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溪》寀寀

4、前序 （四）洛离离

　　这是个阳光明晃晃的日子，已近十月的上海依然闷热。我喜欢这样的太阳，白的耀眼，抬头仰望，会让人心悸眩晕。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无法忘记那一日的耀眼白色、混沌的红色。血染过的婚纱，会不会让他一生都记得我？
　　当我正侧卧在天台的摇椅上懒洋洋地享受阳光的滋育时，桃子杀猪一般的鬼吼加撞门声，把我愣生生惊了一跳。翻个身，继续假寐。这个妖精最近刚从法国回来，如果是个男的，好歹也是我一青梅竹马，可惜……唉……
　　18岁背叛祖国，26岁将一法国富豪诱拐回国，预谋结婚。
　　“大小姐，你已经闭关修炼一个月了，出来看看新世纪的变化吧，日新月异啊~”
　　“喂，死女人，给我滚出来！你儿子干妈要结婚了，你他妈快滚出来，窝在家里当乌龟啊——”
　　“快开门啊~十万火急的事儿——”
　　不得不去给这个歇斯底里并且大嗓门的女人开门了，不然我家防盗门不换新的也得找人来修。
　　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当我看到站在门外，冲我笑的花枝招展的桃子，心里还是愣生生震了一下。一身剪裁得当的白色小洋装，衬着她姣好的容颜，使她整个人都放射着迷人的光芒，这就是传说中的——熠熠生辉吧？！
　　“傻了呀！不请姐姐我进去坐坐？”一说话就露馅儿，怎么看都还是一女土匪，我不禁蹙眉，无奈地摇头感叹。
　　沉默间，她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拥抱我，让我呼吸困难，“亲爱的，我回来了。”她将头埋在我颈里，喃喃地说，声音哽咽。我抚着她的背，问：“还走吗？”她摇头，“再也、再也不走了。”我亦点头，有热热的东西淌过脸颊。
　　“这就是那个把你拐来上海的男人？”桃子拿起摆在桌子上的照片，指着灏辰问。那是两年前在珠穆朗玛峰拍的，为了我们交往5周年纪念日，我们一起登上了珠峰。登山前，我问灏辰，“如果我们遇到雪崩，我死了，你会不会爱上别人？”他点着我的鼻子，笑说，“小丫头福大命大，永远不会死。”那次登山很顺利，给我们带路的当地人说，这个季节是最适合攀珠峰的，所以我们平安的下来了，甚至连高原反应都不是很明显。只是两年，却好像几个世纪过去了。
　　照片上两个人都笑的很傻，明艳的红色和蓝色登山服在漫天漫地的白色背景下分外显眼。“帅不？”我抢过照片，故意肉麻地亲一口，花痴地嘻嘻笑。
　　“标准上海小男人。”桃子嗤之以鼻。
　　我不理她。
　　桃子订的婚纱送到影楼了，我答应陪她去取。她开保时捷小跑，我喜欢的红色，招摇的停在我家楼下。
　　“你怎么把车停这儿啊？人警察还以为我们这区出偷车贼了呢。暴发户的儿子就知道买这么暴发的车，显摆~”我嫉妒的哼哼。
　　“不是他买的，法国人很朴实的。你从前不就喜欢这种车嘛，借来给你玩玩。”
　　“不是你的？遗憾啊~”也真是遗憾，这么漂亮的车怎么不是我的呢？
　　“瞧你，开开就不错了，你还以为自己十五六岁呢，开辆改装在北京三环上狂奔？”
　　我咯咯笑。那些年代太久远了，我都快忘了。在凌晨的北京开赌命车，看两旁的路灯连成一线，踩油门、超车，感觉时间和空间都像静止了。有一次被几个不识相的小交警抓到局子里，“无照驾驶、非法改装、超速、参加非法赛车活动……”那小警察絮絮叨叨像个更年期的大妈，“这么漂亮一小姑娘不好好读书，瞎混啥？开亡命车很拽啊？”我不予理会，笑着问他：“你觉得我漂亮吗？”他板着脸，说，严肃点，然后抬头看了看我，点头，神情倍儿认真地说，真挺漂亮。我笑，知道他一定是新来的，居然不认识我，继续调戏他，“那你想和我睡一晚吗？”那小交警脸唰一下红了，我哈哈笑，太有意思了。洛啸楠的秘书来保我走时，那个小交警已经被我整的脸都绿了。往事不堪回首啊，那时候哪想过嚣张跋扈的洛离离会爱上什么男人。
　　长时间的沉默，桃子拍拍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离离，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回家看看？”
　　“没有。”
　　“你该去看看他的，毕竟父女俩。最近他公司……算了，算了。我说了也是浪费口舌。”桃子适时打住。
　　我勉强笑笑，她又在那里絮叨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只觉得这跑车也不似从前那样让我热血沸腾了。洛啸楠怎么会有事呢？他向来都是冷血无情的铁腕人物，他不可能出事的。
