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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年对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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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残阳给起伏的山峦映上一片艳红。我和他站在山巅,脚下是一大片柔软的草地,平坦坦的,一直延伸到西面山谷中的那一潭碧水旁。
翡翠般的潭水倒映着满天的红霞和岸上五彩斑驳的山林,绵延无尽的山峦披着满目的秋色,如一个着红挂彩的新娘,绽放着最艳美的笑容。
我站在山巅放眼四望,眼前的美景并没让我完全清醒。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到了这儿?
在民政局办完登记,他就一言不发地带我一路西行,无论我怎么问,就是不说要去哪里。
我走累了,不想走了,他就背起我,继续走。他背我走出了繁华的闹市,走入郊外的田野,然后,然后我就睡着了。
醒来,就在这里了。
“这是哪里?”我收回投向绵延山峦的目光,费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已经高得需要仰视的男人。我忽然发现他再也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身材瘦弱的男孩。
“这里是狐鸣山!”他轻轻说道。他的目光飘向下面开满鲜花的山谷中那一汪碧绿。“这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初遇?我和他?不是在那所小学的教室里吗?我满是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他却早已飞奔向下面的谷地。
他在谷底摘了一大棒鲜花,仰起脸来看着我。“下来,我要你做最美的新娘。”
我坐在开满鲜花的山谷中,身旁就是那泓如翡翠般碧绿的幽潭,头上戴着他亲手编成的花冠,白色的纱裙上洒满了美丽的花瓣。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一天,我等了千年。”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中蕴满情绪,如蓝天的悠远,如碧海的深邃。他的目光令我震撼,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怀。
他等了千年?他说的话为什么我听不懂?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听不懂吗?”他嘴角微挑,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抬起手,红光耀眼。像变戏法似的,他的手上忽然出现一个红色的宝石戒指。那泪滴状的宝石艳红如血,却又比血更加晶莹剔透。拿着戒指的手轻轻一动,那宝石便流光莹然、泪光点点,那里面的红色似在流动,像是有生命。
穿着宝石的,是一根黑黑、细细的皮绳,它把红色的宝石衬托得更加娇艳。
原来是它!
这枚戒指,我曾经见过。
那年上初三,我曾见他拿着这枚戒指发呆。瘦弱的身影溶在初冬萧瑟的景致中一动不动。若不是看到他手上那一抹奇异的红,经过的人会忽略他的存在,把他也当成这灰暗的冬景的一部分。
但那抹红太奇异了,以至于无人会忽略它。它红得那么浓艳、那么深沉,又是那么哀伤,醉人的哀伤!
它是一粒石头,一粒红色的、泪滴状的石头。
这太奇异了!
更奇异的是,我被它的哀伤打动了,好似被攫住了灵魂,心里也跟着哀伤了起来。我好像能看懂它的哀伤,与它心灵相通。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就觉得我和它是熟识的。它,应该是我的。
我一下子跳过去,从他手里抢过了它,一边往自己手上戴,一边说:“这是什么?给我吧!”
他的东西,我从来都是想要就要,而他也从来没有吝啬过。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会给。
一贯大方的他,这次却一反常态。他一脸惊惶地叫着“不行”,就把它从我手上抢了回去。
“至于嘛,一粒破石头而已!”我心有不甘地说道。
他歉意却又坚决地看了看我,“我的东西,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有这枚戒指,现在不行!”
我当初求之不得的,就是这枚戒指,他此时拿在手里的这枚。
“戴上吧,戴上它,你就是我的新娘了,真正的新娘!”
他拈起戒指凑近我左手的无名指……
我却缩了下手。我不明白,当时他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的戒指,现在又为什么要给我?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他捏紧了我的手,不允许我退缩。“这根手指与心脉相通,戴上这枚戒指,你就会想起所有的一切。”他继续把戒指套向我的手指。在它就要触到我的一刹那,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住手!”
