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萧若颜

3、成长

　　刚开始，她每年都会回去几次，再后来，便不再回去了。

　　她开始长大，很多东西，开始淡漠。她的骨子里，本也不是一个绵长恋旧的人。

　　后来，十五岁那年，她又回了一次村子。在村子的小河边，看到了冰，远远地走过来，站在桥上。她站在河床上，满是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她看了看冰，低下头继续看那些石子。
　　
　　然后，听到冰说：你回来啦!
　　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冰。冰依然还是漂亮的，十五岁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发育，胸前微微隆起。圆圆的脸蛋上，有两个好看的酒窝。学生头，温顺的样子。
　　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
　　冰的样子，有些羞涩。她说，有空到我家去玩吧?
　　
　　她还是只是点了点头。十五岁的她，很沉默。不爱说话。对人也只是冷淡得很。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没有人会懂得自己。所以，她选择沉默。
　　
　　冰从桥上过去，往回村子的路上走。她从河床上站起来，远远地看着她的背景，直至消失。她想，或许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同时间一样，永远不会再从来。关于那些童年的记忆，她开始模糊。

　　她低下头，在河床上寻找着各种各样五色的石头。那是她回到小村子里，唯一爱做的事。满河滩地寻找漂亮的石子，它们被流水打磨得光滑如丝，甚至找不到一丝折裂。

　　她的手，摸在那些石子上，如同抚摸在丝锻上般舒服柔软。只是，石子被流水冲刷后，会变得光滑。那人呢，是不是也会被岁月冲涮得如同这些石子。

　　对于她来说，回到村子里，唯一的依恋便是奶奶。老人的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了，见了面跟她说的也大多是身体上的诸多毛病，这里疼，那里疼，帖了膏药也没有用，人老了，不中用了。她安静地听着老人的抱怨，脸上带着心疼的微笑。

　　她知道，如果自己的心底里还有温暖，那么，现在，此刻，眼前的这位老人的抱怨，便是她唯一的温暖了。
　　
　　晚上，她整夜地失眠。只是，不再害怕。她坐在村口的小水沟旁，光着脚浸在清凉的水中，看萤火虫飞舞。稻花香里，那些童年曾经存在过的欢笑，恍然响起在耳边，只是却再也无法触摸。
　　
　　她想起刚被带回来这个小山村的那年，刚好是中秋，月亮好圆很亮。家里很热闹，男人们围在一起抽烟，女人们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她的爸妈也在其中。

　　然后，大人们开始散去。妈妈神秘地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切成了几片，分给在场的孩子们吃。那是她第一次吃到月饼，如此香甜。以至于在后来的岁月里，无论她到再香甜美味的食味，也再也找不到最初的味道了。

　　她想，那时候的食物之所以会美味，那是因为她并不知道，眼前的那个给自己分月饼的漂亮女人，她将会把自己独自留在这个小山村里。她只是觉得幸福，满满的幸福，如同天上圆月。

　　村子里的孩子们，找了棍子来，插在橙子上，又在橙上面点了三支香，然后，大家排了队，围着村子转圈祈福。她看到自己的母亲，细心地帮她做好一切，然后把那个上面插了大橙子的棍子交到她手里，对她微笑：”乖，去跟大家玩吧！”
　　
　　她便欢快地跟着人群跑了起来。生活中的一切，原是如此美好，花好月圆，花好月圆。
　　后来，父母走了，她被留了下来。她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只是知道自己被遗弃了。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实。那年，她六岁。
　　
　　时间如同一个片断地跳过。九岁，十二岁，十五岁。很多东西，她不再记得。她的生活，从此简单而透彻。

　　读书，只有读书，这才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为此，她越走越远。读高中的时候，她意外地接到了冰的信，她已经辍学，跟随着南下的热潮，去了广州。

　　冰说：”平，有时候，其实，人生有很多选择，不一定一条路走到底。”她把冰的信，折好放在了箱底，直到多年后再拿出来，已经布满尘埃，字迹模糊。
　　
　　她的心很平静。十七岁的女孩子，开始恋爱，喜欢打扮。而她，心无旁贷，除了读书。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够摆脱自己命运的机会，她要把它抓在手里，清晰而决然。
　　
　　她开始抽烟。在宿舍里，别人去上课的时候，她躲在里面，大口大口地抽。如同从氧气稀薄的水里透出水面透气的鱼儿。
　　
　　她的成绩依然很好，不爱说话，为人冷漠。因此，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亦过得平淡从容。是的，她只是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人，然后目标明确地做着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只是，在她的心底里，依然残留着一些关于童年的余味。纵然，她如何努力地去忘记，那些事，仿佛已经在心底潜滋暗长，形成了一棵褒裹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

　　冰后来，继继续续地又来了几封信，只是她一直没有回信。在她十七岁的生日那天，冰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学校。
　　那天下午，她正在上自习课，有老师在外面叫：”古清平，有人找！”她在大家的注目下，走出教室。然后，在学校的传达室前，她看到了冰。

　　冰穿着紧身的牛仔裤，清爽的短发，很漂亮。冰看着她，挥了挥手里的包，然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动作优雅地递到了她的手里，开心地说道：”平，生日快乐！”
　　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冰了，她不知道，这个童年的玩伴，仍然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她接过冰手里的礼物，轻声说道：”谢谢。冰。”
　　
　　冰仍然跟小时候一样，拉着她的手，对着她柔柔地笑，温和地说话。十五岁的相见，那种青涩，仅两年的时间，便被外面社会的圆润代替了。她说：”平，我现在美容院里给别人当学徒，我爸说了，一技在手，吃穿不愁。”
　　
　　她的眼里，闪烁着一种新的光芒，那是一个人看到了生活的所终才会有的光芒。而她，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眼里却是毫无波澜。
　　
　　冰在她赶去上第三节课的时候，走了。她没有送她，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没有回头。她早就习惯了，在离别的时候，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