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林屿道末

33、崩溃

　　无论多少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她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冉北不敢靠近她，那个女人总是和父亲站在一起，但他们貌合神离，令整个家沉静又松散。
　　冉北突然想起自己走的那一天，母亲站在门外的样子。她会不会觉得是一种解脱？

　　他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看到了和母亲性格截然不同的姚起悦。

　　见人没进门，姚起悦朝他挥手，“进来，孩子。”
　　冉北抬脚入屋，走到了女人身边。

　　姚起悦是姚起碟的妹妹，但两人心性完全不同。
　　姚起碟从小就被父亲母亲严加管教，在严厉的氛围里竟然生出了一种超脱的倔强，她沉默寡言，爱好读书。藏书阁里的每一本书她都看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是私塾里常说的，但她不同意，那天她在父亲门前跪了很久，恳求父亲为她搭桥，请江南最好的老师。
　　姚起碟是才女，先皇下江南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她。她沉静刚烈，像一朵种在迷雾之中的波斯菊。罕见又珍贵。

　　但姚起悦，和姐姐拥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性格。从她出生开始，她便常被人夸赞“活泼”，可活泼到了岁数，便含了一层贬义。
　　她不爱读书，从小在妈妈的怀里长大，小时候闯了祸，有姐姐担着，被欺负了，有表兄带着人讨回公道。她是在完全溺爱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她的性子是欢脱又柔软。

　　冉北看面前的人，在他犹豫要不要坐下的时候她已经站了起来。

　　芍药花的香味，淡中带着苦，父亲的书房就是这种味道。
　　母亲喜甜，身上都是清甜。

　　他莫名生出一丝喜欢，这种和母亲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都长这么大了啊……”姚起悦轻声细语，手搭在冉北肩膀上示意他坐下，“今年你生辰的时候我还来过呢！？看你样子，是不是不记得姨母了？”

　　冉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在姚起悦的身旁坐下。

　　“长得真的有几分像姐姐，怪不得皇上一直在说呢！”

　　“嗯。”冉北抬起头看她。
　　姚起悦又说了很多事情，冉北一件都不知道，但他总是低头迎着，偶尔抬头看一眼。

　　姚起悦把冉北的手放到掌心捏着，越看越喜欢，“不过这嘴巴长得也有几分像你爹……你爹他最近还好吗？”
　　“不知道。”冉北如实回答。
　　旁边的葵锁没忍住提醒，“娘娘！”
　　“知道啦！”姚起悦收起了几分惋惜的表情，“你知道我找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冉北抽回自己的手，“我见过您。”

　　“啊？”
　　冉北终于问了自己想问的，“父亲的书房有一副画卷，是江南水乡求来的，我听家中人说，那是父亲一直珍藏的宝贝，莲妃娘娘，您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进屋前冉北想了好多事。
　　他几岁时不小心把茶水打翻在了画卷上，父亲把他打了一顿，母亲进屋，看见父亲桌案上的东西，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什么表情，也把他打了一顿。

　　可为什么？

　　第一次和沈明朗在屋顶见到姚起悦的时候，冉北并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的脸。等看清的时候，他才更加的确定了，或许年幼时遭遇的一切都和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姚起悦叹了一口气，“葵锁，你先出去吧。”
　　“娘娘！”
　　姚起悦挥了挥手，“先出去吧，有什么再唤你进来……”
　　“好的。”

　　等葵锁出去之后，姚起悦才开了口，“北儿，你在怀疑什么？”
　　冉北狠狠地咬住下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僵持半晌后，等窗外的风都不吹了，他才又抬起了头，“我始终不明白，母亲为何那么讨厌我。”
　　姚起悦抬头看他。

　　良久，姚起悦起身，去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拿着，如果到了那边有人为难你，就把这个给她看。”

　　.

