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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家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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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季燕宫里。
萧祁明正在书房里写字。
陈太傅在书案前看这几天皇子们的文章,他有些心不在焉。
边北战事告急,冉阙三次上书,很明显已经到了急需帮助的时候,皇上每日宣杨太傅进殿,却一直没有宣沈程瑞,很明显是已经分了帮派。
但国家大事终究是首位,常安帝不急不躁,苦了的就是边北的战士和邻城的百姓,溃了的是城市防线。陈太傅和杨太傅是同批科举考进来的,大多数都有相同的见解。
杨太傅认为,常安帝此刻应该立马调兵前往,并且从边北线各处调往军粮,确保士兵吃饱穿暖。边北中路决不能丢,中路一旦丢了,敌军就会沿着这个破口往四周打开,况且我军最大的兵器供应线在那里。
利害大家都知道,皇帝肯定也知道,可到现在都还没有下调兵令,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萧祁明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老师,我完成了。”
陈太傅收起表情,尽量保持为人师表的淡定,“好的。”
陈太傅说完绕过桌案到了萧祁明身旁,萧祁明坐在案桌前,往陈太傅桌上的兵书看了一眼。
“太傅可在想边北战事?”
被这么来了一句,陈太傅立马急了,“没……倒是没有。”
萧祁明淡淡地笑了两句,“太傅其实不必着急,父皇立我为太子,我自应当为父皇排忧解难,线下国事告紧,我在处理一些其余的鸡毛小事的时候,也应该关心一下国家大事。”
陈太傅捻了一把胡须,看了一眼萧祁明抄的《国鉴》选节。
萧祁明是常安帝钦点的太子,此子在人前从不展露锋芒,可私下老师们都讨论过,论综合实力,萧祁明必定是榜首。
尽管各宫都想要打压,萧祁明母亲到现在都还没有封位,但皇帝专门请了他和江平来教他,肯定对于这个不会一无所知。
看来宫里的传闻都是真的。
他把视线从纸上收回,“自是应该的。”
萧祁明把茶杯推到了陈太傅面前,“太傅喝口茶。”
陈太傅哪敢让太子送水,立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哎,还都是边北战事,皇上迟迟不肯出兵。”
萧祁明坐直身体,“父皇不出兵应该有他的理由。”
他喝了一口茶,“父皇现在忌讳冉将军,若此次只是上调兵力,在要调回来可能不太容易。冉将军手里握着边北兵权,如果此仗胜了,在百姓的心里,声名威望会大幅度提升。但这也正是抵弱了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分量。”
这陈太傅怎会不知道,“可当下是战事所需,若中线败了……”
“败不了,父皇一定会派兵,从四方往城里调回的冉将军一直在江平教练手里训练,驻守边北周边的禁军也能成为冉将军的后背,在兵器线和粮实线上也有部分锦衣卫和禁军把守,前方尽管打仗。”
“臣自己来吧,”陈太傅接过茶水。
萧祁明收回手,“禁军没参加过战事,对打仗经验不所知,如果边北支撑不住,父皇就会派江平将军手下的两万冉家军前去支援,回归战场,到时候对方军力也会有一定折损,城里冉家军养精蓄锐多时,便可一举拿下。”
这样的话,禁军一直稳居三线,不用上线打仗,保护百姓又能获得百姓的信任,无论派兵前往多少,终究是冉家军在前线。禁军并无损耗,但曾经冲了禁军的冉家军,又能替禁军获得一时称号。
皇帝这算盘打得精啊。
陈太傅看向萧祁明,背后突然升起一阵寒意。
皇帝在趁机抽减冉家军的势力和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
去年东部前线的领帅队伍里,已经换上了皇上钦点的将军。
无论如何,冉家军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在常安帝的掌握之中。
“哎。”
希望能撑久一点吧。
“老师喝茶,”萧祁明命人端上点心,“帮学生指点一下文章吧。”
*
午间竟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漏了一些水在马车。
沈明朗仰头,看了一眼天。
烈日刚还高照,青石板上的余温都还没有消,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瓢泼大雨冲刷着路板,散发出一阵潮热。
这天可真是喜怒无常。
他和冉北在客栈前躲雨,他们竟一路被逼到了“明和轩”。
明和轩前灯笼长挂,门口的匾上都镶着金边儿。
小馋立马把车上的行李抱在怀里,冲进了楼。
“少爷,我们进去吗?”小馋问完,见门口的两人一动不动。
他们不是这里的常客,进门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打量着他们。
“这位小公子,叫什么名儿啊?一起进去喝个茶啊……”
冉北把包袱抱在怀里,然后冷着脸往沈明朗身边靠了一步。
那人见邀约无果,小公子虽然好看,但看起来高冷得很,他自讨没趣,带着其他人一起进了屋。
等那人走了之后,冉北才松开了一直紧绷的小脸。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
天有越来越暗的趋势,马车被店里的小厮赶去了后院。小馋抱着东西,浑身都湿透了。
沈明朗说完话看了冉北一眼。
冉北知道对方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这雨太大了,要停都已经很晚了,况且现在马车已经不能用,夜间赶路也很危险。
“嗯,”冉北点了一下头。
沈明朗把手中的帕子扔给小馋,“你先带冉少爷进去,我有事出去一趟。”
说完,就冲进了雨中。
冉北抱着东西回过神,偏头问:“他去哪里?”
