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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冲喜(已替换) ...

  •   元乾七年,时值盛夏。

      长宁侯府将迎亲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八,本该是酷暑难耐的时候,靖阳城却一连下了三日的雨,仍不放晴。

      兰府东跨院北侧的一处偏僻小院里,雨漫低檐。

      水湄将窗推开,卷进来一阵凉风。她抱着手臂缩了缩身子,抻着脖子朝外看了看。

      天空阴云密布,她脸上也跟着愁眉不展。

      “这雨见天地下,也不说停一停,明日就是阿姐出嫁的日子了……”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末了低骂一句,“真不知这良辰吉日是谁选的!”

      书案前,正临案执笔摹字的女子头也未抬,重新铺了镇纸,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唇角。

      “急什么,该停时自然就停了。”

      水湄闻言,落下窗子转过身,一张俏圆脸满是急躁,快步走过来道:“我是替阿姐你着急!兰家火急火燎地把你接回来,就是为了让你替府上的五娘嫁给那病秧子冲喜。明着是嫁娶,暗地里都是算计。偏偏天公还不作美,多叫人心烦!”

      女子静静听着,没有接话,待一幅字摹好,才抬起头来看向她。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说的这些,咱们不是回来前就清楚了吗?”

      水湄一顿,撇了撇嘴,眼神飘向别处,嘀嘀咕咕道:“早知道你就不要绣那身喜服了,整整一个月,绣得漂漂亮亮的,可惜明日一定会被雨水打湿的。”

      “合着你是可惜我的喜服?”兰茵打趣道。

      水湄急忙回头:“当然不是!”

      说完又努了努嘴,摇头叹道:“也的确是可惜。”

      不是可惜衣服,其实是可惜人罢了。

      兰茵自然懂她的意思。

      作为清谷兰氏的四房长女,兰府的六姑娘,她没受过兰氏一日恩惠,却要为兰氏的利益去嫁给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活死人,还是做继室。

      任是谁听了都要唏嘘一番的,这无异于往火坑里跳了。

      兰茵敛了笑,搁下笔,语气平静:“我姓兰,父母又不在,婚姻大事始终掌握在他们手上。”

      水湄眼里有不解:“婆婆要将你许给孟贤宁,孟大哥是山长的孙儿,相貌品行都不差,阿姐当时若应了,就不必嫁给那个裴侯爷了。”

      兰茵低头看了看自己摹的字,眉眼低垂,瞧不清表情,声音也在雨势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不真切:“我总要回靖阳的。”

      这里有她放不下的东西,她是一定要回来的。

      “何况嫁给长宁侯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他一直醒不过来……对你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兰茵重新拿了一张纸,铺在桌上,这次另换了一本字帖临摹,完全是不同的字体。

      水湄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阿姐说这句话时阴忖忖的……

      “不过……”兰茵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话头,“我还是希望他能醒过来。”

      “为什么?”

      兰茵蹙着眉,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墨便滴在了纸面上,她犹无所觉,沉思着道:“裴侯半生戎马,战功赫赫,横江之役击退鞣人于江北,使之数年不敢来犯,此战功在千秋。若无他,北境早就不知被鞣人践踏过多少遍了。”

      她这么说着,仿佛只是在表达对一个末路英雄的惋惜,完全忘记了不日他就会成为自己的夫君。

      水湄也不知该不该提醒阿姐一下。

      还不等她说什么,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忽然传来一道嗓音,打破了房中的宁静。

      “六姑娘可在?”

      声音在外头,听着并不远。

      兰茵放下笔走了出去。

      到了门前,就看到廊下一青衫女使撑伞。

      是大伯母身边的女使廖蓉。

      见她出来,廖蓉冲她福了福身,面无表情道:“殿下有话对女郎说,请女郎到敬福苑一叙。”

      廖蓉口中的“殿下”,指的就是当今圣上的姑母,乐宁大长公主,也是兰茵的大伯母。

      更是做主接她回来嫁入长宁侯府的人。

      兰茵未做停顿,同廖蓉道:“劳烦女使回去告诉伯母一声,我换了衣服便过去。”

      廖蓉眉眼间露出几分不耐:“烦请女郎快些,莫叫殿下久等了。”

      说完浅行一礼,转身便走了。

      对于她的傲慢,兰茵已见怪不怪。

      廖蓉不是普通女使,而是邯山廖氏之后,邯山廖氏如今虽远不如清谷兰氏强盛,但她毕竟跟在公主身边,看不起兰茵这个从定州那等穷僻之地归家的女郎,也在情理之中。

      兰茵不在意,转身回屋的时候,却看到水湄捏着拳头,一副隐忍待发的模样。

      发现兰茵看过来的视线,水湄嗖地把拳头收到背后,冲她吐吐舌头:“放心吧阿姐,我就是心里想想,不会真打她的!”