那声音空旷、苍老,飘忽不定,好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我惊诧抬首,张惶四顾,却只见灰沉沉的天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拈戒指的手一顿,却在下一刻,坚决地把它套上了我的手指。
空中响起了一声炸雷。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的雷声似把周围的空气都震出了无数道的裂缝。我感受到了强到极致的震动,身子跟着强烈地颤抖。
我张惶四顾,不防被身边人一把抱起,飞身上了山顶。感觉就像乘坐过山车,突然的冲天而起。我惊叫着抱住他的脖子,怕一不小心,被摔了下去。
“别怕,有我!”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我的头靠在他的左胸,从那里面传来了沉稳的心跳声。
这语声是我不熟悉的。我诧异地抬头看向他的脸……
啊……
失声惊叫。
他,他的脸不再是我熟悉的小四眼的脸。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眼睛细长深邃、唇儿薄薄、唇角翘起,永远似笑非笑的脸。最关键的,那个大大的眼镜已经消失不见。
这张脸,这张脸,是六岁那年,梦中醒来时见到的脸。十多年过去了,岁月并未留下痕迹,这张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而我却已长大。此时,在我的眼里,他已不再是大叔。
他没有理会我的惊叫,只是动作轻柔地把我远远的放到了一棵树下。他站在山顶最高处,对着天空仰天大笑。狂风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他四肢张开,迎着风,望着天,用他张狂的笑声向上天挑战。
天空中劈下一道耀眼的闪电,它弯折着,伸展着,像四爪戟张,狂性大发的金龙,对着下界张牙舞爪。
雷声紧随而至,直对着山顶炸响,那声势,似要把山劈碎。
小四眼,不是那人,那人闻雷而起,身子瞬间飘到半空,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身形。
轰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下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就连近旁的山石都被炸得粉碎。
这是什么?天打雷劈?
传说老天一怒,就会用天雷来惩戒下界的坏人或邪恶的妖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天雷?
天威赫赫,风云变幻,血红色的乌金也悄悄沉落。天色突然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我吓得连惊叫都发不出,只有紧紧靠着身后的大树,仿佛它才是保我平安的唯一依靠。
那人却毫不畏惧,重新站在山顶最高处,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高叫:“灵魈,出来吧,这一天,我已经等了一千年!就让我们在今天决以死战!”
天空中又是一阵闪电惊雷,一个巨大的身形现于云端。
小时候看《一千零一夜》,想象过故事中可怕妖魔的形象,但,没有一个比这个更可怕。
他的身子占满了大半个天地,他的头不是通常的圆型,而是七棱八角的样子,那些棱角向上直指天空,像是一座插入云端、奇峰险峻的山峦。
“你又违反了天道!前几次你都失败了,你应该知道,天道不可违!”那山峦上的一个洞张合着,发出了低沉的隆隆声。“你收手吧,跟我去天外玄天向女娲娘娘的英灵请罪。”
“哈,天道!什么是天道?”那人屹立山巅,指天说道:“难道就是你那个女娲老虔婆以一己之好恶,随意定人间生死之道么?她高兴了,就让人类穷奢极欲、肆意妄为,屠杀我们兽族。她生气了,就说人类不修德行,妖孽横行,再派我族类帮她翻搅一番,以证其言。千万年来,我族人时时被她操控在手,每次她指使了我族人为她除去不听话的人类后,都会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再支持人类杀我族人。她让人类与兽族相互仇视残杀,以使我们这些下界生灵永远不会强大到逆天违命之境。这就是你所说的天道!”
“一派胡言!青狐,你这样逆天而行,决不会有好下场!”