小馋摊手,“我也不知道,冉少爷,我们先进去吧。”
冉北转身,刚踏进门廊,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雨幕中消失得身影。
陆去沪正在屋里打盹儿。
木屋门框被雨淋得潮湿,街边打铁的热气慢慢烘烤着门廊,他拿了把摇椅放到门口,右手拿着把刀摸啊摸,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师父!”
他猛然从梦中惊醒,战场上没一声口号都至关重要,长年征战让他的神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只要听见人声他就会瞬间惊醒。
他单手揉了一把眼睛,看清屋里的人之后朝他挥了挥手,“进来。”
沈明朗是连路跑过来的,他没有打伞也没有遮头,大雨冲刷他的脊背,奔跑起来的时候他反而感受到了一阵畅快。
他今天穿了一身蓝色,仿佛要与这水天一幕融合在一起。
陆去沪在里屋翻找出一张帕子扔给了他,“擦擦身上,你不是要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沈明朗“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来给师父告别吗?”
“你从小就跟着我习武,我能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快点说!”
陆去沪是沈明朗的师父,萧祁明一直想找的人,其实就是他。
沈明朗三四岁的时候就会在街上跑,那个时候,枪城还是蓉城。陆去沪打完那一仗之后腿受了伤,不能再上战场,所以给将军请命,留在了这个他们所保护的地方。
行兵打仗都是带头盔的,陆去沪刚入住的时候化了名字,大家只知道他叫陆老。
接触多了之后,来他店里看刀的人越来越多,也有皇宫贵族,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他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守护这座城,如果来往多了,定然会带来麻烦。
所以他不是每个人要刀都给做。
有一天陆老在店里打瞌睡,那天晴空万里,这条街依旧是热烘烘。六岁的沈明朗出现在了他的店门口。
小孩儿手握短剑,哭着说自己的箭被打折了,要陆去沪给修。
陆去沪当场就想拒绝。
可小孩儿却挥了挥剑,说陆将军,帮帮我。
陆去沪无子嗣,看见小孩儿要哭的表情瞬间就心软。
一时的心软,造成了这个小孩儿时常的登门到访。
抵不过小孩儿的缠,最后收做了徒弟。
“师父我想让您帮我看看东西。”
沈明朗把袖子里的箭递到了陆去沪的面前。
“这……”
陆去沪看清上面的标志,“哪儿来的?”他抹干净上面的雨水,从沈明朗手中一把躲过了箭。
沈明朗把昨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陆去沪的眉头紧锁,“这确实是冉家军的箭。”
是他曾经,为了抵御战场上的长枪,设置的短箭。用速度战胜长杆。
但这只是为了抵御那一场战争,后来便没有再用了。
“弟子有个不好的猜测,按理说我只是沈家的外子,虽然父亲疼爱我,但我还不至于能够到能够威胁父亲的地步。但是冉将军此举,很明显是怕我父亲有什么动作。”
“我在比试上步步进退,可还是被看出了端倪。皇帝忌惮我父亲,冉将军也忌惮沈家,可杀了我能做什么?”
陆去沪看向萧祁明,沉默了半晌才动脚步回到了椅子上,“朗儿,你知道师父和冉将军一起上战场的时候多大吗?”
沈明朗:“不知道,但有耳闻,师父那时候应该还未及舞象之年。”
陆去沪叹了口长期,双眼方向远方到了很远的地方,“冉将军那时候还不是冉将军,但冉老将军一直有意培养他,把他放到身边带到战场,我第一次见冉将军的时候,他才十二。”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那时候的眼神。”
沈明朗认真听着,陷入了沉思。
“直到那一战完了,我才明白。江山待有人才出,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
“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皇帝忌惮冉家军,是因为冉家军时代征战沙场,在冉阙和常安帝反之前,冉家军辅佐着历代皇帝。皇帝很大一部分依赖着冉家。”
“可皇帝不懂,无论冉家势力有多大,就像枪城的人民一样,冉家军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保卫国家,世代安宁’。”
屋子里静默良久,沈明朗低下了头。他的猜想还没来得及说,陆去沪就回否了他。
屋内的香已经烧完了半柱,沈明朗缓缓抬起了头,“知道了,师父。”
陆去沪没有看他,只是朝着远方点头,“嗯。”
沈明朗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点儿。
雨已经停了。
但他之前淋得一身狼狈,现在发都乱了些。
冉北听到他回来了,洗漱完到了就下了楼。
沈明朗带着一身湿气,正好在楼间与他擦肩而过,
“沈皓庭!”冉北一下叫住了他。
沈明朗神游在外地转过了头,看向冉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冉北抿了一下唇,然后问他,“你去哪儿了?”
沈明朗看了他一阵,看他认真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关心,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一坨拿油纸包起来的东西。
他把它拿出来,递到了冉北的面前。
“这……”冉北没有立马伸手去接,因为他看到了上面的字。
过了半晌,沈明朗嘴角微微上扬,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给你带的琅酥,怎么办?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