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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厌浥行露-2 ...

  •   好似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地炕日夜不熄,屋里足够温暖,只是阁楼临风,抵御不住严寒。索性她们把偏厅腾出来布置成寝室,从阁楼搬下来住。上官嫃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了,未免出意外,她终日闭门在屋里抄书度日。日子在浓重的药味中慢慢煎熬,吃惯了苦倒也不觉得苦,口里心里都是大片大片的麻木。
      因浮椿山天气变化多端,时不时风雪大作,上官嫃早在入冬前便劝司马轶别再来观里,以免路途艰难,不如待到明年开春再来。司马轶将这番关切的话听在耳里自然是十分欢喜,于是也听进心里去了,暗暗在宫中怀念山顶上那片清雅的风景。
      上官嫃半卧在榻上看书看懒了,便阖目小憩。元珊一面搓着手一面冲进屋,并不知上官嫃入睡了,大声道:“水池又冻住了,我使榔头凿也凿不开冰面,也不知道那些工人何时再来,拿了公主的赏钱,却如此敷衍了事,水缸都没挑满。若是査大人在就好了,定能帮到不少忙。”
      上官嫃本就睡得浅,听见査大人三个字便全然清醒了,她想了许久,说:“临盆的日子近了,再等几天,长公主一定会来。”
      元珊慢慢走近,盯着上官嫃的肚子,喃喃道:“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上官嫃似乎想笑,却生生挤不出笑意,只平静道:“男孩吧……生为女子要受太多的苦。”
      “娘娘,孩子今后交给长公主么?她无端端带个孩子回府,要如何对人解释?”
      “总归是她的孙儿,带进府当下人养着也无妨,平安就好。”上官嫃淡淡蹙眉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轻声说,“它踢我了。”
      “是么?”元珊欣喜不已,走过去附耳听了听,“小家伙这么大力气,一定是男孩!”
      上官嫃缓缓眨眼,想起査元赫玩世不恭的笑颜,若他听见她腹中的动静,一定高兴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听闻他近日回金陵了,因为上官妦临盆。他此刻应该对妻子呵护有加罢,他会俯身去听她的肚子,然后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咽喉处紧了紧,她启口道:“我和妦姐姐临盆的日子相近,也不知公主是否忙得过来,若她府里脱不开身,我们便要自行打点了。”
      元珊劝慰道:“放心罢,稳婆都请好了,就住在山脚下。若长公主不能来,稳婆会将孩子交给她的。”
      上官嫃忧心道:“稳婆毕竟是生人,我不放心。倒不如先藏在观里,我亲手交给长公主。”
      元珊大惊:“娘娘,孩子哭闹起来那可会引人注意,我们不能如此冒险。”
      上官嫃叹了口气,慢慢下榻,扶着腰走至桌边,“那我先修书给她,以便早作安排。”
      元珊忙揭开砚台,拎起茶壶浇了几滴热水,慢慢推匀凝结的墨汁。

      金殿阴冷高旷,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灌进来,朝臣们不禁缩了缩脑袋,殿内不约而同发出阵阵“咝”声。司马轶慵懒地将两手别进明黄缎面兔毛镶边的套筒中,把玩着滚烫的小手炉。
      司马琛锐利的目光瞥了过来,又放眼望向朝臣,问:“査元帅在何处?没来早朝?”有内侍在一旁提醒道:“启禀摄政王,元帅府中昨夜里添了丁,如今在府中忙着。”
      司马琛极为不悦,“哦?为何本王不知。”
      司马轶接着说:“昨夜査元帅遣人进宫来禀告了,朕一时疏忽,忘了告之父王。”
      司马琛缓了缓语气,问:“不知元帅府添的男丁还是女丁?”
      司马轶微笑侧目,“是男丁。”
      “这么说,査元帅添了曾孙,四世同堂,可喜可贺。”司马琛笑道,“本王亦要准备贺礼,看来众卿都要表表心意。”
      司马轶漠然道:“朕已经备了份贺礼早朝前送去了元帅府,父王不必劳心了。”
      司马琛眉头一收,似是不满,却带着倦意道:“本王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乏力,今日早朝便由皇上独自主持罢。”不等司马轶反应,他便拂袖而去。朝臣纷纷下跪送摄政王,然后面面相觑。

