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清》八立水

1、第一章

　　第一章 糖很好吃
　　初夏，顾佳一个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深蓝夜空中的云雾发呆。
　　 屋里小姨端了一盆洗脚水走到院子里，挨着顾佳坐在矮凳上。 等小姨洗完脚，准备起身时，顾佳把头偏向她，问了一句：“我明天能不交作业吗？” 小姨白了她一眼：“不交作业你就等着挨揍吧。”说完作势端起洗脚水往顾佳身上泼，顾佳一跃而起，撒腿往屋里跑，亮起低瓦数灯泡，昏黄的光充满整个小屋，顾佳坐在书桌边，把笔拿在手里转了几圈，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风静悄悄地吹过窗前，飘进少女的梦中。顾佳回到小时候和妈妈学走路的时候，妈妈满脸笑容，伸开双臂在前面唤着顾佳 “佳佳真棒，对，就是这样，左脚迈一步接着迈右脚。” 顾佳慢慢走着，女人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孩子艰难地迈着步子追赶，快一点，再快一点，她这样想着，但身体却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一样。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照在了面前女人的脸上，紧接着是身体，最后整个变成了一道白光。 “佳佳你走的太慢了，我走了。” “不要！妈妈，不要丢下我，等等我！” “...不要，不要！”顾佳颤了一下，从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了她的后背，窗外一片光亮，小姨刚好进屋准备叫顾佳起床，看见眼前的她脸色苍白，眼角挂着的泪珠若隐若现。 “怎么了佳佳，做作业把你做成这样？”她走到女孩面前，弯腰擦去女孩眼角的泪珠。 顾佳嘴角颤抖，把头埋进小姨的肩头，低声抽泣起来，支支吾吾地冒出几个字：“小姨，我梦见我妈了，她不要我了。”
　　 小姨抚着她的头发，心疼又无奈。用格外温柔的语气安慰 “佳佳，你妈妈她很爱你的，她离开后一定很想你，一刻未停，绝对不会不要你的。” “骗人，她要是想我，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 “书上说啊，相互挂念的人，才会在梦中相聚。所以，你们都想念着彼此啊。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了啊。” 顾佳稳定了一下情绪，摸了摸自己的肚脐，那个与妈妈心意相连的地方。 “早饭吃什么，我饿了。”她抬起头，揉了揉红肿的双眼，露出往日没心没肺的笑脸。 小姨松了一口气，捏了捏顾佳的脸：“你先去洗漱，我帮你收拾书包，然后我们去早餐店。” 说完，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不经意瞟了一眼，作业本一片空白，怒火燃上心头，转头大骂：“好你个顾佳，作业一点都没碰！”说完就把作业本砸向还没走出房门的顾佳，顾佳接住作业本，尴尬地笑了笑，扔下作业本就溜了。
　　 小姨全名陈晨，是小镇中学的英语老师，读大学的时候去大城市生活过几年，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依旧保留着自己的小格调，穿着轻奢品牌的衣服，平时喜欢听着唱片机，边喝浓咖啡，一头严肃的黑长直，气场十足。
　　 太阳冒出地平线，缕缕阳光穿过大街小巷，掠过睡着的溪面，射进片片嫩绿间，晨风夹着湿润的泥土味，迎面扑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唤醒整个萤火镇。 顾佳全力蹬着自行车，她要赶在所有人前面，抢到早餐店第一笼香喷喷的肉包子。 陈晨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她觉得骑自行车不符合她的气质，她以前骑的那辆自行车早在好几年前就卖给收废品的王叔了。到早餐店门口，顾佳拎着一袋小笼包，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心满意足地喝着豆浆。 陈晨走到顾佳面前，捂着嘴笑个不停，递给她一张餐巾纸 “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啊！” 顾佳接过餐巾纸往脸上胡乱一擦，把手里拎着的一袋小笼包递给陈晨，得意洋洋地拍拍胸脯：“萤火镇第一笼包子，厉害吧？有没有很崇拜我啊？”说完仰着头哈哈大笑，大摇大摆地往学校方向走。
