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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ADRIAN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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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近乎虔诚的态度跟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她坐在街边小公园的圆型花坛边上,安静地听着。偶而,会用简单的英文问他几个问题。他跟他所见过的任何女孩都不同,没有惊喜,也没有特意地夸张的语气。任何事情,包括他的困惑,在她的眼里,似乎都是那么自然,甚至于让他觉得这些事情,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夜里十二点,他送她回旅馆。他叫了出租出,而她执意要走路,说是并不远,司机带人也不划算。一直走到她住的旅馆大厅,他抱了抱她,跟她道别,并问她,明天是否可以一起游北京城?
她告诉他,五点她就会去天安门,看升国旗。对于升旗,她的内心里有着某种异样的感触跟亲切。然后,她想去香山,看红叶。
他的眼神柔和地看着她,她看起来显得瘦弱而单溥,如此需要温暖。他再一次拥抱了她,微笑着说,明天见!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的身上还披着他的大衣,看着他高大伟岸的背景消失,她嘴里念叨了一句:ADRIAN。
她开始往自己住的旅馆走去,迎面而来的旅店前台,那细长的台柜后面,有刷得惨白的墙壁,上面挂着几个时钟。她没有说话,往狭窄的楼梯口走去,步子缓慢而细碎。
楼梯过于细长,只是灯光明亮。她突然想起九岁的时候,自己匆忙穿过那条阴暗的小巷,往回走的情景。恍然间,人已长大,有些记忆却总是如影相随。
”古清平!”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急促的带着迫切的欣喜。他说:我回来后,一直在等你,他们说你出去了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就这样离开了呢?
莫飞站在楼梯转角处,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有些不合时宜的温情与激动。她亦只是微笑,伸出手让他扶她。
她的脚,因为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有点生碍的疼痛。他小心地苛护着她上楼,送她回房间。她坐下后,他却突然转身离开了。后来,她才知道,他是跑去问服务员借一个可以让她泡脚的小盆去了。
她看着他拿着一个木盆子跑回来,冬天里的北京,他的脚上湛出了细微的汗珠。他认真地打开热水器装了满满地一盆热水,端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伸手去脱她的鞋。她谨微地缩回了脚,俯下身子,麻利地脱掉了自己的鞋,朝他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乖,早点休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甚至还有些暧昧与轻浮,她的表情却变了样。
她对着他点了点头,迅速地闭上了眼睛。听着他关房门离去的声音,她睁开眼睛,满是泪水。自从上大学后,她的生活除了上课就是睡觉。偶而,会一个人跑去旅行。除了余年,她没有任何的朋友。
然而,余年始终也不是一个温暖的女孩子,她们彼此的性格,纵然内心里有多么地深情渴盼,表面上始终风平浪静,兼和有礼。因此,注定了她们无法对别人有着亲昵的语言和动作。
余年说:这个世上,大多浓烈的感情,到最后总归是要回到平和。不顾一切的释放,总会有意兴澜姗的时刻。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淡淡地面对,静水深流。
刚才,就在刚才,他对她说,乖,早点休息。在她将近三分之一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一个男子,如此疼爱地而温暖地对她说:乖。
然而,她却是清楚地知道,这只不过是生命中瞬间的感触,之于以后的生活,毫无关系。
在夜色深沉里,她终于睡去,心无旁骛。
第二天,她再次见到了ADRIAN。
这个叫ADRIAN的外籍男子,一直牵着她的手,陪着她在人群中出入,脸上露出纯净明朗的笑容。他的手宽厚而温暖,包裹着她冰凉的小手。
从小到大,她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年幼的自己,穿过长长的小巷,钻进奶奶的被窝。奶奶就说:妞啊,手脚冰凉的孩子没人疼。奶奶把她的脚抱在胸前,热热的气流于是在她的身上流转开来。
太阳的光芒终于冲破了云层,喷溥而出。鲜艳的红旗,在微风中舒展开来,异常夺目。当阳光透过云层,弥漫在她的身上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余年,那个娴和宁静却又美得让人惊异的女孩子。
她对她说,平,如果有可能,我们应该要尽情地是释放一些情感,如同升起的太阳一般,毫无保留。
她再次抬头,红旗飘在风中,在阳光里,迎风招摇。她的心里,突然间有了怒放的生命力。
天安门广场上的人群渐渐少了,他带她去吃早餐。他跟她说起独具特色的北京早点,有些用英文描述不过来,他拉着她的手,一样一样地指给她看。驴打滚、艾窝窝、糖卷果、姜汁排叉儿、奶油炸糕、蜜麻花、油茶、萨其马、豆汁、焦圈、糖火烧、豆馅烧饼、豌豆黄。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孩童般地笑容。
从天安门东出发,乘坐地铁一号线,然后在军事博物馆换乘特5,抵达正蓝旗。一路上,他的手始终紧牵着她的手。而她,亦如一个出行在外的孩子,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有那么一刻,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像是自己的父亲。
他以为她看到红叶,应该是充满了惊喜和激动。然而,她的表情始终是平淡。她告诉他,其实在她的家乡,也有枫树,只是很少。一片林子里,最多也只能找出那么四五棵,但是,这也是足够的了。每到秋天,红叶如火般热烈地绽放,幼年的她,一直觉得那满树的火红是花,而不是叶。
她是带着一个心愿而来,只是当这个愿望达成的那一刻,却忘记了最初的衷言。在游人如织的小道上,她拉着他的手,安静地走着,不拍照,也不留念。她给他讲起自己的高中生活。她说,ADRIAN,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在幻想里如此深沉地爱着一个人。
那个年轻的男孩,看着心爱的女孩收到远方的情人寄过来的香山红叶,他的眼神瞬间失去了光彩。他说,我会带你去看香山红叶。然而,他终于是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他的灵魂脆弱得经不起一点的风吹雨打。可是,谁能怪他呢?