“好下场?哼,千年前,你们伤了我的云儿,让她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我就没有好下场了。我才不在乎!那老虔婆不是要你来阻止我们吗?那还多说什么?动手吧!”说着,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捏了个法诀。刹时,天上一道金光,地上一团黑雾,源源不绝地汇向他的手指。
我看着那金光黑雾,一阵头痛,眼前的景象消失了,脑际闪过许多从所未见的画面。
浩浩青山,炊烟渺渺,鸡犬之声,不绝于耳,泉畔崖旁,一对对男女含情脉脉、风情万种……
火树银花,宫阙繁街,蛾儿金缕,香风袅袅,俊男媚女,春情暗涌;烈火炼狱,血洗漂杵,神魔鏖战,生灵涂炭……
“你竟然练黑魔之境的邪术对抗天界,你疯了么?”灵魈在半空中惊喝。把我脑际的画面惊失,我又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那人转头邪邪地一笑,狠厉的目光隐隐泛红,“疯了又如何?谁能比那老虔婆更疯?千年前,她指使云儿去祸乱人间,帮她除去不听话的帝王,却又以此为罪要除去云儿。竟不惜引起人兽大战,生灵涂炭,只不过是为杀人灭口,保住她一世英名。要说疯,谁人比她更疯?”
灵魈狂喝一声:“女娲娘娘是众神之神,她要保住天地间的平衡,此等玄机又岂是你一介狐妖所能窥破?你妄自揣测,亵渎她的旨意,就算女娲娘娘有好生之德,不欲伤你性命,我却也容你不得!”
灵魈嘶声狂吼,粗大如小山包的拳头狠狠砸了下来。那人身形灵巧地一转,便避开灵魈的巨拳,反手一指,一道青黑色电光便攻了过去。灵魈身形巨大,却也不敢硬接这道电光,他身形一隐不见,却很快从另一方显现出来。
地上被灵魈的拳头砸出个大坑,天上密布的乌云也被电光劈出了一道裂纹。那人飞身飘至半空,一黑一灰两道人影极速转动,变成了一团黑灰相间的影子,分不出彼此。
我看得头晕目眩,又开始头痛。左手抚上太阳穴,手上的戒指开始发热,脑际的画面再次显现出来。
山谷中的碧水潭边,我□□地泡在水中,身子尽量躲向石后,那人眯着细细的狐狸眼,一脸笑谑地看着满脸羞恼的我在水中挣扎……
梦境中那个红花漫野之地,我已爬上那高高的山巅,山上红色的巨石冒着灼人的热气,一人被铁链绑在最高的巨石上,他身上那件黑衣的衣角被身下的火岩烤得冒出了点点火星和青烟。他的脸被青烟和火岩上蒸腾出的热气罩住了,我看不清。脚下烫得要命,可我不顾一切奔到他面前,挥动手臂打散青烟。啊,我,我看到了他的脸……
一阵灰色的浓烟向我袭来,把我脑际的画面吹得无影无踪。那虚无的烟雾却比有形的实质更加可怕,它夹带着一阵狂风,挟裹着碎石砂屑,一起扑向我的身体。
狂风吹得我衣裙凌乱,长发疯舞,扑面的劲风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张口欲叫,却被灌进了一嘴的砂粒。
我抱紧身后的树干不敢松手,一旦松手,我的身体就会被这猛烈的狂风挟裹着飞至空中。我苦苦撑持,几尽力竭,那灰烟却又尾随而至,如箭一般向我激射而来……
“你竟敢?!”空中一声大吼。那人身体急速落下挡住了我身前的狂风和灰烟,同时双手一金一黑两道电光齐齐向灵魈攻去。灵魈大吼着闪身躲避,但它躲开了金光,却没能躲开黑芒。黑色电光与他灰色的身影相触的一瞬,灰色的巨影便慢慢地消散开来。
那山峦般的头颅缓缓低下,似是不敢相信地看着身体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消失。他巨吼一声:“你真的不怕万劫不复?”
那人用身体挡在了我身前,自己却被那狂风灰烟狠狠地撞到了树上。“咔嚓”,两人合抱的大树树折根断、轰然倒塌。
他猛然坐倒在地,手抚胸口,缓缓吐出了一口黑血。
听到灵魈的话,他却咧嘴笑开了。“那有什么?她已经戴上了那枚心泪,她会记起所有的一切,你再也阻止不了我们!你和那老虔婆诅咒我们参商永隔的咒语已经破了,你们败了!”
黑雾侵蚀到那灰色的山峦下,他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便随之消失在莽莽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