　　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勇气靠近那些有关婚礼幸福或者一生一世的情节，我怕！灏辰不想结婚，我看的出，可我更害怕自己等不到他给我的那场幸福。当一个人开始因害怕失去而惶恐时，那么她已经离失去不远了。
　　美轮美奂的橱窗，在灯光下那些象征着幸福的婚纱绚烂缤纷，飘渺的有些不真实，而在梦里那一幕幕常常出现的场景现在鲜活的摆在我面前——唯一感叹的是，我不是主角。转身间，我彻底地傻了眼，桃子换了婚纱，美的让人窒息。她是那种很西化的长相，轮廓深、骨架大，露肩的婚纱礼服让她美丽的肩膀线条、漂亮的锁骨都显露无疑，可我觉得让人窒息的其实是她的笑，那种被人称作幸福的微笑，暖人心肺。
　　“Wow,美到掉渣啦！”我由衷感叹。她但笑不语，灯光下梦幻的宛若仙子。“女人，作我的伴娘吧~衣服已经帮你定好了，你去试，好不？”她露出一脸的谄媚，嗲声嗲气的拉着我的手撒娇。唉，交友不慎啊，就知道让这个女人缠上总没好事。我容忍的笑笑，接过店员递来的礼服，拐进二楼的更衣室，算是默许。
　　“辰，把这张照片挂在我们床头，怎么样？”
　　“好啊，随你喜欢就好。”
　　我一震，这声音，分明是灏辰，我匆匆拉好裙子，闻声望去。
　　那背影我一生都不会忘，真的是韩灏辰，他身旁一个女子亲昵地倚着。我忽然觉得有什么在心底崩塌。
　　我就那么走到他的面前，痴痴的望着他，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尴尬，那表情像是欲言又止吧，可是他现在想对我说什么呢。
　　“嗨，灏辰。”我笑。这种笑，我从小练习了千万遍，优雅的恰到好处的弧度、完美的挑不出瑕疵。
　　他望着我，我从没有见过他的眼神如此惊慌过，却又拼命地压抑着佯装着，他想从我的眼中看出些许情绪，却又懊恼的什么也读不到。我忽然觉得自己好笑，面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内心干净透明的男子，他的眼里有太多太多，我已看不懂、读不透。洛离离，其实你早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你要结婚了？”我问他，语气平静。
　　那女子含羞的笑笑，“是啊，这个周末的婚礼。你是辰的同事吗？一定是请柬落发了，回头让辰给你拿好了。”
　　我笑笑，对那女子点点头，心里涌出的那么多问题忽然都黯然了。顺手拿起桌上他们的婚纱影集，细致的翻看起来。韩灏辰帅，我一直都知道，他拍婚纱也和我以前想过的样子基本一致，但真的看到这照片还是有些惊艳。以前我总是感叹：“我老公不做平面模特真是亏大方了。”他不反驳，反而沾沾自喜说：“那是，也不看是谁的老公。”
　　心底的那个犹豫不决，此刻忽然有了答案。我冲着韩灏辰眷然一笑，走到他身旁，用轻的不能在轻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希望你幸福。”退了几步，直直的从二楼护栏坠了下去，我知道他听到了我的祝福，也知道我自己不会死掉。身体好沉，重重地摔在一楼的大厅上，有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好多血、好多血。韩灏辰，我不欠你的，你为我流的血，我今天还给你；你给我的小孩，我也不要，我不稀罕。
　　“离离！离离！……”桃子又在鬼叫了，好疼啊，天黑了，我合上了眼睛。
　　我出院后，回过一次曾经的住处，还是20楼的高度，还是那么狭小的空间，只是失去了曾经的温暖，以及那个明媚的男人。韩灏辰已经把他东西都收拾走了，我望着衣柜里空下的那一半，心里空落落的，从没想过那个当初救赎我的阿波罗有一天会离开我，王子吻醒了睡美人，故事的结尾不是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吗？我牵牵嘴角苦笑，洛啸楠说的对，这世界没有童话、没有例外。一直以来，都是我傻、我天真，以为真的有人可以给我重生，却忘了地狱和天堂离得那么远。我用手缓缓拂过衣柜里被留下的我的衣服，那些都是明媚的颜色，粉红、桃红、大红、浅蓝、水蓝、靛蓝……那些白净的颜色，属于夏天和阳光的颜色，我向往的颜色。现在，那个带我来这座光明天堂的男人不见了，而我也要被打回原形了，这些明媚再不会属于我。
　　我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认真的看了一遍，默默记在心里。最后一次，在这张床上睡一晚。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该来了。带我回去。回到我来的地方。