      水湄生来体质特异,力大无穷,自幼随武师傅学习武艺,寻常人不是她对手,像廖蓉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使,她一拳擂死一个不在话下。

      思及此,兰茵决定还是再嘱咐一下比较妥善:“这里毕竟不是定州,说话做事还是要注意些分寸,尤其是一会儿见了公主,看我眼色行事,不要轻举妄动,不该说的话也不要说,知道吗?”

      水湄重重点了点头,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诚恳:“我晓得!”

      兰茵看她这副不稳重的样子,心底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

      水湄今年十四,还未及笄,正是年少冲动的年纪,兰茵虚长她五岁,将她千里迢迢带到京城来,总要多提点着她。

      京城不比定州,这里人心各异,处处都是算计,她们身份特殊,小心一些不是坏处。

      两人一齐出门,水湄为她在雨幕中撑起伞。

      伞檐遮住兰茵的脸,情绪瞬间隐去,面色也变得晦暗不明。

      明日就是出嫁的日子,大伯母这个时候将她叫过去,说的必定不是寻常话。

      兰茵的大伯母名唤李素仙,是武帝李洵的次女,才貌双绝,尊贵无俦,和当年的武帝长女承平公主并称靖阳双姝,深受武帝宠爱。

      那年,清谷兰氏破天荒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一改兰氏三十年的颓败之势。李素仙在琼林宴上见了这状元郎一面,便芳心暗许,自己向陛下要了赐婚的圣旨,嫁给了状元郎兰世昌。

      婚后,公主与兰世昌育有两子一女,其中长女兰菀,便是裴玄那个已逝发妻。

      外面都传,说长宁侯裴玄对亡妻情根深种,难以忘怀,才会这么多年来都未续娶。若不是三月前,裴玄在横江之战受了重伤,以至重病不起,性命垂危,长宁侯府也不会放出要给裴玄娶继室的消息。

      而兰家,既不想断了这门姻亲,又不想二房那边颇受宠爱的兰五娘跳进火坑,便将她这个被遗忘在定州十三载的兰氏弃女接了回来,以维系两府的关系。

      说白了,裴氏娶妻,是为冲喜,兰氏嫁女,是为利益,而兰茵,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已。

      “姐姐,到了。”

      手臂被轻轻推了一下,兰茵恍然回神,发现敬福苑已经在眼前。

      门前有女使为之引路,兰茵收起思绪,规规矩矩地随她入内。

      过了几道门,光线也暗了下来,外面阴雨连绵,里面已点上灯,沉静的檀香幽幽袅袅飘散开来,不多时,前面的女使顿住脚步,兰茵随之抬头,便看见端坐在榻上饮茶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绛红金丝云纹缎裳,头面精贵但不繁复,眉眼的线条是柔和的。但也许是年岁沉淀,举手投足间便流露出一股尊贵威严之气。

      兰茵跪地行礼。

      李素仙搁了茶杯,拿着手帕压了压唇角,淡淡笑道:“快别多礼了,来伯母这里坐。”

      “是。”

      兰茵起身,走到榻上案几的另一边坐下,未曾抬头。

      李素仙暗暗打量着兰茵。

      她穿了一件天青色窄袖短襦,下衬青黄间色裙,发髻被一支简单朴素的玉簪别着,气质温婉淡雅。脸上未施粉黛,只水眸中隐隐流出几分媚,又被那弯月娥眉化开来,更显得温柔姝丽。

      虽说之前早已见过几面,但每次再见兰茵时,李素仙都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定州那样的边陲小城,苦寒之地,竟然也能养出这样端婉娴淑的女郎来。

      兰茵的样貌自是不必说,随了她那个仙容之姿的母亲。

      但在世家大族眼中,容貌算不得顶重要的东西,贵女的气质,仪态,学识,教养,这些才是士族们最看重的。

      兰茵样样不差,甚至比那些久居京城的世家女们还要惹眼。

      若不是有着那个复杂的身世,李素仙还真舍不得将她作为巩固菀儿地位的棋子,嫁到裴家去。

      收回心思,她微笑着拉过兰茵的手,在温热的手心里轻轻拍着,像是珍爱自家的孩子:“明日就要嫁人了,心里怕吗?”