　　哐！
　　烈风一下把门撞拢。

　　沈明朗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他躺在床上，腹部肩部的疼痛在睡过之后减缓了不少，睁眼看着顶板的龙骨架，他双手枕着头，等着门口的人走进来。

　　冉北在门外站着，犹豫很很久。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一道门隔着，但沈明朗却能感受他门外人的心情不佳。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忍着疼痛翻身下床。
　　“叫你进来你不进来等我请啊？”他打开门，双手搭在冉北的肩膀，“怎么还哭鼻子？”

　　冉北抬眸，光线衬得他眼里闪着光，看到沈明朗的一刻，他只是抽了两下。
　　沈明朗不明所以，带他进了屋。

　　“你知道吗？”
　　进屋后沈明朗听到冉北落寞的声音。他顿了一下，然后把茶递给冉北，“喝一口。”

　　然后双手捧着茶杯，听话地抿了一口茶。
　　水湿润了他的唇角，他的下颚紧绷着。

　　“想说吗？”沈明朗问。
　　冉北没答。

　　沈明朗夺过他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然后走过来坐到了他的身旁。

　　“沈明朗……”
　　“嗯。”

　　冉北的声音很细微，说话的时候还会停顿。
　　沈明朗看得出冉北很难过，冉北难过的时候手总是握着。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耐下性子听他说。

　　冉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又开口，“我从来没有出过那个院子，在我进宫以前。”
　　沈明朗自然知道他说的院子是哪个院子。

　　“可我想出去……我……”
　　冉北的眼神突然变得向往起来，嘴角带着一摸苦笑，“院子里最高的哪棵树我爬过，围墙最高的地方我也偷偷上去过，可我……我从来没有出去过……”
　　“有一次我从墙上摔下来，我的哑巴小侍从从屋里跑了出来，他咿咿呀呀地，我什么都听不懂，我摔到地上，很疼很疼，”冉北用手摸了一把眼睛，“可我不敢让他叫人……我趴在地上很久，自己站了起来……”

　　姚起悦很震惊地看着冉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我和你父亲，清白的。”她说了，竟然不敢看面前的这个孩子，她眼尾的幅度和自己的姐姐并不像，但冉北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北儿……”

　　“别碰我！”冉北后退。

　　“我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想说你要……”
　　“我不想听。”

　　冉北闭上眼，“站起来之后我不敢去找任何人，我怕父亲发现，怕所有人的责怪，我怕……我怕……”
　　沈明朗一把抱住了冉北，抚摸他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冉北说了很多，但都没有说出他内心真正想诉说的事情。

　　他不知道冉北为什么会这样，葵锁明明说莲妃找冉北去是说出征的事情。
　　可他不想问，因为冉北说不出口。有些问题，或许他都还在探寻。
　　这次去战场，对他而言是危险，但对冉北，或许是一种机会。他把冉北按在怀里，腹部被冉北的手顶着。

　　“不怕。”他疼着疼痛，摸了一把冉北的头，“这不是快出去了吗？”
　　冉北终于哭了出来……
　　“嗯……嗯……”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沈明朗把冉北放到了床上。
　　冉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再睁眼的时候，沈明朗已经洗漱完回了房。

　　“饿了吗？”沈明朗摸他头，“要不要在这里吃饭？”
　　“我外衣呢？”

　　沈明朗看他的模样好笑，“哭脏了，叫人拿去洗了。”
　　冉北浑浑噩噩地坐起来，头发有些乱他完全没在意，“我要回房了。”
　　“先吃饭？”

　　“不，”冉北一脸嫌弃地看自己，“我要先去换衣服。”
　　“切，小古板。”

　　小古板穿好鞋下床，“一会儿去大堂吃吧。”
　　“行！我先过去？”

　　冉北摇了摇头，抿着唇的模样乖巧得很，“不，你在这里等我，我们一起过去……”
　　沈明朗点头。

　　冉北说完走了出去，他反手带上房门，关拢之前又偷偷看了一眼沈明朗。
　　沈明朗扭了一下手臂，坐到了桌子旁。
　　见人要转过来，冉北迅速关上了门。

　　“！”
　　萧煜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冉北身后，冉北看见他瞪大了眼睛。
　　“你……”
　　萧煜恩手一挥，一阵刺鼻的味道在冉北鼻腔弥漫开来。

　　“呵，还不是到我手里了。”
　　萧煜恩看了一眼左右，一把扛起晕了的冉北，离开了季燕庭。

作者有话说

　　沈明朗：妈，快让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