　　我搬去莫啸楠公司在上海下属的一家酒店，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流连于夜店pub。洛啸楠，我知道，你一定又在某个角落看着现在一身狼狈的我露出你那高深莫测的笑；洛啸楠，你赢了，我总是你的手下败将，所以我只能活在你给的世界，暗无天日。
　　我恨洛啸楠，那个被我称作爸爸的魔鬼，轻易摧毁任何一个人，不着痕迹。那时他在我面前亲手开枪打死我的母亲，打在她光洁的额上，一枪毙命，从绑匪手里把我救出来，我的哭喊声在他清泠冷峻的面前永远无济于事。那是一个用尽一生气力爱他的女人，那么妩媚动人，就这样活生生死在他面前，他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直到现在我偶尔的梦中依然会出现妈妈血淋淋的面孔，她凄美的笑容，仿佛完成了她一生的心愿。
　　魔鬼成功地一步步将我也训练成魔鬼，让我杀人，不停的杀人。
　　他说，离离，你的心里不能有爱；
　　他说，如果你的枪法不是最快最准最狠的，那你就只能成为别人的枪靶子；
　　他说，如果你的身手不够好，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离离，如果你只有这点本事，不配做我洛啸楠的女儿……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做洛啸楠的女儿！
　　如果，可以。
　　那时我在他的死士训练营里，枪法是最准的，身手是最快的，年纪是最小的，心是最狠的，各项成绩都是优秀，因为我是洛啸楠的女儿！13岁我第一次带队执行任务，在中越边界的丛林里我们5个人埋伏一个月，终于成功的消灭了对方的武装力量，为洛啸楠扫干净前进的路。62个人，我数过那些尸体，洛啸楠教给我，死，一定要见尸。血腥气混着火药的味道，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世界。从6岁到18岁，我不在乎自己是否是活着，甚至我盼着自己就这样在某一次任务中死掉，从此一了百了。可是，每次无论我受多重的伤，洛啸楠总是要把我救活。他说，“离离，你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魔鬼，他就是魔鬼！
　　我的枪法越来越好，杀的人越来越多，洛啸楠让我执行的任务却越来越少。可我从来不会乖乖的听他的话，任性、不好好去上学，去pub打架惹事，我希望警察把我抓走，然后发现我是个杀人魔，双手沾满了血腥，然后枪毙了我。可是，他还是能轻松地把我惹的那些烂摊子收拾干净，逼着我读完高中读大学，安排我去上海读最好的法律。认识韩灏辰是洛啸楠和我都始料未及的，这个阳光一样的男孩子，把我的世界点亮，他笑的多好看，打球时汗流浃背的样子多帅，会皱眉难过，会絮絮叨叨的教训我，那么活生生。他第一次握着我的手，紧张的汗津津的手，我吻他时，他跳跃的睫毛。所以，我做了这辈子唯一一次真正背叛洛啸楠的事，顺从了自己的心，是的，我发现了自己的心。
　　洛啸楠开始时只是吓唬一下韩灏辰，但后来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是真的想往死里整他，我也被他带回北京关在家里。我怕洛啸楠真的杀了灏辰，割了腕，把自己的右手废了，再拿不了枪。果然，洛啸楠发怒了。是啊，他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了那么久的工具就这样坏掉了，被我毁了！
　　“放我走吧，放我们走吧，我已经没有用了，”那时候我躺在病床上第一次求他，“就让我幸福，好吗？”，洛啸楠背对我站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还是放了我。重新回到上海，我的信用卡被停了，房子车子都不在了，开始做一个真正的大学生，谈恋爱、学习。韩灏辰一直以为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头目，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次的意外和警告。他为我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多次伤，依然爱着我，望着这个男孩，是真的让我心疼了。那时，我洛离离曾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爱他，非他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