      兰茵走了一路,手是冰凉的,被李素仙这么一握,热意在身上跟着回流,可是一望见她那双深邃的眼中满含的算计,又忽然觉得全身发冷。

      兰茵垂下眼,回道:“不害怕。”

      李素仙像是不意外她的答案,继续道:“我知道你懂事听话,不想开口麻烦伯母,但女儿家出嫁哪有不怕的?你明日便出门子了,只需记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兰家都是你的靠山,若是你在侯府有任何难处,不要憋在心里,差人告诉我便是。”

      她说着,看了身旁的廖蓉一眼。

      廖蓉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过一会儿便带进来几个人。

      不等兰茵问起,李素仙便主动给她解释:“这些都是兰府的家生子,懂规矩,手脚伶俐,今后都供你差使。”

      话音刚落,几人便像排练好了一样,齐齐跪地认主。

      四个年纪相当的丫鬟,穿的都是兰府下人制式的衣裳。

      兰茵回府一个月,没人过问她的生活起居,现在塞人进来,是想打她个措手不及吧。

      兰茵看了一眼,便把目光从那几人身上收回来,先谢过伯母,又话锋一转。

      “我身边有水湄,伯母给个一二人差使便可,我其实用不上太多的人。”

      接受了,又没全都接受,兰茵以为这样折中着说,能让李素仙收回两个丫鬟。

      李素仙神色不改,劝她都收下:“你要嫁的是长宁侯府,那的规矩可不比兰府少,身边总要跟几个懂规矩的,不然要让人看笑话。”

      说着看了一眼水湄。

      这话意有所指。

      水湄乡野出身,自然没有兰氏家生的奴仆懂规矩。

      但水湄站在一旁,全没听明白。

      兰茵听出李素仙话里藏着锋芒,担心却之不恭,只好应下。

      李素仙朝水湄抬了抬手,用吩咐下人的语气道:“你去与她们说说主子的禁忌,也好让她们尽早熟悉,到那边侍奉好,别出差错。”

      水湄顿时挑起了眉,眼里露出几分不满来。

      阴阳怪气的话她听不出来,但颐指气使的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

      她又不是兰茵的侍女,可兰府上下总是把她当奴婢一样使唤。

      兰茵不是没解释过她们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只是兰府的人不认。

      确实,在兰氏这样的世家大族眼中,她这等入不了眼的卑贱草芥,可不就是为奴为婢的命?

      心中虽气,但她记着兰茵的话,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草草施了一礼,便带着几人退下。

      兰茵心头微松,又觉得让她跟着自己受了委屈,眸色微黯。

      等人都走了,李素仙提起了旁的:“除了这几个人,侯府那边还有方嬷嬷,她是菀儿的奶娘,一直守着菀儿的嫁妆,对侯府也比较熟悉,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请教她。”

      兰茵抬起眼帘,不着痕迹地望向她。

      这时候提起方嬷嬷,恐怕不是随口一说

      兰茵压了压视线,只管应“是”。

      李素仙见兰茵如此乖巧懂事,逐渐缓和了语气:“你母亲嫁到兰家时带来的嫁妆都在,还有你父亲名下的田产和铺面,一应算到你的嫁妆里,我和你众位叔伯又添了些,六十四抬嫁妆,必少不了你的。”

      兰茵低垂着脸听完,唇边便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父亲母亲留下的东西不止这么多,更多的嫁妆李素仙也绝不是出不起。

      来之前外祖母曾跟她说过,李素仙素来骄傲自负,极好面子,贵为天女,她倒不至于做出克扣她嫁妆的事。

      那就是故意将嫁妆说少了。

      大概是因为当年兰菀嫁妆是一百二十八抬,而她只是个继室,她不想让自己越过兰菀吧。

      李素仙见她不说话,从旁边的桌案上拿了一册账单,交到她手上:“这是你的嫁妆单子,有什么疑问,尽可以来问我。”

      兰茵知道她不会觊觎自己父母留下的财产,既然还留了账本,就更不会了,也没必要当着公主的面翻看起来,惹她不快,便将账本收起,对她道:“不必了,大伯母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

      看她不愠不火,不吵不闹,行事又如此得体,李素仙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也微微松了口气。

      长久的静默过后,她终于将最紧要的事说了出来。

      “伯母今日要你过来,其实是想嘱咐你一句话。”

      兰茵知道最关键的地方要来了,竖起耳朵听。

      就听李素仙语气忽然端了起来,没了方才的慈祥和善。

      “你嫁过去,长宁侯世子便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是他姨母,又是他母亲,此番是亲上加亲,今后你需好好护着他,莫要动摇他的世子之位,以后你在侯府的路,也不会难走的。”

      “本宫说的,你可懂了?”

      最后一句,俨然压上了身份,多了几分威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冲喜(已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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