有些情感,只能以生命作为代价。也许换来的仅只是别人一个不屑的笑,还有凡世里亲人们无尽的痛苦。但是,他做到了。骂他也好,咀咒也好,咬牙切齿的痛恨也好,他走了,一切都终是毫无意义。
在爬上一个小坡的时候,他扶着她的手,微微地用力。她微笑着感谢。然后,她们在一棵黄绿相间的树下,找了地方坐下来。他用微涩的中文叫她,平。
他说,平,我们总是满怀着少年时候的梦想成长,只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这些梦想都丢失了。大多数的人来说,丢了也就丢了,可是,你却还想拼命地把它找回来。所以,你不快乐!
她看着他。这个男人来自远洋,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背景,成长习惯,还有思维方式。但是,此刻,他是如此帖近她的心灵。
她叫他的名字,ADRIAN。
她说,在高考的前两天,我收到了他的信。但是,我没有拆开。我不想让自己的考试受到丝毫的影响。那时候,对于我来说,大学是唯一的出路。我如此渴望逃离,肩上背负着沉重的翅膀,我的力量不足以打开它。我总在想,努力,咬咬牙,再坚持下去,厚积溥发。
考试出来,我知道自己考得不错,我的内心里是充满了欢喜。那种感觉,轻盈而畅快。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后来看到床上扔着的衣服,我决定去洗衣服。也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他自杀的消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很久很久。然后,我回到宿舍,我翻开那一捆一捆的书试卷,去找他写给我的信。
她的情绪开始激动,眼睛里有了潮湿的泪水。偶有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他抱以温和的笑容,安静地示意他人的离去。她的肩膀因为激动而颤抖,深秋的阳光,柔柔地从头上的红树枝叶里映透过来,她的唇角有着温暖的金色。
他的手,始终坚定而有力量地握着她的手。眼神温和,里面有疼惜的情感。她说,我找了很久,可是始终没有找到那封信。我想,可能是在整理书本的时候,已经遗失了。
他说:是上帝让它遗失了。平,上帝会给每一个人指引,直到他找到自己想要的。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想笑,但只是很深很深地点了下头。她的生活,让她从小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感受。在他面前,她亦如此。
从香山回来后,他开始每天来约她,请求她陪他去逛北京胡同,四合院,金山长城。她从学校里逃课出来,算算已经有十日之久了,再不回去,学业无业交待了。她说,我要回学校了。他看着她,说,你是我遇到的最让人心疼的女孩。
在青年旅馆里,她跟莫飞告别。自从那天看见她跟一个陌生的国外男人回来,他对她的态度已经转变了很多。跟她说话,眼神里甚至于有一丝轻蔑。他把她当成了一个看见外国人就投怀送抱的虚荣女人。
这样的女人,在他的生活里,随处可见。他从内心里有一种不屑跟轻视,实则更多的是悲哀。听见她要离开,他的表情有点松动,眼神里却仍然是一种冷例的光芒。
他说,一路顺风,我可有没有时间去送你了。
她笑了笑,说,不必的,我不习惯离别。
第二天早上,她提着来时的行李,刚走出旅馆,就看到了ADRIAN。他执意要来送她去车站,并且坚决地把她回程的站票改成了坐票。他一只手提着她的行李,一只手牵着她,在站台里寻找可以坐下来休息等车的位置。四处都是三三两两等车的人,以及行色匆忙的旅客。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位置。她说:别找了,火车很快就要走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突然间心里涌出一种无名的伤感。他想好好地疼爱她,把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他愿意守护着她,让她开心,快乐,幸福的生活。而她,始终温和平静,嘴角有淡淡地微笑,眼神孤离。她亦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她的内心里对于温暖的渴求,反而让她走得更远了。
火车既将启程的瞬间,她从车上跳下来,跑到了他前面,踮起脚尖在他的嘴沿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转身上了车。她在心底里默默地念着:ADRIAN,幸福总是伴着离去的伤悲,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