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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最好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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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勸君休採擷,此物最相思。
康熙二十二年。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屋内金兽吐雾香烟袅袅。屋内一名旗装女子伏身案前,面前的信笺纸上是四行隽秀的蝇头小楷,原是李治的《八至》诗:
至近至远东西
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
至亲至疏夫妻
她拿起纸看了一遍,似乎是极满意自己的字,嘴角上翘微微露出两个梨涡。随后,她放下手中的纸,又工工整整在诗句右边写下落款:歆謡。
卫氏歆謡,康熙十八年入宫。
两岁的胤禩由嬷嬷领着跌跌撞撞进屋,用软绵绵的童音喊着“额娘”扑进了歆謡的怀里。他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攀附着她的脖颈,乌黑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歆謡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她用力紧紧的抱着他,直到胤禩肉嘟嘟的身子在她怀里不安的扭动起来。
康熙二十年一个阴霾的午后她诞下胤禩,那是个可怕的下午,腹部的阵痛以及撕裂的疼痛让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将要结束,可没想到上天竟然赐给了她一个新生命。当胤禩的哭声在屋内响起时,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可是她的身份却不被容许抚养皇子,胤禩不足满月便被抱走由惠妃抚养。尽管那是她自己的孩子,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孩子。
“还是把小阿哥交给老奴吧!”一旁的嬷嬷伸手想接过孩子,歆謡却本能向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举止,她向前一步道:“我还不累。承蒙惠妃娘娘悉心照顾,启美(胤禩乳名)长得真快。”
惠妃抿了口茶道:“胤禩不吵不闹,是个乖巧的孩子。”
歆謡笑道:“只盼他能有大阿哥一半的出息呢!”胤禩似乎真的是耐不住性子了,又在歆謡怀里挣扎起来,歆謡只得把他交给嬷嬷,让嬷嬷先把他抱下去。
“听说翊坤宫最近可热闹了,这郭络罗氏总觉得自个儿的肚子要比别人的金贵,我看她这回生个什么金元宝下来。”
歆謡虽不大出门,却也知道宜妃郭络罗氏又有喜了。皇上三天两头派人去钟粹宫送滋补品。惠妃与宜妃素来不和,歆謡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便息事宁人道:“宜妃娘娘要真生个金元宝下来那才稀罕呢!”
惠妃笑道:“我在这钟粹宫里面也就和你说的上话。”
惠妃十六岁进宫,自康熙十一年生下大阿哥胤褆之后,虽然地位仍然显贵却遭到了康熙的冷淡。钟粹宫平时冷清的时间较多,只有在节日时才能依稀找回当年热闹的景象。其实歆謡心底是感激惠妃的,刨去胤禩这层关系不说,在这等级森严的紫禁城,惠妃是唯一一个不介意她的身份的人。即便是他——这座紫禁城的主人,也做不到。
见歆謡许久没说话,惠妃又道:“我倒是真想去看看钟粹宫现在到底有多大的排场。不如你和我一道去吧?”
歆謡知惠妃是想去探个究竟,却又碍于面子,故邀她一起去。她见不好推辞,便只得答应。但是既然要去看宜妃,两手空空总不太好,可她每月薪俸少得可怜,要去哪里弄些礼品?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惠妃忙道:“我那里刚好有些上好的龙涎香,就算是你的心意。”
“多谢娘娘!”歆謡恭恭敬敬答道。
宜妃住的翊坤宫是西宫之首,可见康熙对她宠爱有加。行到离翊坤宫不到百米,便见到总领太监李德全在宫外守着。歆謡心一惊,李德全是康熙的心腹太监,皇上道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那么,难道此刻他也在翊坤宫?这两年来,她总是避免自己在一切场合遇见他,像她这样的答应身份,只要皇上想不起来,要避开见面是一件不难的事。而这两年来,他也“恰好”没有想起她来过。
见到惠妃一行人,李德全请了个安。他看到惠妃审问的眼神,便道:“宜主子这几日身子不爽,皇上派奴才过来送些滋补品。”听到李德全的话,歆謡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惠妃听后,却故意将嗓音提高了八度,道:“皇上对宜妃妹妹可真是好啊,当年我怀着褆儿的时候也从没吃过这么上等的补品。”
屋里的宜妃当然听到了这话,立刻遣了名丫鬟请惠妃、歆謡进屋去坐。宜妃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由人扶着从里屋走了出来。她是标准的瓜子脸,下颚尖尖的,五官还算精致。她见到歆謡时似乎吃了一惊,她大概是没想到一名小小的“答应”居然会陪着惠妃一起来。不过她立刻收起了吃惊的表情,脸上立即堆满热情,熟络道:“姐姐真是关心,这么冷的天儿也过来。歆謡妹妹想是头回来翊坤宫吧?”
歆謡点头道:“是,给宜妃娘娘请安了。”歆謡让丫鬟雏菊把惠妃送的龙涎香拿了上来, “这是些上好的龙涎香,听说闻着特别安神。”
“让下头人赶紧点起来吧。”惠妃道。
可宜妃却摆手道:“不用急,我不大习惯换熏香。”
惠妃又让人端来一盘水果,“这些是刚进来的贡品,都是写稀奇的水果。有身子的时候就爱吃些不同的东西,妹妹尝尝鲜吧?”
宜妃却并不尝,只是让丫鬟拿了下去。然后客客气气道:“姐姐太关心了,真是折杀我了!”
惠妃客客气气回道:“哪里,妹妹怀着龙胎,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关心吧。”
一旁的歆謡却早已看出惠妃已经因为宜妃的一再拒绝而气恼了。这就是紫禁城,每个人都在心口不一的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如果说当初来到这里是个错误,那么,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宫外一声“皇上驾到”打断了歆謡的思绪,他终究还是来了,他们终究还是见面了!满满一屋的人全都跪下皇上请安,歆謡也随着众人低头站在惠妃身后请安。她低着头,心里不断祈祷着他不要认出她来。多么可笑,她为他生过一个孩子,可现在她却在期盼着他不要认出她!她抿着唇,指间传来的冰凉的温度让她不由自主的绞紧着手帕。一双明黄缎面皂靴停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敢抬头,而他也没有说话。许久,他终于挪步到宜妃身边说:“身子怎么养了?”
宜妃道:“皇上天天派人来送补品,就算是再弱不禁风的身子现在也给补成了铁打的了!”
他爽朗笑道:“既然这样就好,朕要你给朕生个皇子!”
曾经,这个男人也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他的语气那么霸道,只因他是天生注定的王者,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唾手可得,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歆謡微微抬头,看见他小心的拥着宜妃。这样暧昧的姿势灼伤了她的眼,一闪神,就对上了他的眼。
歆謡赶紧再度低头,他的眼神清亮犀利,似乎能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的心思,呵,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失宠的女子仍旧存在着幻想吧。
玄烨忽然转身对惠妃道:“过些天就是胤禩的生辰了吧,朕想着这些天去看看他。”
他居然记得启美的生日!歆謡吃惊的抬头,正碰上他探究的眼神。他勾起嘴角,沉沉的望着她,仿佛这句话是讲给她听的。
惠妃一听皇上要临幸钟粹宫,立刻笑道:“臣妾立刻吩咐下去,让厨子们做些好的。”说着,她还不忘示威的朝宜妃那边瞧了一眼。