      元帅府因添了男丁喜气洋洋,几房人聚首一堂庆祝,一片热闹祥和。长公主留守在房中照顾上官妦,因而缺席,可査元赫在席间却郁郁寡欢,自顾自喝酒。旁人只当他远赴边疆不能与妻儿长聚心有怨气,便轮番劝他酒。
      热闹的宴席之后,是一座装饰富丽的小院,此刻清静极了。上官妦平日里总是独自一人,突然这么热闹浑身不自在,捂着耳朵跺脚进房,怨道:“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司马银凤早已坐在房中等她,茶都换了三盅。听见她这般言语,冷冷道:“你又出去做什么?”
      上官妦心有怨愤,粗声道:“整日躺在床上快把我闷出病来了。”
      “真是越来越不知好歹!”司马银凤猛地上前拉扯她,将她推到床帏里,“这孩子简直是上天赐给你的,令你有机会拴住丈夫的心,你倒好,还满腹抱怨!”
      上官妦大概是隐忍了太久,眼泪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吼道:“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要叫那野种滚回山上去!”
      司马银凤气急,狠狠掴了上官妦一掌,掴得她愣是趴在床上半晌起不来。司马银凤一把揪住她的发髻,咬牙切齿道:“他是不是野种、去还是留,根本轮不到你说了算!有本事你给我生一个出来!”
      上官妦紧咬嘴唇一声不吭,直到司马银凤松了手,她转身趴在枕上痛哭流涕。同样惨遭灭族,同样至亲被流放,为何她得不到査元赫的半分关心!在这世上,她和上官嫃一样一无所有,可如今,上官嫃却比她多拥有了一样东西。她嫉妒得发狂!
      司马银凤理了理衣裳,一面替她放下床帐一面说:“你给我好好呆在屋里坐月子,元赫如今在家,别露出破绽。若你懂事,应当充分利用孩子来笼络元赫的心。别操多余的心,上官嫃这辈子注定老死宫中,无法跟你抢丈夫,一切就看你自己了。”
      上官妦止不住啜泣,却逐渐想明白了,这个孩子只能叫她娘。上官嫃仍旧一无所有。

      竹竿里的泉水依稀在解冻,一股细细的水流淌下来,滴滴嗒嗒注入水池。元珊口渴顺便接了半瓢水饮下去,冰水顺着喉咙灌入腹中,她顿时打了个寒颤。厨房里传来浓浓的烟味,她忙拎了水回去,看着灶火,然后忙着炖汤、熬药。
      上官嫃半卧在床上,整个人缩在厚实松软的棉被中懒懒的都不愿将手伸出来,自从生产之后便一直这样畏寒。元珊用勺喂她喝药,两勺药,一勺蜜。尽管如此,还是苦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上官嫃蹙眉,恹恹道:“这药还要喝多久?”
      “娘娘元气大伤,就听大夫的话喝着罢,等大夫哪日说不用喝了咱就不喝了。”
      一抹新鲜的阳光穿透窗纸洒进屋来,上官嫃眯了眯眼,问:“元珊,冰雪消融了么?”
      元珊笑道:“是啊,泉水都解冻了呢!小家伙一出世,春天就来了。真是好兆头!”
      “也不知长公主会给他取什么名。”上官嫃一下子失了魂,目光痴痴盯着药碗,嘴却忘了张开。
      “娘娘?”元珊叹了口气,道,“我们俩费心给他想了几十个名字,娘娘都没有满意的,索性听由长公主随便给取个,说不准您还欢喜。”
      “我多想看看他……”上官嫃哀怨望着元珊,“你当日可看清楚了他的样子,若见着了还认得出么?”
      元珊面色为难,婴孩都长得差不多,她如何能认出来。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听闻院内有动静,忙搁下碗出去看,却是长公主来了。元珊迎出去,欣喜道:“长公主来得正好,娘娘方才问起孩子!”
      司马银凤紧紧蹙着眉,双眼红肿似是痛哭过一般。元珊一瞧,不免诧异:“公主,出什么事了么?”
      司马银凤用手绢拭了拭眼角,一面往里走一面轻轻说:“我进去亲口对她讲。”
      真出事了?元珊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像落入冰窖一般止不住发颤。
      上官嫃坐在床上翘首观望,虽然见不着孩子,但能听到一点消息已觉得十分欣悦。司马银凤垂眸走近她,在床边坐下,面对上官嫃关切的询问,她迟疑了半晌,托起她的手哽噎道:“节哀罢,本宫对不住你。”
      “什么?”上官嫃瞪着圆圆的眼睛,笑了笑,“皇姐在说什么?”
      司马银凤垂眸低泣,断断续续说:“孩子……夭折了,前日夜里突然浑身滚烫、哭闹不停,大夫赶来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上官嫃的笑意在脸上凝滞了许久,始终没有化开,亦没有丝毫反应。元珊激动得去摇晃司马银凤的胳膊,“怎么会呢?你们那是元帅府啊!怎么连个孩子都治不好!”
      “是急症,毫无预兆……况且,元帅府被探子密切监视,又因是宵禁时刻,大夫在途中就被护军拦截逼问了半个时辰之久,赶到府中已经迟了!”司马银凤说着,已泪流满面,频频自责。
      上官嫃浑身力气被抽光了一般瘫软靠着床柱,气若游丝道:“什么探子?谁的探子?”
      “自然是摄政王的探子,他一直想找借口对付元帅府,城里巡夜的护军知道我们派了人去请大夫,便故意以宵禁为由强行盘问!”司马银凤悲愤交加,哭喊道,“可怜我还未满月的孙儿!”
      上官嫃突兀地笑了两声,唇上的血色一分一分淡下去,喃喃道:“我还没见过他,他怎么就……离我而去了呢?”
      司马银凤揽住她,低声安慰道:“人各有命,或许上天是不想他的人间受苦,所以将他带走了,节哀罢。”
      元珊扭身背对她们紧紧捂住鼻口抽泣。
      “人各有命……”上官嫃笑意未减,眼泪汹涌而出,那样复杂的神情哭笑难辨,仿佛悲哀到了极点而又拼了命的不甘心,她还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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