳妥。
还是等一等。
他现在已经很留恋、很喜欢她了。
等生辰那天,如果她说要和他一起私奔,他定然会如现在这般,满眼欢悦地答应。
……
李温直挑完水回来,累得胳膊酸痛。
她四下也找不到申姜的踪影,一问才知道,申姜被路大人叫走了。
同时,一些关于申姜和路大人的闲言碎语也在秀女之中流传开。
李温直知道申姜的目标是贺兰粼,不可能和路不病扯上什么关系,对那些闲言碎语也不放在心上。
她最担心申姜出什么事,或者被路不病折磨了。
李温直借着井边还需要打扫为名,急匆匆地就往路不病的寝房跑去。
刚到地,迎面却闻见一股香味。
奶香的,甜甜的,好似什么糕点一般……
李温直正饿得前心贴后背,闻到这股味道,舌头差点给咬断。
她急于寻找申姜的踪影,迎面却撞上一宽阔坚实的怀抱。
一阵很强的男子气息扑进她的鼻尖,抬头一看,路不病手里拿着块晶莹的糕点,正幽幽地睨着她。
“李温直,爷叫你挑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拎起李温直的领子,弹小鸡崽似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是不是又想跑?”
“我……我,”李温直怎想到这家伙忽然冒出来,磕磕绊绊地说,“我找申姜。”
“申姜不在这儿,赶紧走。”
李温直可不敢跟这人叫板,刚要离开,又实在按捺不住腹中饥火,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好香,她可没吃过。别说吃了,她这乡野女子连见都没见过。
路不病瞧了瞧手中冰酪。
“这个?”
他颠了颠那小块糕点,一口丢到嘴里。
“自然是好吃的了。”
李温直馋羡不已。
啧啧两声,还是跑了。
路不病直嗤笑,半晌却又叹。
这样美味的皇家之物,原是今日华内侍带来的,云鹰卫一人只有一块,谁会跟那人似的,巴巴地捧到别人嘴里。
傻得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