　　 整个早自习，顾佳的手一刻也没停过，一边抄作业一边骂老师作业布置太多。下课铃声响起，她把手中的笔随便一扔，心疼地搓揉自己瘫软的手指,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看着教室里同学们的举动。
　　 学习委员李娜，每天早自习结束都要挨个催收作业，至少半年前是这样。现在有一个小胖子为她代劳，是她的头号追求者，大名牛冲天。牛冲天家里开了小镇唯一一家赌场，陈晨每次都是笑着进去板着脸出来。小镇能消遣的娱乐设施不多，顾佳不能阻止陈晨去赌场不成，只好每天收牛冲天的保护费来保证她的零花钱不受影响。 半年前，那个寒假非常冷，不常下雪的小镇连田里都铺上了薄冰。牛冲天有天从书上看到，舔冻住的栏杆舌头会被粘住，小胖子看看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决定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书上的知识多数情况不会骗人，牛冲天就这样被困在栏杆边一下午，直到傍晚，李娜去书店买书经过这条路，牛冲天才重获自由。 那天以后，牛冲天感激涕零，在学校里又是帮忙收作业又是悄悄给她带小零食的，青春期的小男孩情窦初开，报恩渐渐就变了味道，快放暑假，牛冲天烦恼的不是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而是还有两个多月的七夕节要送给李娜什么礼物。
　　 顾佳甩甩头，对牛冲天的行为非常鄙夷。牛冲天刚好抱着半个身子高的作业本，来到顾佳面前，他满头大汗，但看上去好像乐在其中。 “大哥早上好，这是我今天的保护费，大哥笑纳。”他把作业本放在桌上，手心里摊着被汗打湿的十块钱。顾佳是个有点洁癖的大哥，没有直接接过来，让他先放在桌子上，等风干了就赶紧拿去小卖部换零钱。 热闹的下课时间一过，教室里的同学们都纷纷开始打哈欠，几分钟过去了，第一节课是陈晨的，却迟迟没有出现。 顾佳的眼睛越来越睁不开，就在快要入睡之际，忽而看见门外有两个身影进来，还伴随着刺耳的掌声，提神醒脑。 陈老师一边鼓掌一边满怀微笑走进教室：“同学们！今天我们有位新同学要转入我们班，让我们欢迎她！”
　　 一个长发及肩的女孩，背着一块大画板，从容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转向同学们，声音清澈干净，不紧不慢地说：“大家好，我叫姜温如。爱好呢，是画画，也是个美术生，希望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中，能和大家融洽相处，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在萤火镇这样的小地方，姜温如的存在就像流星一样难得且珍贵。话音刚落，全班响起了不知道多久没有出现过的掌声。陈老师很开心，她领着姜温如走到了顾佳旁边的位置：“姜同学，你个子挺高的，坐最后一排没问题吧，就是你这个同桌可能比较讨人嫌，她找你麻烦的时候你别搭理她，我帮你收拾她。” 姜温如把画板放下，望了一眼皱着眉头一脸怨气看着陈晨的顾佳，心里虽然有点怕，还是坐了下来。
　　 美好的英语课开始了，牛冲天第一个就转头和姜温如搭话，把追了大半年的李娜抛到九霄云外。 “哎哎！姜同学你好，我叫牛冲天，交个朋友吧，我爸在镇上开了个赌场，周末我带你去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温如：姜同学长得好好看啊，眉眼间像是月光洒落，下颚线好赞，薄唇齿白，我愿称之为萤火镇第一美少女！ 姜温如见他的眼睛盯着自己入了神，感到略微有一点不自在，取出了眼镜戴上，想借此少一些与牛冲天对视的机会。牛冲天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顾佳揉了揉眉头，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死变态，转过去好好听课吧！”强行把牛冲天的头往前掰了回去。 姜温如又看了看顾佳，心里悄悄给她加了几分。她从书包里掏出几颗糖果，想用来表示谢意但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吃颗糖吗，呃，我就是看你黑眼圈好像挺重的，吃颗糖能提提神。” 顾佳说了句谢谢，挑了一颗水蜜桃味的水果糖塞进嘴里，糖纸自己懒得扔，拿起笔在上面写了几笔，折起来还给了姜温如。姜温如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飘逸但挺好看：你好，我叫顾佳，糖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